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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示意他说下去。
“肖恒以下就是从前的副知事。他叫王磊,字老石。他从前是肖恒自立的支持者,王家在渝州本地也相当有影响力。现在肖恒一死,除了一些被您的威名震慑的宵小之外,其他的死硬派唯他马首是瞻。”朱狄庞咧嘴笑笑,“我去见了他们,在那里待了一夜。您前天昨天今天都没有发话也没和他们联系,这些人有点儿坐不住了。一些人觉得您或许是在暗地里谋划着些什么,心生畏惧。另一些人则打算——恕我冒犯——给您点儿教训。”
李真笑起来:“那他们也算勇气可嘉。”
“螳臂当车罢了!”朱狄庞笑道,“所以我给他们加了把火。”
李真想了想:“你怎么让他们信你?”
“因为我姓朱。”朱狄庞正色道,“他们问我,为什么要相信我、而我又为什么要同您作对,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李真点头:“呵也有道理。你姓朱,你是皇室后裔。从某个角度来说割地称王其实更加适合你。而且你有资格做真正意义上的王。”
朱狄庞挺直了身子:“但下官的确没有那个意思。”
“我了解的。你是在虚与委蛇而已。”李真摆摆手,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又为朱狄庞倒了一杯。
朱狄庞继续说下去:“下官这么一说,又和他们谈了一夜。然后那些人被我鼓动起来。因为我对他们说我去的时候,您已经相当虚弱了。我说您受了重伤,有些时候甚至说话都费力,所以这几天才不以真面目示人,只想等自己稍微恢复些再同他们谈。”
“还提到了您的这柄枪。”朱狄庞看了一眼横在李真膝盖上的朗基奴斯之枪,“您告诉我这东西是可以消灭类种的神器,但那些人并不清楚。您整天带着它,不少人都瞧见了,所以他们也知道。他们问我您为什么这样做,我的解释是——”
朱狄庞看着李真:“说您受伤很重,而这朗基奴斯之枪不但可以消灭类种,还拥有另一种强大而神秘的力量——它可以缓解您的伤势,让您以健康的姿态示人。我对他们说,倘若离了这枪您就衰弱得无以附加了。”
李真正在饮茶。朱狄庞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的手微微一僵。但只极短暂的停顿之后就恢复如常、将凉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搁在桌面上,沉声道:“然后呢?”
“然后么那些人就心动了。”朱狄庞垂下眼帘,“或许他们有自己的情报系统,知道我说的是详情。”
李真点头:“嗯。”
然后他摸摸横于膝上的长枪,轻声道:“我就是为了这东西上天,也要用这东西还世界一个太平。所以我得让它一直待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不能出半点儿差错。”
这算得上是某种解释。朱狄庞笑笑:“将军谨小慎微,这是好的。”
然后他一挑眉:“然而那些人不知道。”
“所以他们要我带一个话。眼下我就不做那个扭扭捏捏的‘说客’了——”朱狄庞开了一个玩笑,“他们要我软硬兼施,要您同意明天与他们会面。他们还要我假意威胁您,倘若明**还是不肯出面安他们的心,或许他们就会有‘大动作’——比如铤而走险行刺您、在渝州各地发动暴*——”
“如果你真如我对他们所说的那样,虚弱不堪的话,您一定会同意明天的那一次会面。”
李真叹息着摇头:“是啊。”
朱狄庞继续说道:“他们还要我说服您接受这么一个条件——不将这柄枪带在身上。当然借口随便我找,比如您带了武器他们会觉得不安、觉得您没有诚意之类的事情但这些也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我们照做就是了。”
李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垂下眼帘给自己又倒一杯茶:“这样啊。”
他花一分钟的时间连着喝了两杯茶,都没表态。
朱狄庞似乎有些焦躁。他轻轻皱起眉头,低声道:“将军。这枪离您的身一时半刻,出不了什么问题的。如今在渝州还有谁敢偷您的东西?哪怕真的偷去了——还有您找不回来的东西、抓不住的贼么?我们只是做戏给他们看而已。”
