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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摇了老半天,赵长安才很不情愿地睁眼:“萧侍卫长,深夜来此,有何见教?”萧项烈狞笑:“见教?我是来杀你的!太后懿旨你既是我大辽的大敌,又冥顽不驯,再留着也是多余,太后命我来熹参够结果你的性命。”
“呃!”赵长安耐着性子听完,合眼,居然又要绁续睡觉。
“你?”萧项烈一怔,“你不怕?”
“唉!萧侍卫长,你要杀我,动手就行了,何必把我吵醒?一个好梦,才做了一半就被搅了,焚琴煮鹤,真正扫兴之至!”
萧项烈傻了眼,一时手足无措。他杀人无数,早看惯了被杀之人临死前的各种神态,哀告、乞怜、破口大骂、闭口不言、精神崩溃、惊惶失措可赵长安居然会怪自己不该搅了他的好梦!而听他的语气,他的那个好梦,倒比他的命还更要紧些。他看了看马上又要睡着的赵长安:“姓赵的,萧某虽奉懿旨,可平生还从没杀过无还手之力的人。”他倏然出指,已解开了赵长安身上被封的所有穴道,“起来,今夜你我公平一战,决一生死。”“锵啷”,光如水的宝剑已扔在了他手旁。
可赵长安连一根小手指尖都不动,懒懒地道:“我中了别离花毒,没有一丝一毫的内力,却如何与你公平一战?莫如”赵长安睁开一只眼,瞄瞄面色尴尬的萧项烈,笑道,“你也去喝一盏别离花露,然后,我与你再决一生死?”
萧项烈啼笑皆非。忽然,宝剑被人拾起,暗夜中,雪亮的剑光一闪,萧项烈的心口已被剑尖指住了:“马上点你自己的虎口、环跳、足三里,快!”
变起突兀,萧项烈又惊又怒:“公主殿下,您您怎么”
“我什么我?”耶律燕哥手腕轻送,剑尖立时穿透了他的几层衣服,触到他的皮肤,“快点儿,少跟我穷哕唆,不然一剑宰了你这个狗奴才!”萧项烈还待挣扎,耶律燕哥宝剑往前一送,竞真的刺进了皮肤,鲜血立时溅出。耶律燕哥喝道:“快点儿,别把我惹毛了!”
萧项烈长叹抛刀,双手齐出,已封住了自己身上的八处大穴,然后瘫倒在地。耶律燕哥用足尖踢了踢他,蔑视地道:“狗东西,凭你也配和本公主斗?哼!”又将脸转向一直笑嘻嘻的赵长安,嗲声嗲气地道,“世子殿下,你没受惊吧?快,我们俩快逃!”
“逃?”赵长安好生奇怪,“你是辽国的公主,好好的,为什么要逃?”
“我”耶律燕哥一咬嘴唇,“其实,我早就想逃了,耶律隆兴虽然是我哥哥,可平常里对我又骂又打酌,我我早就受不了他了,可一时间又没地方可去。现下好了,我早看出来了,殿下你是个大英雄、大好人,我现在就跟你逃到你们南朝去,再也不回来了!”
“哦!”赵长安居然又闭上了眼睛,“既如此,公主殿下便请逃吧!”
“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逃走?”
赵长安打了个哈欠:“跟公主一起逃走?就我们两个人?”
耶律燕哥点头:“是啊!”
赵长安睁眼瞄了她一眼:“可我到你们辽国时,却是三个人!”
耶律燕哥强压火气:“你的意思是,还要带着那个贱婢和那个侍卫?”
赵长安点头:“怎么?难道不对吗?我赵长安一世英名,总不成出来办一趟差,倒连两个随从都弄没了,那我这人岂不是丢到爪哇国去了?”
耶律燕哥怔了半晌,一跺脚:“好,我现在就去救那两个人。你快点起来吧,别再耽搁了。”
赵长安苦笑起身,慢条斯理地穿衣,寻思,要不是为了叔叔、子青,自己还真就赖在这儿不走了,给“皇兄”他来个请神容易,送神却难。待踱出殿外,他倒是一愣,殿阶下密密麻麻的,倒有三四百骑兵,灯笼火把照得整个殿外亮如白昼。还有一溜排开的十几辆大车,每车均由四匹健马拉着,显然车上所载之物非常沉重。
他皱眉,问匆匆迎上来的耶律燕哥,车上拉着什么东西。耶律燕哥志得意满,差点儿脱口而出:“嫁妆!”算她反应奇快:“逃跑路上要用的家什呀!”赵长安又苦笑了,心思:自己这一世,逃跑的次数也不少,可这样豪华隆重的“出逃”,还真从没试过,只盼以后也莫再试了。他问:“冯先生和子青呢?”
