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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赵十二,也难怪王二哥不喜欢他,难怪英华不要嫁他。李知远暗自摇头,悄悄儿撒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将到中饭时,踢球的都散了。大家坐在一处吃茶歇息,才见赵十二和方家表妹手拉着手回来。方家表妹眼睛虽然还有红肿,却是满面春风,骄傲的瞄过看着她一脸受了惊吓模样的李家表妹们和王家表妹,坐到英华身边,笑道:“英华姐姐,芳歌姐姐,方才原是妹子错了,妹子给你们陪不是。”
芳歌惊讶的手里握着的一把瓜子全都洒到裙子上了。英华还镇定,慢慢把茶咽下,微笑道:“哪里哪里,姐姐吃茶。”放下茶碗,拿了一个海棠蕉叶杯给她倒了一杯茶。方小姐接过茶,自家却不吃,捧到赵十二面前。
赵十二接着手里慢慢吃着,看看英华,英华面色如常又在倒第二杯茶,他掉过头看远方。
方家表妹去接第二杯茶。怀翠和另一个李家表妹已是一人一边贴着赵十二站定,一个问他:“你去哪里了?”一个说他:“大太阳底下,晒的都是汗。”就把手帕递了过去。
赵十二接了帕子慢慢擦汗,那方家表妹却是恼了,就把茶杯用力朝怀翠身上砸去,道:“狐媚子,不要脸。”
这醋劲儿,比潘晓霜大多了。英华偏着头看戏,还不忘从桌上盘子里抓一把瓜子。芳歌看看英华,再看看杨小八,杨小八就挪过来在她身边一个空坐儿坐下,也在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玩儿。
怀翠怔怔的看着湿淋淋的新罗衣,又怔怔的看着赵十二,两只眼睛闪烁又委屈又无辜的泪光。方家表妹拉赵十二的手,嗔道:“十二哥,不要理这两个坏女人,我们走。”
李家表妹原来都在做壁上观,一听方家表妹说她们家的也是坏女人,都不干了。一个就道:“昨日见面就滚到你十二哥怀里,哎哟哟,谁干得出这样的事哎。”
一个就道:“和你十二哥说句把话的叫狐媚子,缩在人怀里的,该叫骚蹄子了吧。”
再一个说:“还拿茶杯砸人,不晓得那茶是烫的么,这心眼儿,要多坏有多坏。”
方家表妹又跺脚,又摇赵十二的胳膊。赵十二笑嘻嘻由她拉走了。
方大少面孔涨成红紫色,僵硬的站在一边,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大少的脸色也好不了多少,他咳了一声,道:“该吃中饭了,大妹,你去厨房瞧瞧准备的怎么样了。”拉着青阳,和王二哥说:“吃过中饭再来拉绳子挂字谜呀。”
王二哥点点头,他就一手拉着小青阳,一手拉着芳歌,对表妹们说:“咱们回家罢。”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先走了。
自家表妹丢人又不好说她,又不好替她出头,王耀宗心里其实也不大好过,他朝英华使了个眼色。英华忙过去扶住怀翠,道:“我陪表姐家去换衣裳。”
一转眼大家都走了,只留杨小八和方大少两个。杨小八悠哉悠哉仍旧磕瓜子,方大少坐立不安,过了一会,道:“叫家母晓得,逃不脱还是一顿板子。”
杨小八笑道:“方才李世兄暗示你把令表妹送回家去,你怎么不理?”
“我那个表妹,最是会胡搅蛮缠的。我都怕了她。”方大少苦笑道:“昨日我误会赵世兄缠着她,为她出头打架,她也不出声解释,真是!”
杨小八道:“十二哥生的俊,缠着他的女人数不胜数,他安能个个都娶回家?你还是劝劝令表妹罢,省得她将来后悔,令亲还要怪你。”
方大少怏怏的答应一声,道:“好吧,我带她回去。”
“走,我们去寻他们去。”杨小八把瓜子放回盘里,两个自去寻赵十二不提。
且说英华到家,王翰林和柳氏问得事情经过,似这般打架,原来在京城日日都有,不是自家孩子的错,柳氏和王翰林都不放在心下,大家等赵十二和杨小八回家吃中饭不提。
陈夫人听说儿子又打架了,却是恼了,把三个孩子叫到阶下跪着,先问小青阳,小青阳照实说了。陈夫人恼道:“要小解为何不回家,女孩儿一出门就惹事,将来叫你姐姐婆家晓得,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说的小青阳低下头不敢言语。又说芳歌:“你弟弟小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就陪着他胡闹!若是那几个泼皮无赖对你动手动脚,你还要不要活!”
