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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个屁。”王翰林恨道:“不管他,咱们只妆不知道。”气呼呼吃了半盏茶,又道:“那位苗小姐,你留意些,莫让她想不出走了拙路。”
“晓得了。”柳氏笑道:“我也怕她一时想不开怎么样了,所以把她留下了。且看赵恒打算罢,若是要纳她,少不得我还要厚着脸皮到人家家去说媒。真是!师母做成媒婆,全天下也只有我这一个了。”
且说苗小姐见了赵恒,扑到他怀里只是哭。赵恒那几日颇觉得苗小姐娇蛮可爱,天生一股子野味,然野味吃了几日就想换口味。恰好要应酬潘晓霜,他就把苗小姐忘了。潘晓霜从京城寻他到富春来,原是拿定了主意要嫁他,所以赵恒假意与她三分颜色,她就捧出十分真心,两个居然相处还不错,这几天两个把一个小小富春县逛了个遍。赵恒又有些厌了,再回头看苗小姐,就起了几分柔情,看苗小姐伏在他怀里和小猫似的,他便抚着苗小姐的背,道:“这几日我原是有事,并不是把你忘了。你莫哭呀。”
苗小姐待说话,才张口就干呕,只得扭过头推开赵恒奔到门外去。赵恒便叫管家喊郎中来。苗小姐为什么会呕吐,管家是懂的,站在一边神情尴尬。
管家不走,赵恒便有些急了,喝道:“还不快去!”
苗小姐拿手帕掩着嘴,忙道:“不要去,我没有病。”
那管家甚有眼色,迅速就退了出去,还把房门都掩上了。赵恒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又愣住了。
苗小姐揩了揩眼泪,软绵绵泣道:“恒哥哥,怎么办?我害怕。”
有了孩儿,便纳了她罢。赵恒拉住苗小姐的手,咬牙道:“怕什么,生下来就是。我明日就请人去府上提亲,可好?”
“好。”苗小姐重扑进赵恒的怀里,心中又是喜,又是羞,还有后怕,真真是泪如雨下。
赵恒将她好生安抚,又亲自把她送回家去,回来却是犯愁了。若是他无父母,又是正经娶妻室,请师母去提亲原是光明正大的事情。然他不过是纳个妾,叫师母去,就有些不大妥当了。
赵恒犯愁,这事又不好和八郎商量的,他思索整晚都不曾睡,第二日起来迟了,呵欠连天坐在房里发闷。柳氏亲自送了早饭来,看着他吃饭,说他:“有些事,拖不得的。早些儿做决断才好。”
赵恒低下头,脸红半日,方道:“我纳她也罢了。只是这事师母去说不大合适。急切间寻不到人。”
赵恒这孩子,居然会替别人着想了,柳氏心里极是欣慰,想了一想,道:“英华说她大哥认得这位苗小姐,便叫她大嫂把苗小姐一家请过来吃个饭说说话罢。然后我和她母亲闲话,再见机行事,如何?”
这法子甚好,赵恒便应了。柳氏回去就把大儿媳黄氏喊来,问得苗小姐的哥哥和耀祖是儿时同窗,就命她去请苗小姐女眷来坐坐。
黄氏不晓得就里,只当婆婆是替二弟说亲,甚是不情愿地答应了。柳氏便套了个车送她到县里去。苗家夫人其实心里也有数,富春地方本来就有踏月望歌的风俗,只要事后男方明媒正娶来提亲,体体面面把女儿嫁出去也罢了。这般儿先请过去说话儿,想是因为有人家爹娘不在跟前,不好替人家儿子提亲的。然请过去吃饭商量,也算是有诚意的了,是以黄氏一请,她就带着儿媳跟原车来了。
柳氏接着苗家夫人到厅里坐,大家吃了茶说些场面上的话,苗家夫人给儿媳妇使了个眼色,她媳妇便要去看黄氏的孩儿,把黄氏扯走。
柳夫人便把厅里侍候的人都使走了,把赵恒喊来。
苗夫人原也见过赵恒一二面。赵恒生得俊秀无比,又气质高贵,听讲家里又是京城的高官,这样的人儿做女婿,还有什么好挑的。赵恒做个揖,坐到柳氏身边。柳氏便道:“恒儿,你自家说罢。”
苗夫人惊诧不已,这世上哪有自己给自己说亲的?
赵恒涨红了脸,艰难的说:“我愿意纳令爱为妾,事出仓促,将此为定。”他从怀里摸出一块羊脂玉鱼佩,交到柳氏手里,又道:“就与三千两为聘金。师母,可使得?”
柳氏叹一口气,看向苗夫人。苗夫人又惊又怒,一手扶着桌子沿儿,一手指向赵恒,厉声问道:“你说的不是娶我女儿,是要纳她为妾?”