耶律燕哥笑视他:“咱们两个一辆车,那两个下人,在那一辆车上。”一指后面一辆马车。
赵长安看也不看她一眼,道:“我不乘车!”耶律燕哥一怔他已下阶,径直走到一名骑士马前,令他下马。骑士不敢违拗,依言而行。赵长蜜踩镫上马,沉脸一拉马缰,拨转马头,随手一鞭抽在马股上,领头向官门外驰去。
耶律燕哥铁青了脸,喝斥发愣的兵士:“发什么傻?走呀!”说着上了一辆华贵马车,一众人遂浩浩荡荡地沿着宫中的一条大道往外而去。
官内规矩,一当日暮,便闭门上钥,但这夜却奇怪,这数百骑人马自后官一直驰出了辽皇宫的大门,却是座座官门敞开,一路畅行无阻。到了大街上,巡夜的京城兵卫见了,也是远远地避到两边,竟不加以盘问阻拦。
待众人出了大敞着的燕京城南门,耶律隆兴、站在城楼上,目送他们渐渐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兴长吁了一口气,紧接着又叹了一口气,道:“唉,以平宋的脾气,也不知能不能收服得了三弟?”
萧项烈答道:“不管怎样说,公主殿下对世子殿下总是有救命之恩,且只论身份,配世子殿下也尽够了。”耶律隆兴心里不以萧项烈的话为然,但事已如此,又能如何?
时过深秋,天气转冷,距金城北门六十里外,路边的一家小酒馆中热气腾腾,有那兴头的食客更撸起了袖子,亮出了膀子,精光着后背,大说大笑。
这时,远处一阵马蹄声响,随着蹄声渐近,地皮都起了震动,来的少说也有三四百骑人马。食客尽皆奇怪,便有人问一个魁梧大汉:“顾把总,怎么回事?是你们厢军往北回防?”
顾把总也一脸的惊诧,说道:“老子的厢军一直驻在西边的马过河,防范那最近在边境上一直紧张兮兮的西夏兵。这支打北来的队伍,是哪家狗娘养的部下?怎么经过老子的地面上,事先也不知会一声?”
就在这一愣神间,三四百骑已到了酒馆门外。众食客一看,无不大惊,有几人“啊哟”一矮身,已钻到了饭桌底下,但更多的人却瘫在凳上。这三四百骑竟全是辽兵!众辽兵围簇着十几辆四马拉的大车,车帘遮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里面载着些什么。
顾把总大惊,单刀已然在手,但随即便想:老子今天只带了四个护兵,这还斗个屁斗?箅命的陈半仙说老子今年流年不利,有刀光之灾,原来竟是应在今天!奶巴个羔子的,死就死了,好孬还吃了朝廷那么多年的粮米。何况老子这一死,上头定有抚恤,说起来也算是为国尽忠。
但辽兵并不冲进来抢掠。一个领头的着汉人长衫的黄脸青年拨转马头,到了一辆华贵宽大的车前,冲着车帷里怒喝:“你到底还要他们陪着我‘逃’多远?都到这儿了,还不遣他们走?”一口如假包换的冀北口音。顾把总一头雾水:逃?敢情这是群逃兵,来投奔我大宋的?奶巴个羔子,事情整个弄反了!
华贵大车的车帷掀起,一个锦衣少年脸涨得通红,眼泪都快被气出来了:“有话就不能好好说?一路上,就像这样骂来骂去的, 我我几时招你惹你了!”
那黄脸青年正是赵长安,他别过脸,悻悻然地道:“别彷话,你就明明白白地说吧!”马鞭一指三四百人,“这些人到底还要跟我走多远?”耶律燕哥咬了咬牙:“你看他们就这么不顺眼?”赵长安眼望别处,马鞭烦躁地敲着马镫。见他如此,耶律燕哥忍气吞声:“那等吃了饭,我就叫他们回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赵长安愈加烦躁:“不成!我没银子付他们的饭钱!”耶律燕哥记着临行前耶律隆兴的嘱咐,面色一阵红一阵白,命车旁的两侍卫带队回去。
两侍卫怒视赵长安,恨得牙痒痒,这时听主子发话,两人咬牙道:“主人,兰公子既是不喜欢我们,莫如我们一道回去吧?”
赵长安真正求之不得,连声道:“对对,你就跟他们回去吧,反正我那儿你去了也住不惯。”耶律燕哥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我为你,把家里人全得罪光了,现在你让我回哪儿去?”
