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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院里已是摆开三张圆桌。英华上着新纱衫,系了一条嫩黄罗裙,因过节,正经戴了一顶小小的四时景花冠,笑盈盈站在屏风边看使女们摆碗着,看见黄九姑母女进来,忙笑着迎上来,道:“爹爹和大哥在书房闲话。九姨,我陪您到书房去。”
黄九姑不冷不热道:“不必了,老身晓得书房在哪里。”也不管英华,拉着怀翠的手直奔书房,一进门,便道:“姐夫,把耀宗给我做女婿罢。”
最佳女婿(下)
王翰林这个内书房,原是三间东厢房打通重隔成两间,里间安置床榻,是王翰林午休的所在。四壁挂的字画都是老翰林心爱的,隔几日老两口必要洗手焚香换一回。今日要应过节的景,外间就挂着一张大的月宫图,桂枝累累,枝下捣药的玉兔雪白可爱。图下长几上供着的一个小香炉里还烧着不晓得什么香,香气清淡悠远。圆窗下一张竹桌上,摆着一盘绿莹莹的葡萄。王翰林坐在竹椅上笑眯眯看着大儿子两口儿,柳氏坐在另一张竹椅上微笑,拿着一柄团扇轻摇,书房里清风拂动。
此时若是添张琴抚琴,或是把大画案移过来泼墨,都是最清雅不过的,最合适不过的。然,翰林公子王耀祖面红的好像涂了胭脂,尴尬地站在一边,拉着两个孩子。黄氏扯着两个大的女孩儿,脸上涕泪纵横,玉珠用力挣扎,也是满面通红。
黄九姑一声:“把耀宗给我做女婿”恰似冬月里的雷声,惊得王耀祖两个眼珠恨不能夺眶而出。黄氏的哭声被黄九姑掐断,她运一口气,哭道:“九姑母,你可要替我们娘几个做主哇,玉珠再有三四年就要说亲,放着亲姑姑陪嫁几万两,她什么也没有,怎么嫁得出去呀。”
怀翠没得嫁妆,十八岁都还没有合适的好人家说亲。黄氏不说陪嫁说亲还罢了,这么一喊,把黄九姑这十来年的心酸都喊出来了,她眼圈一红,搭住侄女的胳膊,和道:“九姑母也苦哇,你怀翠妹妹都十八了,人家都嫌她没得嫁妆哇。”
怀翠甩脱母亲的手,涨红着脸站到一边去。黄氏姑侄两个执手相望泪眼,嚎啕痛哭了一场。在梧桐院里筑巢的一群归鸟被哭声惊动,扑扇着翅膀又飞走了。英华晓得大嫂是来要钱的,是以只在外面不肯进去。听得黄九姑要二哥做女婿,英华也吓了一跳。和黄家相关的事情,母亲一向是不管的。看怀翠对赵恒一往情深的样子,若是爹爹面软答应了,二哥岂不是要和怀翠做一对怨偶?英华思及此,顾不得她是才定了亲的女孩儿,连个从人都来不及喊,打前门一溜烟跑到镇口喊二哥。
镇口平常踢球的那块地方已是打扫干净,竹竿林立。横牵的粗绳上系着无数条细绳儿,每条细绳上都挂着一张长纸片。小青阳带着镇上九、十岁的孩子们,正在给纸片上系小石块,看见英华跑过来,他就大声喊:“嫂嫂,你可是找哥哥?”
英华心里有事,却是没有计较到小青阳的这声嫂嫂,嗯了一声,道:“我家里有急事,寻我二哥呢。”
“王二哥和我哥哥都在那边。”小青阳拉着英华的手,带她到屏风后头去。
李知远和王耀宗两个正在桌边分东西,看见气喘吁吁的英华,都停下手。李知远微笑着凝视英华。王耀宗把英华扯到一边,问她:“你一个人来的?”
英华点头,急急忙忙的说:“那个,黄九姨才跑去和爹爹说,要爹爹把你给她做女婿呢。”
可怜的王二哥!李知远收起微笑,把同情的目光投向小舅子,他还有情投意合的英华妹妹,快马加鞭把亲事定下,可以一了百了。王二哥房里还有如花似玉的爱婢,原来亲事就难,再有个一心想要他当女婿的嫡亲姨母,亲事就更难了。
英华也同情的看着二哥,黄九姑毕竟是二哥的亲姨母,又打小儿带过他几年,只怕拒绝的话连二哥自己都说不出口。
王耀宗无所谓道:“我已是说过不会娶怀翠表妹了,九姨怎么还跑去问爹爹?”就一把捏住妹子的手,和李知远说:“也罢,我去去就来。”
“都差不多了,这里有我和小青阳,二哥和英华妹妹吃过晚饭再来罢。”李知远笑道:“外头连卖臭豆腐的摊子都摆出来了,晚上想必热闹的很。出来逛逛,解解闷气也好。”
王耀宗待说话,英华已是拉着他的手急急要走。耀宗便附在妹子耳边问:“你晚上想不想出来耍?”