、娶妻还是纳妾?(下)
依着赵恒的家世,便是八公之后的潘晓霜嫁他都有些勉强,若要门当户对,只能似他两个哥哥一样,在表姐妹们里头娶一个。
是以是以休说赵恒自家从不曾想过娶苗小姐为妻,便是王翰林两口儿,也都是认定苗小姐是为妾的。只不过这要正经人家女儿做妾的话,实是不好出口。然人家女孩儿已是有孕,又不能弃之不理,赵恒纳她为妾实是自做主张,虽然纳个妾不是大事,回家挨责罚是一定的。
又有定礼又有折彩礼的现银三千两,依着晋王府纳妾的例来讲,苗小姐实是待遇优厚。赵恒觉得自己为了苗小姐甘受委屈,只说苗夫人一定会满口答应,实是没想到苗夫人反应这样激烈。
赵恒愣了一下,回答:“当然纳妾。”
“我呸。”苗夫人一口浓痰吐到赵恒脸上,怒道:“我女儿便是一辈子嫁不出去,我也不要她做妾。”说罢又狠狠瞪了柳夫人一眼,拂袖而去。
赵恒原是赵家得了天下之后生的,打小儿金尊玉贵娇养着,除去官家的几个嫡亲儿子,谁不要让他三分?生平头一回叫个乡下妇人吐了他一脸肮脏黄痰,他屏着气,要擦又怕脏手,不擦又脏了脸,恼的眼泪都出来了。
柳氏忙使手帕替他揩掉,又忙忙的叫打水与他洗脸。赵恒洗罢了脸,面色铁青,恨道:“不愿意就不愿意,为何要吐我唾沫,这等蠢妇,可恶。”
柳氏心道:吐你一口唾沫算轻的,然这话不能和宠坏了的人说,柳氏只劝道:“富春原是乡下地方,纳妾的原本就少。苗家也是正经人家,你乍一提要纳她女儿为妾,人家哪里就能乐意。”
“不乐意就罢了。”赵恒恼道:“便是纳了她做妾,我回家少不得还要挨我母亲板子。她家既然不愿,我又何必硬找麻烦。”
苗家不愿意,虽出柳氏意料之外,倒也让人松了一口气。本朝风俗一嫁二嫁三嫁随便嫁,大着肚子再嫁的也不少,柳四娘就是带着孩子再嫁的。苗小姐虽然不是处子之身,又有了孩儿,要嫁人却是不难。是以人家不愿意让女儿为妾,原是正理。
是苗家不愿意,又不是赵恒不认帐,柳氏自然不肯多事劝赵恒强纳人家女儿为妾,将玉佩还给赵恒,吩咐他以后小心,也就罢了。
苗夫人欢欢喜喜带着儿媳出门,满腔怒火独自回家。苗凤举做儿子的不敢触母亲霉头,自骑了个驴到吴家村来,接他妻子回去。两口儿一对话,都不晓得母亲为何暴怒。苗凤举娘子到家,先到婆婆处伺候。苗夫人看见儿媳妇脸上带笑,越发着恼,怒道:“你妹子要与人做妾,你还笑!”
苗凤举娘子吃惊,讶道:“这是哪时的话!那位赵公子不是许了妹子说要娶她的么。”
“那姓赵的当面和我说要纳你妹子为妾!”苗夫人老泪纵横,气愤的直哆嗦,“还说要与我三千两做彩礼钱。叫我一口浓痰吐到他脸上。”
把苗家上上下下都使钉钯搂一遍,也没得二千两银子。纳妹子为妾,人家居然就要出三千两?那赵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苗凤举娘子劝了婆婆几句,借口看厨下煮晚饭,走到丈夫书房和他说:“母亲生气原是因赵公子将了三千两要纳我们妹妹为妾!”
苗凤举先听见三千两,就欢喜道:“赵家这等有钱?有这三千两,替妹子备一份体面嫁妆,还有的剩呢!母亲为何不许?”
他娘子恼道:“是纳妾,不是求亲!”
