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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色正好,前日听李修仪说,梨雪苑内此时正是美景,咱们瞧瞧去罢。”帝皇丢下御笔站起,高远忙捧了明黄的绣五龙披风跟在后面。
“臣弟遵旨。”祺王答应一声,略略退后半步跟在圣景帝后。今晚月色皎洁,帝皇摒退了上来打宫灯的内侍,护驾的龙骑尉也没有跟来,只三人慢慢向梨雪苑行去。
“小五,朕眼看都要一年,你那位‘天下第一花魁’,还是连面也没有见着?”圣景帝今晚心情甚好,竟问起这等事来。
“臣弟哪有皇兄这等好福气,月前才纳了佳人在侧,我这还是一点消息也无。”提起这事儿,饶是祺王也不禁苦笑。一旁高远却在心底暗暗叹息。月前陛下新封了李修仪,赐居东内缎聆殿,常常临幸。宫中人只道李修仪得宠,却不知陛下全是移情作用,李修仪与那人眉眼略微相似,便得了陛下宠幸,这将来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小五,朕记得先皇已经为你定下了亲事,是前朝兰大学士的长女吧?虽说兰大学士已经告老还乡,此事若传扬出去,娶正妃前即纳侧室,也是不妥。”圣景帝回头看祺王一眼。
“皇兄多虑了。自古女子三从四德,以夫为天,她便知道了又能如何?”祺王不以为意。圣景帝一笑,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花心思,一切全由弟弟去。抬眼三人已走到了梨雪苑的门口,守在门边的女官见帝王驾到,早跪伏在了地上。
“这不是皇姐身旁的侍女吗?怎么在这里?”祺王见那女官面熟,不由问了一句。
“启奏陛下,长公主要和好友在此叙话,命奴婢在此守着。”女官诚惶诚恐的回话说。
“哦?皇姐到了苑中?”
“奴婢不知。奴婢带那位姑娘来时,长公主还未到。这一会儿兴许从另一侧的门进苑了也说不定。”
“高远,进去瞧瞧皇姐到苑中没有。若是在,就把那披风给皇姐,夜深风大,看她着凉。”圣景帝吩咐道。
“遵旨。”高远答应一声,捧着披风进苑去了。
高远捧了披风进去,圣景帝与祺王便站在那苑门口,边赏玩那月色边说笑了一回。两人正待往前走,忽然见高远自苑内连滚带爬地奔了过来。两人俱是一惊,高远是帝皇近侍,自小服侍在身边的,也不知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再大的场面也是见过的,如今却这般失态!难道长公主出了甚么事情不成?
“陛下,奴才该死!”高远一到圣景帝面前,即跪下请罪。
“出了什么事情?”圣景帝早没有了方才的闲适,面沉如水。
“请……请陛下移驾苑中,便知端底!”高远深深叩头。当初试探画儿一事,是他负责去办的,方才到了苑中,他一眼瞧见,几乎吓昏了过去。帝皇不发一语,向苑内走去,祺王随后跟上,那守门的女官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吓的浑身颤抖的跪在那里。高远捏一把冷汗,急忙也跟了上去。
圣景帝步子迈得飞快,却在接近一丛水晶兰时猛然停了下来。后面的祺王猝不及防,差点撞上,忙稳住了步子。水晶兰,是从西域引进的一种兰花,花色洁白近乎透明,故称“水晶兰”。这种植株能长到人的腰部那么高,叶色翠绿,可爱非常。定睛看去,水晶兰旁的青石椅上,睡着一个纤弱的女子。淡青绣着兰花袄,月白绣上木兰裙,玉色的绣鞋罗袜,看上去衣衫单薄。依然是眉目如画,只是不见当日的笑如春山,反添了疲累倦困之色,发辫垂下耳旁,更显柔美宁静。圣景帝衣袖下双拳紧握,心中又惊又喜,又恼又怒。忽然传来脚步声,三人都武艺高强,耳聪目明,圣景帝迅速闪到了花树后。料想是皇姐到了,且听一听怎么说。
“人怎么睡在这里?”长公主带了晴霜晴雪从筵席上过来,见画儿就这么歪倒在青石上,不禁皱眉问道。晴霜晴雪忙上前去唤醒了画儿来。
“……静敏。”画儿揉揉眼,坐起身来,向长公主笑笑。自己这不中用的身子,虽然今晚的确是劳累了些,但没想到只坐了这么一会子,就在那青石上睡着了。
“你上次去我那儿时,我没顾得上问你。你这是怎么了?本来一个活泼泼,好端端的人,怎么去一趟江南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长公主看她苍白的面色,不由心疼的问道。
“……说来话长。”画儿想起陈夫人的事情,不由得苦笑。一旁晴霜晴雪早耐不住,把事情一一向长公主说明了。长公主和树后那三人听得目瞪口呆,再想不到世上会有这等女人的,又偏偏让画儿给碰上了,医好了人反遭毒害,真真是没有天理的事情。饶是长公主这等好性子的人,也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静敏,且先别说这件事儿,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儿要求你的。”画儿想一想,不能在皇宫里久待,还是早早把事情说了就走罢。
“什么事情?但凡我能做到,就没有不应的。”长公主忙答应着。
“那个……”想起这件事来,画儿又不禁苦笑:“静敏,你知道,现在京中最大的新闻是什么吧?”
