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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声渐进,雅乐中正,愈到妙处,愈是和醇,隐然已有王者之意。萧拓眼眶一热,当年那人也曾松下独奏一曲,就这样轻易夺去了他的心神。只是同样的乐曲,那人弹来丰瞻华美,夜雨江涛,云雾迷漫间,隐隐有飘忽动荡之意。眼前此人却与波浪汹涌中大有苍龙出云入海,君临天下的胸怀。
一曲终了,赵长歌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站起转身,双手捧琴奉上。月下之人,温文和煦,风采醉人,叫萧拓恍惚间以为时光倒流,旧日种种重现。又见九霄环佩琴。物存人亡,念天地之悠悠,惟有怅然泪下而已。他伸手接过,一言不发,掉头就走。
“且慢。”赵长歌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帕上提有旧人诗歌一首。“晚风清,素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正是赵清华的笔迹,只是笔致松散凌乱,到了后面,更是软弱无力,几不可辨。帕上血迹斑斑,想是在他病重时写下的。
“我在琴匣里发现此物,”赵长歌说,“家父生前极爱此琴,除了他自己,从不许旁人沾手。”萧拓闻言,肩头微微耸动,却不肯回头。长歌忍不住再次审视起这个传言中强横霸道的北国君主,从这个角度看去,他脸部轮廓益发显得深邃如刻,只是数日不见,已染上了些许风霜颜色。
萧拓点点头,背着身子接过。摩挲良久,终于哑着嗓子问道:“他~他可曾向你提起过我吗?”回答他的是一阵漫长的沉默。于是低声自嘲道,“我问得蠢,他有什么事向来默默承受,又怎会对人说起。”说完跃上马背,长啸而去。那啸声凄厉忧伤,在旷野中回荡,如同失侣的狼王,在夜幕下发出阵阵哀号。
赵长歌回到将军府时,赵月已候了他多时。越重光派人送了一只石匣来,匣上刻着人首鸟身三只脚的瞿如一只,此物乃西越皇家守护神,除了皇帝储君,无人敢用。越重光猜到长歌必定早已识破了他,索性表明身份递来拜贴。赵长歌与这位重光太子玩了许久的你猜我猜大家猜,到今日,终于相互见了真章。
石匣中有书信一封。越重光说想将自己亲妹子许配给长歌,两人联手共图大业。赵长歌笑了,说:“去把小峰叫来。”
“小峰,爷要借你的性命一用,你可肯?”赵长歌一语惊人。
赵峰倒很镇定,“主子尽管拿去。”
“好!”长歌淡淡开口,“这越重光本来不碍事,爷也就不急于收拾他了。可惜,此人野心太大,竟想着驱使咱们替他拿下天下,倒叫爷不爽利了。西越是你故国,去不去夺回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小峰,自己拿主意吧。”
赵峰低头沉思。在边关历练一番后,他早已褪尽了孩童时代的稚气,五官犹如刀削一般,气质益发硬朗阳刚,双眸点漆恰似宝刀入鞘,沉静中隐含锐利飞扬之色。赵长歌心中赞叹,原来小峰已长得这样大了,再不能当他是小孩子看待。
“我去。”赵峰抬头望向长歌,半饷才答了两个字,口齿清晰,心意决然。
长歌点点头,“行了,那你好好歇息几天吧,往后有的是受罪受累的时候。”
长歌离开后,赵月小心翼翼地发问:“小峰,你真要回西越去报仇夺位?”
“嗯!”
“为什么,你不是打定主意要跟主子一辈子,不管那些事了吗?”