苗凤举好似大暑天里被人从头顶泼了一盆雪水,僵了半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们是正经人家,凭什么叫我妹子为妾。”
他娘子也恼,道:“得空咱们劝劝妹子罢,妹子与人做妾,咱们全家在人前都抬不起头的。”
苗凤举越想越是恼,也顾不得男女有别,走到妹子房里,就道:“那姓赵的不肯娶你,只愿纳你为妾,你还是割掉嫁他的那根肠子罢,把心收一收,好生在家做做针线,将来咱们另替你挑好人家的公子为配。”
苗小姐摸着平平的小肚子正在想嫁了赵恒之后的好日子,听得哥哥这般混话,恼道:“他答应了要娶我的,哥哥你休要胡说。”
苗凤举看妹子执迷不悟,恨道:“我骗你做甚,我们才从王家回来,娘气的要死呢。”
苗小姐怕家里人看出她有孕,已是装了几日的病了。家里人只当她害相思病,并不晓得她害的是不能相思的毛病。今日黄氏来的突然,苗夫人走的也匆忙,也不曾和女儿说是要去王翰林家商量她的婚事。苗小姐听说母亲去过王家了,忙推开哥哥,跑到母亲房里去。
苗夫人卧房门口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使女,看见小姐过来,指着里头摆手。苗小姐凑到门边听,听见母亲一边呜呜咽咽的哭,一边骂赵恒背信弃义不是个好东西。她就慌了,两腿一软倒在门板上。这几日她闻什么吐什么,原就体虚,被哥哥一气,再被母亲一吓,五感交集,就晕了过去。
使女们乱纷纷叫小姐,喊夫人。苗夫人听见女儿晕倒,忙忙的开门出来,把女儿抬到床上去,又使人去叫郎中来瞧,想起来又恨极赵恒,又痛骂几句。
少时郎中来与苗小姐诊脉,半日都不言语,只眯着眼摸白胡子。
苗凤举请郎中出来开方子,又问他。郎中犹豫大半日,道:“府上小姐这个病呢,原也不算是个病。不过是数月不曾换洗,所以气血有些不畅,以致体虚。体虚又没什么胃口,所以也不进饮食。依着我看,开药都不必,我这里有些山楂丸,最是健食开脾的,就与一包与小姐闲时吃着耍罢,开了胃什么都吃些,慢慢调理就好了。”
苗凤举捏着这一包山楂丸,到母亲卧房把郎中的原话和母亲说了。苗夫人也无可奈何,候女儿醒了,便和她说:“天底下的好男人多的是,也不见得非要嫁给那姓赵的王八蛋。你多少吃几口饭罢。郎中都说了,你吃的太少,所以这两月都不曾换洗。此症可大可小,咱们好好调理。”
听得自己不是怀孕,苗小姐都不晓得是该喜,还是该悲。她将那包山楂丸带回自己卧房里,随手丢在桌上。寻思到夜深,苗小姐都不肯信母亲的话,拿定主意要去再问问赵恒。夜深使女照着主母吩咐送来一大碗扁食,她居然全都吃下。第二日早上起来居然不想呕吐,早饭就吃了两碗。吃完饭还想出去,苗夫人不许,把她反锁在房里。她待爬窗,到底有些手脚发软,发力大吃了几日,将养得一个尖下巴变成了圆下巴,存了些力气。
这日苗小姐趁着哥哥送嫂子回娘家,母亲午睡,就爬墙出来。先在城里逛了一圈,却是不曾见赵恒的影子,便雇了个驴到吴家村去。
英华这日刚巧到家,带了许多吃食和尺头,还有未来婆婆陈夫人捎把陈大人和沈姐的新冬衣,吃食,小青阳给陈大人和沈姐的家信,乱七八糟几大箱子混在一处。到了家,她带着几个使女在兰花厅忙忙的分东西,就听见守门的托了个嫂子进来说:“上回那位苗小姐又来了,说要见二小姐。”
赵恒前几日去金陵见他大哥去了,并不在家。英华想了想,虽然人家是冲赵恒来的,但这样不理人家也不是办法,便叫把人请到兰花厅来。苗小姐进得厅里,英华看她气色甚好,人还圆胖了,心里更奇怪,叫使女与她看座
苗小姐不并坐,据着桌沿看着英华,道:“赵恒哪里去了,叫他出来见我。”
“他大哥到金陵来了。他去见他大哥,走了已有好几日。”英华想了想,到底还有侧隐之心,皱眉问她:“你的病好些了?”
这话说的苗小姐心虚,好在当时人家也不曾点破,她也没有明说。苗小姐把头摆一摆,笑道:“好多了。那几日我病的厉害,不晓得赵恒哥哥和我娘说了什么,我娘生气呢,所以我来问问他。你喊他出来罢。”
“他真到金陵去了。”英华也是无法,引着苗小姐到赵恒那院里去看,院子里二十几间屋空荡荡,房门都在大开,倒有几个糊墙的匠人在使白纸糊墙。
“他——还会不会回来?”苗小心又觉得心里发虚,摇摇晃晃站不稳。
英华被她吓着了,忙扶着她寻了个坐处坐下,道:“他的事说不准。只是……他八成是会娶那位潘小姐了。你不嫁他,更好。”
苗小姐心里怦怦直跳,强笑道:“王小姐说笑话呢。他既然娶了我,就不能再娶那什么潘小姐,他要娶了潘小姐,怎么还能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