“到时候,甚至用不着您出手。”朱狄庞接着说,“他们的计划是带八个个*级同来行刺您。而我们可以在会面的地方提前布置力场发生器。在他们那里,到时候我会将那发生器关掉,然后四个*级暴起一击。但在我们在这里呵呵,我就会让他们好看了。甚至用不着您出手,发生器一开,十几支枪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李真又考虑了一会儿,轻轻出了口气。然后他说道:“好。”
他抬起头看着朱狄庞:“这么一来,你可就是那个关键点了。”
“能和将军并肩作战是我的荣幸。”朱狄庞微微垂下头。
李真又思索一会儿,仔细端详着朱狄庞:“我觉得我可以信任你。”
朱狄庞又慢慢抬起头来,迎着李真的目光微微一笑:“将军不必多虑。”
他们又谈了三十分钟,然后朱狄庞起身离去。
李真一个人坐在桌前沉思一会儿,站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
当晚入夜的时候庞飞鸿回到将军府。两个人去医务室看了**——他白天的时候清醒了两三个小时,到现在又陷入昏迷。但据医生说这是相当乐观的状况,如果调理得当,大概再过上十几天的时间他便可恢复健康,甚至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这次李真见了医务室的负责人和其他几个医生,温言勉励他们,又特意看了看那个前台的女孩子。
不过这一位今天看起来略有些羞涩,见到李真的时候有些扭捏地垂下头,就好像两个人之前做过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庞飞鸿打趣李真说这姑娘或许是芳心暗许了,而李真只微微笑了笑,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而后趁着夜色的掩护,几辆民用厢式卡车驶进将军府。跳下一些人,搬下一些东西,做了某些既定的准备。
一整个平静的夜晚很快过去。
几个小时之后,东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进驻将军府的第四日。
第九十九章 摔杯为号
“客人”是在上午九点钟的时候到来的。
而“会客”地点则在肖恒办公室西侧的一个会议厅。
在宾客们来到之前,朱狄庞同李真做了最后一次确认。
但李真表现出了少见的犹豫。他的这种犹豫退缩是如此的罕见而明显,以至于朱狄庞不得不花十分钟的时间再一次说服他。
李真的理由是,他觉得某些事情有些奇怪。
但朱狄庞表现得自信满满。他甚至同李真详细叙述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例如非常俗套而有效的“摔杯为号”。
对方定然会试图激怒李真,然后摔掉自己面前的一只杯子。
这时候他们带来的八个*级将暴起发难,试图袭杀李真。依照他们的计划,朱狄庞此刻应当“引而不发”——他不会启动力场限制装置。
于是八个*级将轻松击杀不再拥有朗基奴斯之枪、失掉了庇护、变得虚弱无比的李真。
但在李真这里,朱狄庞将会开启那装置。于是八个*级在那一瞬间变成普通人而后早已布置好的枪手将冲进来,将这些人统统制伏。
李真微吸了一口气,勉强笑笑:“那几个枪手,我倒是见过的。的确算得上是精锐。”
“是精锐,并且忠诚可靠。”朱狄庞肃声道,“从前都是不愿意为虎作伥的战士,我保护过他们一段时间,所以现在听说将军您的事,他们愿意为您赴汤蹈火。您同他们谈了一个早上难道你还信不过他们?”
“倒不是信不过他们”李真沉吟道。
“那么您信不过我?”朱狄庞的脸色变了变。
李真抬起头看着他,没有立即回答。
他盯着朱狄庞死死地看,忽然沉声道:“他们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么一声呼喝,似乎吓了朱狄庞一跳。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起初是惊诧,随后是难以置信,再往后是难以言表的失望与难过。他狠狠咬牙:“将军,为什么这样说?”
李真仍旧盯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展颜一笑:“呵开个玩笑。”
朱狄庞仍旧铁青着脸:“您在试探我。”
李真耸耸肩:“你知道,这件事的成败都取决于你这个人。我是否有危险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渝州这一百多万百姓的安危。我是在试探你——因为我不能用他们来冒险。抱歉。”
朱狄庞的脸色这才稍微缓和。他沉声道:“将军,重要的不是我,而是您自己。有您在,无论我开不开启那个发生器您不都成竹在胸么?”