“传的沸沸扬扬,我能不知道吗?小五使尽了手段,他若是真心也就罢了,若是逢场作戏,可就真真是缺德!上天若真有报应这一回事,他再这么下去,早晚应了报,栽在女人手里!”说起这件事,长公主叹道。
“果然,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令弟已经栽在女人手里了。”想起祺王来,画儿不禁满心同情。
“啊?这话怎么说?”长公主急忙问着。
“据我所知,令弟是有未婚妻的,是兰大学士的长女,兰清君,是吗?”
“没错。是我出嫁那一年,父皇定下的亲事。只是他迟迟没有娶过门罢了。”
“那个,静敏,虽然说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是‘兰’这个姓,真真是不多见的。兰若,兰清君,难道,你就没有联想过什么吗?”画儿小心翼翼,委婉地问。
“你的意思是……?”长公主皱眉问。
“她们是同一个人。”画儿一闭眼,叹了一口气。想起这件事来,她就觉得很是头疼。
“我的天哪!”长公主支撑不住,一下坐在了画儿旁边。
“静敏,你是知道我的来历的,清君的母亲,是七绝谷谷主的妹妹。所以,清君从小就被送进了七绝谷,受谷中几位先生的教导,因此不曾在外人面前出现过。所以,她老家济州,就有了传言,说是兰大小姐相貌奇丑,身有残疾,不敢见人!两年前,清君从七绝谷出了师,回了济州老家。当日她本来是想直往家里去的,谁料听街上人说,祺王现下在济州别馆。清君自小与祺王定亲,却不曾见过他,一时好奇心起,她又是有武艺的,就夜探别馆。这一探不要紧,给她探出了一大堆事情来。”画儿细细说来。
“什么事情?”长公主急急追问。
“当夜,她瞧见祺王招来济州城的名妓花魁们,在花厅里饮酒作乐。你那位令弟,许是听了外面的传言,酒又喝多了,竟说了一句混帐话来!”
“小五又造了什么口业?”长公主抚着额头,连连叹息。
“他说,宁聘花魁女,不娶兰清君!清君听了这一句话,当时只气得七窍生烟,连家也没有回。当时清君便想着,这种夫婿,不要也罢。也真是巧,那年正巧上京的花街柳巷举办了一个什么‘花魁赛’,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竟去参加了那个花魁赛,还夺了‘天下第一花魁’的名头来!这几年,谷里的人当她在济州老家,济州的人当她还在谷里,竟让她瞒了这两年来!年前若不是令弟使计来试探我,又正好找上了清君,只怕她连我也瞒着了。如今,再不能让她胡闹下去。你便去向令弟说,让他退了这门亲事儿罢!”画儿摇头。
“这也真是报应!小五也有这么一天!”长公主不无快慰。
“这一年来,清君冷眼看着祺王的笑话,我约莫着她的气也消了,想着无论如何,赶紧把这件事儿给她解决了才是。”
“说的也是。”长公主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只是,你怎么进宫来?幸好今晚陛下按着惯例在养心殿召见群臣,不会到这边来的。要是碰上了,你怎么办?”