“若是娘不出来,我就不出来。”英华想都不想,回答的极干脆。
傻妹子,开窍了呀,王耀宗得意的闷笑,回头冲李知远挤眼,那意思分明是:休看我妹子和你订亲,你也不是想约就能约得到的。
李知远微笑目送他兄妹两个回家,英华的回答让他心里实是有些忐忑,已经订了亲,她怎么反比从前疏远了呢?李知远猜不透女孩儿的心思,却是不晓得英华妹妹晚上会不会出来耍,他遥望梅里镇的白墙灰瓦渐渐沉到暮霭里,突然觉得满心的甜蜜里带着一丝丝失落,因这失落,又生了期盼,期盼英华能给他更热烈的回应。
英华满心替哥哥着急,哪里晓得李知远在她身后那千回百转的心思,一步比一步迈的快,恨不能跑起来。
耀宗反倒不急,任由妹妹拉着他朝前,他却闲的东张西望,不是跟酱油铺的老板招手,就是喊杂货铺的伙计晚上去看灯。
英华看哥哥这般,急了,恼道:“二哥,你不急么?”
“有什么好急的?”耀宗笑道:“爹爹不肯把你许给文才表弟,自然就不会把我送给九姨做女婿。”
“可是她不一样,你小时候是她养活的。爹爹就是有心拒绝,也难开口呀。”英华有些迟疑。
耀宗摇摇头,苦笑道:“她就是掐准了这个才绕过我和爹爹说的罢。”
书房里哭声嘤嘤,杨小八和赵恒两个换了新衣蹲在梧桐树下数蚂蚁,看见他两个进来,赵十二扭过头接着看蚂蚁,杨小八站起来,笑一笑又蹲回去。
若是照从前,此时耀宗就把妹子打发过去和他两个一起去看蚂蚁了。可是如今不同,赵恒求过亲,妹子又订了定,耀宗就拉着妹子的手,直奔书房,笑嘻嘻的说:“听说九姨想要我做女婿?”
二儿子这般轻松,不管他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想来他都拿定主意了。柳氏松了一口气,笑骂:“这孩子,真不害燥。”
英华偷眼看怀翠,怀翠一脸无奈地在玩指甲,看上去对她自己的亲事并无半点兴致。
黄九姑看英华和耀宗一起进来,晓得是英华去喊的,心生不悦,嫌英华多事,不由冷冷哼了一声,道:“大人的事,孩子在这搀和什么?你们都给我出去。”
柳氏忍黄九姑已经很久了,英华一进来黄九姑就赶她出去,柳氏哪里还忍得住,开口笑道:“若说的是黄九姑你老人家的亲事,孩子们都不好旁听的。说的是耀宗的亲事么,听听倒是无妨。”
老娘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呀。英华搬个板凳给二哥,又给自己搬个板凳,娘三个亲亲热热坐在一处。说了这半日的话,柳氏笑眯眯一言不发摇扇,一张口就揭老底,黄九姑老脸臊得通红,气的鼻孔喷火,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当年为了把黄九姑嫁给王翰林做填房,王耀祖闹出多少事来?今日继母重提旧事,耀祖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咳了一声,道:“怀翠表妹很好,儿子觉得让耀宗娶她,很妥当。”
耀宗笑道:“大哥,怀翠表妹方才还和我讲,她喜欢的是赵恒赵公子,并没有看上我。何况,我也没有看上她。”
王翰林甚是头痛,他当然不想让二儿子娶黄九姑的女孩儿。且不说黄九姑从前想嫁他不能,只她这一阵哭闹,可见怀翠的家教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一时面软让儿子娶了怀翠,家里鸡飞狗跳的热闹日子就不远了。然黄九姑说了半日耀宗是她养大的,旧年如何如何,简直有不把耀宗给她做女婿就是忘恩负义,事关二儿子和外祖父家的关系,他一直找机会想拒绝而不能。
耀宗这样直截了当,王翰林也松了一口气,歉意的对黄九姑笑笑,道:“两个孩子都不情愿,这亲事也没有什么好提的,大家出去吃饭罢。”
黄九姑喝道:“休胡说,怀翠,你自己说,你愿不愿嫁?”
“嫁不嫁还不是你说了算?”怀翠也干脆,道:“问我有用?”