“公子”后面一辆车的车帷掀开,一个青衫少年下车赶来,怯怯地道,“公子,你就莫再为难她了”话未完,“刷”的,一下,耶律燕哥已一皮鞭抽过来:“滚开!贱婢,主子们说话,哪轮得到你插嘴?”
赵长安疾挥鞭,已缠住了耶律燕哥的马鞭,怒道:“燕哥,你敢打她?”
“我凭什么不钝打?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理所当然!”耶律燕哥豁出去了,“班里、奴哥,来,把她的满口牙都给本公主抽了!”
“你们谁敢?”赵长安一勒缰绳,挡在子青身前,斜睨耶律燕哥,“你是公主?她也是公主!她是我大宋不折不扣的公主,封号奉华!”赵长安冷眼一扫那些摩拳擦掌的侍卫,“你们这些奴才,谁要敢碰公主殿下一下,我就用剑把他们的爪子全剁下来!”众辽侍卫都怔住了,子青则急得眼泪汪汪。
正当其时,子青下来的那辆车中有人咳嗽:“你们都莫再闹了。公主,你就让你的人都走吧;公子,公主与你也算有恩,有什么不顺心的,回到东京再说。大于白日的,当着那么多的人,你闹个什么穷劲儿?”赵长安听了这病人的话,头扭向一边,一眼都不看耶律燕哥。
耶律燕哥咬了半天的嘴唇,一挥手:“滚!”班里、奴哥一心回护主子,却碰了一鼻子灰,均觉好没意思。二人悻悻地一扬手,除了车夫和十几名护车的侍卫及八名陪嫁的宫女,一众人马转眼全走得千干净净。
赵长安下马,马鞭随手一扔,自有一辽兵接了过去。他心烦意乱地进了饭馆,全不理会众人奇怪的眼神。他寻了副座头坐下,子青、耶律燕哥也扶着游凡凤进来了。耶律燕哥一看桌旁的条凳,皱眉,喝令一侍卫去找把椅子来,侍卫忙奔到掌柜面前,要找把宽大的圈椅。
“喔,好好好。”胖掌柜点头如捣蒜。须臾椅子抬来,早有机灵的侍卫拿来软毛椅垫置在椅中,又将一床软毛锦毡覆住椅背及扶手,这才扶游凡凤小心坐下,然后用一袭锦氅裹住他的双膝。赵长安脸色不觉稍霁,温言招呼耶律燕哥也坐。在这四天里,耶律燕哥被他冷脸相对,冷言相斥,此时才总算看见他的一丝好脸色,不禁粲然。
众食客既见辽兵不是来打草谷,一颗心便都放回了肚子里,遂又猜拳行令、哄嚷热闹了起来。这时一帮汉子正口沫横飞,说的正是静塞之役。
“这次俺哥几个能活着回来,真多亏了宁少掌门,要不是他白天黑夜地赶了来,俺汪天宝这次可就裁那里头啦!”
“咦?汪大哥,怎么小弟听说的,跟你说的不一样呀?听青城山的裘鼻子老道说,这次大战十八万西夏兵,是个姓白的吐蕃喇嘛出的主意,宁少掌门作的指挥?”
“嗨!这都哪儿跟哪儿呀,邱兄,你整个都弄反了!出主意的人不姓白,也不是喇嘛。”
邱兄大是不乐:“罗大可,那你说是谁?”
“是我大宋的一个和尚,法名悟清,出家前姓黄,这次他也是要找赵长安,为他被金龙会残杀的师兄弟报仇,正好赶上城被围,宁少掌门知道他足智多谋,就连夜请了他来,反关房门,两人整整筹划了三天三夜,才想出了那条水攻妙计。宁少掌门率领我大宋的一百多英雄,挖开了城外那条叫好水川的大河,那大水淹得那个惨哪,让西夏那帮龟儿子全哭爹叫娘”
罗大可在天虎帮的辈分较高,说的话当然更真实可信,而汪天宝胡吹大气,没成想撞上个“真知道”那一战的人,当下低头夹菜,不敢再做声。
耶律燕哥、子青听罗大可信口开河,而众人还屏息静气地听着,二人暗中笑得肚痛,不禁一齐偷觑赵长安,见他面色如常,只专心吃饭,而游凡凤则嘴角含笑,听一句“水淹西夏大军”的战况,便饮一小口酒,状甚享受。
罗大可吹嘘完静塞城之役,话头又绕回赵长安身上:“你们晓得大魔头赵长安为什么逃去西夏吗?他在中原呆不下去啦!可没成想我们会追过去,他小子就撺掇西夏皇帝出兵,嘿嘿结果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听说西夏皇帝吃了这个大败仗,一火起,已把他撵出了兴庆,他没路走,现在好像又回咱大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