“我上次去你那里,也是要说这件事情的。今日进宫,一来告诉你这事儿,二来跟你辞行。”
“辞行?你又要去哪里?”长公主惊叫。
“这次我也说不准,江南是去不得了,要么往塞北,要么往西域,反正都是要走的,到了哪里都是一样。”画儿微微一笑:“我明儿一早就走,东西都收拾好了。想着回来这半年也没有见你几次面,这次是一定要向你辞行的。”
“……你不像是喜欢漂泊的人,这一走,我也大约能猜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儿。”长公主轻叹一声。“你们七绝谷出来的人,个个都和旁人不一样的。不管是你还是兰小姐,竟都不是平常脂粉。你这一去,又要多久?”
“这回,我打定了主意,三年五载,是不打算回来的了。你要保重,我写信给你。”
“也好。”长公主强笑一笑:“咱们鱼雁往返的时候,你常有好辞写了来。今日也要留给我点念想。”
画儿一笑点头:“好!”心中早有了主意,背对长公主略走几步,清朗朗吟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天姥连天向天横,势拔五岳掩赤城。天台一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话音到此,忽转悠然:“我欲因之梦吴越,一夜飞渡镜湖月。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声气到此,又转亢然:“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熊咆龙吟殷岩泉,栗深林兮惊层巅。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列缺霹雳,丘峦崩摧。洞天石扇,訇然中开。青冥浩荡不见底,日月照耀金银台。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虎鼓瑟兮鸾回车,仙之人兮列如麻。”长公主已听得悠然神往,那语声又渐渐转小:“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到此又顿住,长公主抬头看去,却见画儿转过身来,双眼亮得可比寒星——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这一日晚上,柳府人人都沉浸在睡梦中,整个府邸一片宁谧。忽然马蹄声起,柳府大门被敲开,灯一盏一盏地点亮,原本应该寂静的夜里此刻一片人声鼎沸。好不容易将诸事安排好,画儿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到了柳府的正厅,抬头一看,却见两位金冠蟒袍的王爷捧着一卷沉甸甸皇澄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物明顺,阴阳调和,是为天下正理。今有柳氏扬眉,秀钟华阀,静肃琼章,贞媛和孝,德昭闺仪。特诏入后宫,封贵妃,赐居承乾宫,昭阳殿。钦此!”
晴天霹雳。
月明歌吹在昭阳
这本来只是一个平常的深夜,帝皇的一道圣旨让它变得不平常。朝野后宫,在这个深夜里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向明哲保身,持中庸之道的柳家,在一夜之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成了焦点中的焦点。
柳府座落在京师的崇仁坊,按着上京城的布局,市坊分开,崇仁坊中,大都住的是朝臣权贵。昨夜当今的两位爱弟祺王和明王,史无前例地一同领了圣旨前往柳家宣诏。赫赫王驾和天使驾早惊动了附近的人家。还未到天明,此事只怕就传遍了朝野。两位王爷来宣恩诏,这是何等的恩泽?再看诏书的内容,贵妃,当今中宫无主,贵妃已是最高的品秩。承乾宫,东内的主宫,除了中宫坤宁宫外,已经是最富丽堂皇的宫殿。昭阳殿,东内十六殿之首,殿临太液池,景色优美,华贵无双。圣景帝自即位以来,召幸嫔妃十分节制。如今后宫中品级最高的,西内秋凉殿德妃,也是因为为帝皇生下了一对双生皇子而封的。帝皇性情冷酷,对世族贵家极是忌讳,纵使嫔妃需从世族选入宫中,也从不封至高位,临幸后也赐芜子汤。柳家是当朝第一世族,前几年风声鹤唳,柳家因向来明哲保身逃过一劫,但因帝皇的性子,无论如何是不会召柳家女子入宫的。谁料这一道圣旨,让朝中所有人惊掉下巴。
后宫中炸开了锅,各宫嫔妃们一早得到消息,都乘了车轿步辇往薛太后的长庆宫来。薛太后也已经知晓了此事,便命她们在西次间里等候。老尚宫巧手梳头,薛太后手持铜镜看着自己的容貌。眼角的皱纹,零星的白发,虽然已经有了老态,但依旧可以看出,当年艳冠群芳的绝世容颜。
“刘尚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