“英华姐姐护着女儿,并不曾让坏人近身……”芳歌看母亲脸色越发难看,不敢再说,低头看母亲裙底露出的脚尖。
陈夫人不愿意提王家二小姐,又发落大儿子:“还有你,你说你打包票,不会让妹妹出屏风一步,结果呢?”
“是儿子的错。”李知远伏在阶下,低声道:“若是儿子安排的再缜密些,就不会让大妹受惊,请母亲责罚,儿子愿受家法。”
陈夫人冷笑,李大人拦住她,笑道:“亲戚在家里住着你打孩子,倒像是撵人走似的。这种事孩子们也不想的嘛。都起来都起来。今日文会,一县少年的文章都不错,我儿子的能排前三!”
陈夫人听得这话,心气稍平,看三个孩子跪在地下还不敢起,道:“以后做事多想想,都起来罢。”
李知远先扶弟弟,次拉妹子,三个老实起来。
陈夫人发作完了自己家的孩子,也没有放过几个侄女,又对着陈大舅抱怨道:“都是至亲骨肉,我待说,伤和气,待不说,女孩儿家的名声最是要紧。我是大姐,拼着现在受你们埋怨,也不能叫女孩儿们将来在婆家受人指摘。”
陈大舅苦笑称是,陈夫人就先指着那三个看上赵十二的侄女的名字,道:“你们表兄那个油头粉面的同窗,就不是个好东西。他若是对你们中的哪一个有意,说几句话也罢了,对别个姑娘就当回避。若是对你们都无意思,就当不与你们打交道,怎么你们递帕子也受,送茶也受?我看他就是拿你们当傻子,看你们争风吃醋取乐儿。你们晓不晓得羞,偏一个两个三个都凑上去!他一个人娶得你们姐妹三个?就是娶了你们中的哪一个,那两个还要不要嫁人?叫婆家晓得你们从前这般,人家能敬重你们?丈夫能真心敬爱你们?从今日起,你们要再出二门一步,自回府城去,我还怕你们带坏了我家芳歌。”
说得三个女孩儿似那用大酱红烧的豆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黑一阵。陈夫人这几句话固然利害,却是正经话,陈大舅都不敢驳,除去淑琴今日不曾出门,那七个心里不服气,大家嘴上都不敢吱声。唯有淑贤是大舅亲生的,又生的美貌最受父亲宠爱,在家原也是受不得气的,姑母这般说她们,她便道:“我们递茶与表哥和他几位同窗吃,并无别的意思。似王家翰林小姐,两日就和男人打了两架,若似姑母所言,她这样不守规矩的小姐,就该打死。”
英华几时得罪你了?英华可曾似你们那般不要脸抢男人了?李知远恨的牙根都疼,这个淑贤表妹,分明是晓得他想娶英华,故意来拆散他们的。
李大人咳了一声,道:“王小姐昨日打架我却晓得,原是误会那一位苗小姐被坏人纠缠,看她哥哥和你表哥去打架,她去帮忙的。今日打架,也是为了不让芳歌受人欺负,我倒觉得英华这个孩子单纯爽朗,是芳歌的好朋友。”
陈夫人虽然不想要英华做她儿媳妇,人家为了自己女儿才打架的,倒不好说她不好,也点头道:“难道任芳歌由人欺负么,她的心地实是好的,不顾及自己的名声,也不肯让芳歌吃亏。说起来,咱们当谢谢她。”
李知远头一回看母亲夸人打架,又是夸他心爱的英华妹子,美的心花都放了。再一看父亲朝他挤眼,无声的说:“求亲。”他便道:“母亲实是深明大义。若是旁人,哪里能似母亲这般明理。英华妹妹若是嫁到旁人家,必会因此受委屈的。”
李知远朝母亲身边走了几步,就势跪下,抱着陈夫人的双腿道:“母亲,儿子实是对英华妹妹中意的紧,要娶英华妹妹为妻,求母亲答应。”
婚约(上)
陈夫人把厅里几个娘家侄女儿一一看过,论容貌,隔壁翰林小姐生的不比娘家侄女儿差,论家世,王小姐更和自家儿子相称,论性情儿,和娘家侄女儿们算是半斤八两,自家侄女看见男人一点都不矜持,这样的性情儿实是不能做儿媳妇。陈夫人本不想答应,偏方才才夸过王小姐,现在一口拒绝有点下不来台,她就给李大人使眼色。
李大人摸着胡子笑道:“我看王小姐也好,又跟芳歌和青阳合得来。她虽然性子活泼些,到底年小嘛,再过几年自然就稳重了。夫人,正好大舅在家,就烦大舅做媒,可使得?”