“你!”黄九姑怒的话都说不齐全,挥手想打,手举到半空颓然落下,落泪如雨,叹道:“娘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你怎地,你怎地还当娘是仇人看待?”
黄氏也忍耐了九姑半日,见九姑的事了,忙道:“还有我呢,怀翠妹妹没得嫁妆,十八九还没有嫁出去,我家玉珠已是十二了,再过两年就要议亲,她没有嫁妆怎么办?”
柳氏算帐法
老大两口子分家出去之后,全部家当只得几顷地,几百两银子,几个女孩儿的嫁妆实是为难事。耀祖沉默,低头看地砖上的缝对的齐不齐。
王翰林想了想,道:“我分家时,分与你们的多,还是与耀宗的多?”
“帐面上是我们多。”黄氏不满道:“可是我们实际上得了多少?耀宗得了多少?他手里足有七八千的现银,还有几十顷地!我们呢?我们要嫁三个女儿,还要给你养活两个孙子,我们只有几百两银,几顷地。这点钱休说替玉珠雪珠备嫁妆,吃穿都不够。”
王翰林待想分说,又觉得黄氏是个糊涂人,和她有理也说不清。耀宗低着头沉思,面无表情。柳氏把他父子两个各看一眼,笑着开口道:“当年我把大姐的遗产清点之后,是留了一篇帐的,今日人来的齐全,倒不妨把这帐算一算。英华,你去我屋里把那个杂物箱子翻一翻,看有个有封条的小匣捡来,再把给你陪嫁的那个小庄的年帐也一并带来。”
英华答应一声,去不多时就把小匣和一本帐带来,顺手还夹了一架算盘。
柳氏把小匣上的封条扯去,笑道:“实是没想到,过了十来年,这篇帐还能重见天日。当年清点遗产,记的这帐,是黄家人做的见证,也没有少写,也没有多算。咱们只看这地,陪嫁地五顷,铺子本金利金后来又买了十顷地,一共十五顷良田。还有曲池几个铺子,咱们就不论了,只算算这十五顷地一年有多少利息。英华,你翻你那个小庄,看中等田地取租是怎么算的,一年多少利息。”
“中等田地我们是四六取租,一亩一年地租折现四百钱,一顷地一年四十两,十顷四百五,十五顷地一年六百七十两。”英华连算盘都不用,就把租钱算出来了。
“耀祖管了有十几年?十五年有吧。”柳氏微笑道:“算上旱涝,上等田就照中等田算也罢了,十五年得多少两?”
“一万零五十两。”英华的声音比算盘声还清脆。
柳氏笑眯眯道:“分家时,这一万两连铺子的出息,我们可都没有给你们算哟。你口口声声说你们只几几百两银,哄孩子呢。每年我还送二百两银与你们家用,连铺子里的出息,还不够你们用的?分家时,你们说声亏空,我和你们爹爹想着你们孩子多不容易,也不曾查你们的帐,偏心你们,只分本钱也罢了。你们昧下了一万两,还嫌不足,还想怎样?”
这么算帐,真有一万两,可是这一万两,都不见了。黄氏心虚,声音比方才小了许多,“管事的没有那么多银送来。”
“既然与你们管,我和你爹爹就不管你们是怎么管的。不管怎么算,分家是耀宗吃了大亏的。”柳氏冷笑道:“既然当年是我提出来把大姐的遗产与你们管,我自然不能叫你们二弟吃这个亏,所以我私房贴他一个小庄。这个缘故儿,分家时要替你们留体面,我也不曾说,今日你既然指我偏心,倒是不得不说了。你们两口儿空有万金的家当,十几年挣不起一份家业,不能给玉珠几个备嫁妆,怪谁?休说上回分家,我们还分与你二三千两银子,这才几日,你就说你们只有几百两。”柳氏叹了一口气,道:“媳妇,平常晨昏定省你想来就来,我也不和你计较,这是我头一回说你,做人要知进退,要知足的。”
耀祖两口儿被柳氏教训的哑口无言,便是黄九姑有心替外甥侄女分说,听得柳氏这一大篇帐算下来,分家耀宗实是吃了亏的,黄九姑也自抹汗闭嘴。
王翰林原不通庶务,家里有吃有用,过得便罢了。本来叫大儿妇哭闹的心软,还想回头和妻子商量,要想法子给玉珠她们几个存点嫁妆。听得柳氏算帐,他哪里还好意思和柳氏提这个,板着脸道:“你们母亲已是说的极清楚,分家时我们原是亏了你弟弟的。你母亲从她自己的陪嫁里拿出田地补贴你二弟,倒叫为父惭愧的很。”
耀宗给英华使眼色,英华便笑道:“天都要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