李真微微一愣,过了两秒钟才勉强笑笑:“呵这倒是。”
他随后转过头去,握住手中的那柄朗基奴斯之枪:“那么,我们走。”
朱狄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进另一个房间。
一晚上的赶工,这房间里被安置了四台力场限制装置。从前没法儿限制李真的东西在这一刻却可以大展神威——哪怕是王级在这种基站式系统的强力作用下都将变得软弱无力,更何况是*级。
如果开启的话。
李真走进会议室,提着枪。
长条形的会议桌,样子很像李真在南海会议室烧掉的那一张。只不过那时候他是一个前去燕京述职的、在很多人眼里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而此刻,他却成为了一个有能力维护这帝国最后一丝尊严的人。
会议室的布置很简单,并且鸦雀无声。他的位置在北,坐北朝南。这屋子的格局是肖恒布置的,而“坐北朝南”这事儿几乎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某种**。主座的背后是两面旗帜,在从前一面是帝国的国旗,一面是这个直辖市的市旗。
只不过肖恒上台以后将两面旗帜统统换掉,换成他新赶制的沧月星芒旗。
长桌的桌边坐了二十六个人,而每一个人都带了一名贴身侍卫,朱狄庞口中的八个*级,大抵就在那些人当中。
李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但这些目光先停留在他的面孔上,随后就集中到了那柄朗基奴斯之枪上。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主座之前,朝在场诸人微微点头,以严肃而平缓的语气开口说道:“幸会,诸位。”
那些人,或男或女、或长或少,都维持着沉默。
直到右上首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微微一笑:“李将军,幸会。”
李真看向他,翘了翘嘴角:“您一定是老石。”
老者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将军这个称呼风雅——这么说将军也有表字?”
不少人默不作声地交换眼色。不过默不作声掩饰不了他们的某种神色——不屑与嘲讽。实际上直到如今在很多人看来,军人这个词儿也同匹夫这个词儿联系在一起。尤其是这种少年得志,纯粹以超乎常人的力量攀上高位的年轻人。
在如今这个现代社会,一个匹夫会有表字么?
李真坐了下来。沉声道:“蒙应公厚爱,赐在下表字子文。”
老人微微一愣,轻呼道:“平阳应公?”
“是。”李真微笑着,“应公是敦厚长者,我有幸在静湖别院聆听应公教诲。”
于是某些人的那种不屑之色稍减。倒并非因为应公如今的权势——在当下的帝国,权势再大也不过一城一地而已。自然伟力代替人类划分了一个又一个天然的势力范围,即便从前的平阳侯权势再大,也管不到地处西南的渝州半城。
实际上是另外的东西——那个姓氏背后的悠久历史。这种事情相比权势与财富来说虚无缥缈,但仍可使得不少人心生敬畏。
而且这种对自己的利益并无切实影响的敬畏更容易被人接受。
老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他随即微微叹了口气:“既然得应公赐字,子文,这么做就不大妥当了。”
他伸手一指——所指的正是李真手中的朗基奴斯之枪:“今天我们坐下来谈——开诚布公地谈,而且是在将军府。子文在这里待了四天,想必一切都已安排得天衣无缝。那么在这种场合,手上提着一件兵器——”
他微笑着摇头:“兵者凶也。”
李真笑了笑:“您这么介意这东西?”
他掂了掂手里的这柄枪,豪爽地一笑:“那么拿走便是了。”
李真转头,高声喝道:“朱狄庞!”
而朱狄庞几乎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时候便出现在门口。李真一扬手,将那枪抛过去:“接着。”
挺有趣的一幕出现了。会议桌旁边的二十多个人,目光都随着那柄枪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
象牙白的长枪被朱狄庞接在手中。但他并没有当即离去,而是停留了两秒。
在这两秒的时间里他做了一个小动作——用双手用力握了握。
随后他环视在场诸人一眼,慢慢退走了。
抛枪,缩手。这两个动作一共花了两秒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