“阿月,”赵峰眼中透出坚毅表情,“你不是说过主子这人心高得像天,任谁也攀不上的吗?后来我好好想过了,不管攀上攀不上,这天,我是一定要攀的!若是~~~若是有朝一日成了气候,也许离这天也就不远了。”
听他说得这样坚决,赵月心里一阵酸楚。赵长歌为了京城里那个无心无情的人日夜牵挂,却不见自己身边也有人一样为他黯然神伤。一个人终是另一个的傻瓜,如同飞蛾扑向那宿命一般的烛火。事到如今,惟有暗暗祝福他。“你自己小心珍重~~~”
五天后,一封求救的密函送到了边关。秦王在半块污秽不堪的外袍残片上血书四个大字:长歌救我。同时抵达的还有一份京城密报,坊间有谣言传说当今天子不能容人,暗杀功臣良将,朝野哗然,请求绍帝严旨彻查,以正视听。皇帝当朝斥责大理寺办案不力,罚简佑停俸半年。太子便趁机联合诸多重臣一起上表,要求亲自参与审理此案。由于在此次事件中,太子一直以卫道士的面目出现,替赵长歌叫冤喊屈,颇得人心。绍帝重压之下,为免天下人非议,不得不准了。
太子一入大理寺,第一件事情就是提审元玮,问不到三句话,已是一顿杖责痛打。秦王晕了两回,两回都被人用盐水泼醒。太子冷笑道:“以后这里是我当家,由不得你摆王爷架子。”
赵月气得小脸透绿,咬牙道:“他这么厉害的主,还能叫别人欺负了去?!这分明是苦肉计!逼主子回去替他卖命呐!此时若是回京,咱门就不得不和上面那位真刀真枪地干了,岂不是白白便宜了那几个想要登基想得眉毛红眼睛绿的皇子们了。”
“爷没说要回去啊,”赵长歌两边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却还是忍着愤怒说,“阿月,你回京布置一下。须得掌握分寸,只要保住秦王就行了,爷暂时还不能和太子皇后翻脸。哼,他既爱演戏,这回就让他把这悲情王爷苦命主演个够本吧!”
他听到元玮受罪,心里又痛又怒。想到对方竟利用自己一腔真情要挟取巧,逼自己出手为他铲除障碍,登时浊气上涌,不可遏制,喉咙口一甜,嘴角已然见红。赵月大惊,连忙上前握住他双手,将一股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助他导气归元。
赵长歌好不容易将丹田内紊乱的气息平复,勉强笑了一笑,眼下红痣艳丽如血,却也是刻骨铭心的痛,“小玮,你知道我对你不忍心,便这样算计我。我非情圣,怕是经不起你来来回回的不断消磨。”话是这样说,到底不能看着他吃苦受罪,又道:“好好照顾他,若是短了什么,阿月,你就不必再回来见爷了。”
赵月无奈,只得应诺。他出了门立刻就去找赵峰。听完了经过,赵峰一本正经地说:“换了我也不会不管。”
“你倒大方。”赵月没好气地冲他。真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不帮自己兄弟说话,反帮着情敌。
“阿月,你回到京城后,要护好秦王,千万不能叫他被太子害死了。”赵峰说得慎重异常。赵月忙问:“为什么?”
赵峰叹气道:“你记得吗?那日主子说,真到了秦王要他性命的那天,他自然会了断一切,却没说怎么了断法,他心里终还舍不得那人,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至于嘛,”赵月皱起了鼻头,“主子这样的性子难道还会学妇道人家寻死觅活的不成?”
赵峰一句话,总结得明白,“那人活着,主子也许还能把这心结解开,若是死了,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快活了。”
赵长歌被刺一案,大理寺搜罗的证据本来对秦王元玮甚为不利,可是不消几日,案情忽然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了。
其他洲县的衙役捕快们在追捕一个江洋大盗时意外发现了极为重要的线索。从那大盗巢穴中找到了些女子的饰物和一柄金鲨吞口雪花短刀,这刀与凶器一模一样,那些饰物后来也被秦王府里的人认出来了,正是戚娇用过的旧物。大盗供认,他于僻静山野处见到一位美貌女子,便下药迷倒了她,想成就好事。不想那女子武功高强,虽中了迷药依旧拼死抵抗,他一时失手要了那女子的性命,于是只好取了她随身财物后将尸体就地草草掩埋。