陈夫人待说不肯,李知远可怜巴巴摇她双腿。这个儿子到底不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若是真不许,只怕就此生了嫌隙。既然儿子实是想娶,丈夫也乐意,目前又没有更好的人选,便答应他罢。陈夫人不情不愿道:“还不晓得人家肯不肯呢,且提亲试试。”就拉儿子起来。
李知远高高兴兴起来,又给陈大舅做揖。
陈大舅心里实是有些不是滋味。原来大姐的意思是在娘家挑个儿媳妇,偏家里人心不齐,不肯相让,个个都要来。若是只来一两个,自然在家里安安静静坐着,又怎么会让大姐看不惯?自家亲侄女怎么也比外人亲,稳稳的一个好女婿,生生是让这七八个女孩儿吓飞了。方才大姐话里的意思,显然是不会再在娘家说媳妇了,倒不如大方些,就与他做个媒人。陈大舅笑笑,道:“吃过饭就去,可使得?”
李知远又高高兴兴给陈大舅再做揖。李大人指着儿子笑骂:“就这么急着娶老婆?”
李知远笑着退到一边,小青阳蹦的老高,拍掌道:“哦,哦,英华姐姐做嫂嫂喽,英华姐姐做嫂嫂喽。”
看上李知远的那两位表妹心中万分凄苦,她两个明争暗斗好几天,原来李家表哥喜欢的是王小姐,难怪这几日压根就没有把她们放在眼里。今日表哥又当着她们的面要姑母去提亲,分明就是在和她们讲,李知远看不上你们两个,你们两个比那位爱打架的翰林小姐还不如。她两个对看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无奈和失落。
且不提陈大舅去隔壁王家提亲,只说饭后陈夫人亲自把几个侄女送回她们的住处,又关照守门的婆子不许她们无事出门。候陈夫人走了,陈小姐们聚在一处说话儿,都说姑母是饱汉子不晓得饿汉子饥,似她们这般没嫁妆的,若不自己走出门去,哪能觅得好丈夫?大家商量晚上央求陈大舅带她们出去耍。
淑琴原是最识实务的,不然她也不会看上张文才。她自家的婚事已定,大可不必跟着姐妹们凑热闹,就走到院门口,和守门的婆子说要寻芳歌说话儿。那婆子半信半疑,使了个小丫头陪她去后头。
芳歌正偎在沈姐身上说话儿,听见外头脚步声,忙站起来接出去。一看是淑琴,笑道:“淑琴姐,就你一个人来了?”
淑琴微笑道:“我上午不曾出门,实是闷的紧,所以来寻你说说话儿。”
芳歌便拉她进屋坐,沈姐默默出来到东厢绣花去了。淑琴在芳歌屋子里坐了一会,两个说些闲话,因芳歌坐卧的三间房里并无绣架绣绷,淑琴就问:“妹妹平常不做活么?”
芳歌只得把她带到东厢房去,指着沈姐身边的另一只绣架道:“那是妹子绣的。”
淑琴去看,绣架边的小几上压着一幅荷花的小画,绣架上绣的荷花和那画上的一模一样,已将绣完。
“妹妹这副荷花图绣了多久?”淑琴赞叹不已。
“三四个月了。”芳歌笑问:“姐姐在家绣什么?”
“我们哪得功夫绣花,一家子的衣衫鞋子都弄不完。”淑琴叹气,又笑道:“叫妹妹笑话了,我们家人多,针线上都是自己动手。”
“家家都有家家的难处。”芳歌客气的笑笑,道:“我学着做了一双鞋,总觉得哪里不大好,正好姐姐与我看看。”就去开柜子找鞋。
听讲从前姑丈穷的很,姑母嫁他也不过一个柜子两个衣箱,做了官回乡便能住大屋,穿华服。旁的不论,看芳歌表妹,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孩儿,单单是绣花,就有三间屋子与她放家伙、存东西。淑琴羡慕的看着架子上成堆的绫罗绸缎,一格格缠好的丝线,暗暗拿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让张文才考进士做官,将来似姑母一般过好日子。
芳歌把鞋送到淑琴手上。淑琴带着妒忌的挑剔眼光去看这双鞋,却是一点儿错都挑不出。无论配色,针脚,鞋尖绣的两朵小花,俱是尽善尽美。她看了又看,笑道:“妹妹这双鞋,姐姐挑不出一点不好来呢。”
芳歌笑道:“姐姐太客气了。沈姐说还是不大好,叫我重做双。然我自己又找不出毛病儿,怕糟蹋东西,实是不敢再做第二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