大理寺派出精干要员及仵作赶赴当地去起尸身,那女子面目虽已腐烂,身高体型还在,与秦王府失踪的侍女一般无二。算算日子,她遇难时,吴城的人马还未到达边关。原先几条足以指证元玮的证据忽然变得无关痛痒了。太子目瞪口呆之下,也只好作罢,将秦王继续押在大理寺里,慢慢再查。
第二十五章
越重光接到赵长歌的回信,只有两个字:甚好!不由笑了,这位赵小王爷在军中有威信有人缘,又心怀异志,正好可以利用来捣乱南魏政局。虽说那个会妨碍他接任帝位的孩子到现在还没找着,让他多少有些失望不快,但自己在南魏辛苦布置了半年,总算已可看到成果。一旦他为西越立下大功,那些爱唠叨嫡庶有别的越国大臣们就应该闭紧嘴巴了吧。
青莲双手奉上一杯清茶,说:“那位小王爷心计厉害,咱们和他往来了这么些日子都没有察觉到他会武功,主上想通过联姻来驱使他,怕是不容易办到。”
这一点越重光不是没有顾虑过,不过只要一想起对方那日病中柔弱模样,心肝肠肺便会一同滚烫,久久不能平复。到底还是中意那艳丽颜色,于是说:“无妨,我已安排下了后手。本来倒不是为他准备的,没想到无心插柳却成荫,叫我拣了个现成便宜。他若真心与我联手便罢,否则,我也有治他的狠招。”
他手下网罗能人奇士众多,号称有四将三贤二女。四将——松柏凌霄,能征善战,骁勇无比,皆在西越军中任职。三贤——良无、虚怀、楚端阳,一僧一道一儒,谋略高手,得力智囊,尤其是这楚端阳最得他器重。二女——青莲碧雪,个性通达机巧玲珑,一在南魏,一在北戎,负责情报搜罗,暗中结交敌国权贵。越重光苦心经营多年,各地都安插了不少眼线暗子。偏于一隅的西越岂能满足他的野心,这天下才是他真真想要染指的东西。
青莲暗中皱眉,凭着女儿家的直觉,越重光心里所想她大抵能猜到。赵长歌在他面前频频示弱,故意令他看轻,即使到了今日,重光太子也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对手。此人能在绍帝眼皮底下忍辱负重多年,岂是好相与的,又怎肯为人所用。越重光这些年来太顺风顺水了,顺利得叫他失去了当年的谨慎与小心。她心中忧虑,脸上便显出沉思的模样。
越重光立刻察觉了,大笑着把她揽入怀中,调笑道:“青莲莫不是喜欢上了赵家的小子,在为他安危担忧。要不,我把你也一块儿许配给他,如何?”
青莲羞恼,娇嗔不依,一只玉手推过去,长长的指甲正好轻轻划过越重光的脖颈。重光太子不由想起赵长歌第一次到“爱莲阁”时,曾借着醉意偷窥他故意露出的雪白颈子,身体顿时热了起来。再回忆起那人一双手柔软如棉,比青莲还要白嫩纤细,真不知道他是怎么靠这双手硬接北戎萧拓名震天下的穿云箭,又是怎么斩断精铁重甲的铁楼船。那日在紫藤轩,他曾把这双妙手握在掌中反复把玩,自觉情趣无穷,滋味比以往经历过的任何人都要好。手已是这般消魂了,要是把他整个身子搂在怀中任由自己这样那般地蹂躏~~~重光太子越想越不堪,下身不由坚硬如铁,隔着衣物都能瞧出变化来。
青莲不知他心中所念并非自己,只道越重光有意与她狎戏,便放软了身体,伏在他怀里轻轻厮磨。重光太子本还有正事要处理,只打算在她这里略坐坐就走,这时想起长歌曾在此与青莲曾欢好过数次,心里突然没来由的有些恼怒。这女人,自己还没吃着,她倒先得了好处。于是趁势拉倒她,粗暴地撕去她的衣裙,两个人纠缠一阵,已是春情一室,闲人莫入了。
此时千里之外的边关,赵长歌正准备与周游杨飞一同巡视城防。这一日,天气晴好。他们走到半道上,就见段子堇骑马从后追赶上来,身边还跟了个身披皮毛大氅的男子。
“子堇,什么事?”
“有人大老远来看你了,长歌猜猜是谁?”段子堇笑嘻嘻地问他。说话间,那人已飞身下马,褪下风帽,露出一张清俊绝俗的面孔,居然是信王元璎。
“你怎么来了?”赵长歌有些惊喜。现下时局不明,朝野动荡,以元璎敏感尴尬的身份,那些人应该不可能会轻易放他离开京城。
“看看你。”元璎还是这样寡言少语,却直白得叫人感动。赵长歌见他以王爷之尊远行,却不带一个随从孤身而来,料定他必是千方百计冲破阻碍才到了雁门关,心头不由一阵温暖。于是笑道:“想不想跑马?”
元璎不喜废话,立即上马挥鞭,他那匹通体雪白的“踏燕”四蹄翻飞,已如疾风般跑出。长歌轻轻一带缰绳,紧随其后。两人一前一后,奔向远处的小山。段子堇看着他们越去越远,眼中满是笑意。赵长歌最近整个人都变得阴郁了,他暗中着急,却不知该如何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