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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药膏有散淤活血的良效,再加上赵长歌运功推拿,元玮觉得十分受用,感激地说:“长歌,你干嘛待我这样好?”这话本是假意,出口后才念及对方往日种种,倒也有了几分真心,于是忍不住一声长叹。
“记得每日两次,五天后便可去了这病根。”赵长歌忙活完了,把瓷瓶塞到他怀里,嘱咐了他一句。
元玮整理好衣物起身,又谢道:“若不是你出面周旋,我怕是要死在太子手里了。”
以你的本事,何须我相救,只是这话不能出口,说出来了大家都没趣。赵长歌微一沉吟,淡淡地说:“你也曾救过我两次性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是吗?说说看。”元玮大为惊异,连忙问他详情。
赵长歌锁着眉头不语。那年中秋,他父亲再次吐血,塞外神医都束手无策。太后怕王府里混乱,无暇照顾他,便接他到玉华宫里长住。夜里无意中听到守夜的老宫人们嗑牙,说什么外戚啦,专权啦,功臣啦,又可怜他年幼什么的。大人们说得话虽然隐约含糊,但他终究不是个愚笨的孩子。听到后来,身体仿佛要炸裂了一般难受,原来那个待他亲如父子的绍帝竟然如此嫉恨赵家。
小孩子到底还是小孩子,赵长歌偷偷哭了一阵,第二天忍不住去找皇帝想问个明白。他趁无人之际,溜进绍帝书房,坐在书架后面的地上,等皇帝下朝回来,一等就是好几个时辰,皇帝没来自己倒在地板上睡着了。迷迷糊糊时,听到绍帝正和洪德洪总管说话,“那‘春蚕’都处置妥当了?”
皇帝的一句话把他整个人都吓醒了,塞外神医说过的,父亲正是中了北戎的皇室密药“春蚕”,才会吐血不止。他一惊之下弄出了些声响,洪德武艺不弱,听到动静立刻转头朝他藏身之处张目查看。就在这时,有宫监急报,七皇子在花园里跌倒磕破了额头,血流不止。那时,戚妃正得宠,连带着小元玮也很受皇帝重视。绍帝一听就慌忙跑去看望,洪德也就只好跟着一起走了。赵长歌这才得以趁乱逃出,从小路回到了玉华宫。
第二次是上元灯会,宫里头放花灯,热闹非凡。几天前,一向最疼爱他的三叔死得莫名其妙,紧接着跟在二叔身边的家仆赶回京报丧,说二叔在路上遇匪遭了难,他父亲也已病得只剩下一口气了。年幼的赵长歌一时血气,把匕首藏在袖子里,打算在灯会上刺杀皇帝。
御花园里到处都是人,要想靠近绍帝并不容易,他便混在众人中慢慢往那里蹭。赵长歌那时还不满八岁,身临大事难免底气不足,色变振恐。绍帝疑心病重,隔着数人发现他面上汗出如浆,神情异常,于是暗示洪德过去查问。正巧戚妃领着七皇子走过,小元玮拉住他手嚷着要长歌哥哥抱他去看花灯。赵长歌知道今日事不可为,便连忙借机脱身,抱住七皇子来到湖边,用他小小的身子挡住众人目光,乘乱把暗藏在身上的匕首扔进水中。洪德过来后,又借口自己身体不适,怕是发了热症,就这样把事情推脱过去了。
韶光轻贱,白驹易逝,如今自己已然不似那时模样了,昔日粉团儿般的孩子也长成了个锋芒内敛的厉害人物,只剩那双黑幽幽,温润润的眼还同小时一样,笑一笑便弯成了新月如钩,依然叫他如痴如醉。
元玮已在催促了,“说嘛,长歌快说来听听。”
“以后得空再细细说给你听。”赵长歌心里感慨,不愿提及当年旧事,一味拒绝。说着从怀中取出六颗朱红色的药丸递过去,“半年的份量,六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殿下安排好一切了。”
皇帝延命的药丸吃光了,元玮不顾伤势,冒寒过府,为的就是这个。赵长歌自然明白他的心思,干干脆脆地拿出来,不叫他为难。
瞧着秦王脸上舒心开怀的笑容,长歌笑得枯涩,心想:“我本意只为报仇,这江山社稷虽然可贵,但只要你肯跟我说一句实话,说你想要,我便助你遂了心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以后你做那九五至尊,圣明天子,我为你守住万里山河不容任何人染指,助你建立起承平盛世旷古绝今,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只可惜,你的世界里没有为我留下一个位置~~~小玮啊!你我到底还是要分个胜负的!”
在回府的路上,赵月递给他一个条子,这是宫里头的暗桩冒死送出来的重要情报。绍帝暗中立了遗诏,还未用玺,却亲自拿出来给秦王看过了。赵长歌何等人物,已猜到了这里头的交易。元玮在他面前状若无事,一点口风也不露,叫他真真痛伤了肝肠。这样的绝情!这样的无义!
秦王走后,赵峰进院子里来问他是否要用些晚饭。正好看见他去了皮袄,只穿一件长袍,雪白的缎子,轻而飘逸,在冬夜的寒风中微微地拂动。这么冷的天气,呵汽成冰,然而他却一动不动地站在廊外淋雨,仿佛不知道冷似的。整个人在昏昏不明的灯火雨幕中,影子嗍嗍晃动,豁然似鬼魂一般不像个有血有肉的活人。
赵峰霎时间全身的气力都全部失散了,这从来不曾有过的情形叫他恍惚,竟然都看不清眼前之人了,于是忍不住提起全部精力再盯住他看!赵长歌的脸庞渐渐清晰起来,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又仿佛整个世界的悲哀痛苦挣扎折磨都在里面了。他身形本就高挑而瘦,穿着这样的衣裳也就格外显得脆弱,赵峰突然生出一种错觉来,谁伸手这么一掐,就要把他整个人给折断了。一种剜心般的刺痛突然间漫天卷地,瞬间将他淹没。
赵峰为人坚毅执着,赵月向他说起过情爱关系中欲望啊诱惑啊身不由己啊恩怨交缠啊,这些复杂的问题他一概不懂,也不愿理,就只一门心思想要守在这人身边就满足了,如今才仿佛有些明白了。
夜色深浓,京师沉沉的轮廓都掩在一竿风雨里,八方寂静。千家万户的升斗小民,谁又会知道自己身边,即将有惊心动魄的大事件发生。
第二十八章
天子七庙,宗庙之祭,乃皇朝一年之中的头等大事。礼部与太常寺会揖合议后,奏请绍帝将日子定在下月初五。赵长歌接任了太常卿,按理说凡国有大礼,他应赞相礼仪,若有司摄事,其当为之亚献。绍帝却说什么体恤他旧伤未愈,这些琐事都暂时交由元玮代劳了吧。廷上众位臣工面面相觑,都吓得不敢支声。
接着要议的便是广西饥民造反一事,果然有人提议派赵长歌前去剿匪,只是长歌称病不在朝,无人可用。最后还是绍帝一言而决,命燕王元珲去广西督办一切事务。元珲是太子的臂助,这个时候忽然把他远调出京,皇帝的真实心意可就值得各位大人们回去慢慢推敲思量了。太子与秦王势成水火,皇帝此时如此力撑元玮,废长立幼的意思已是昭然若揭。
朝堂上君臣相对,各自猜疑。武威王府门口却来了一顶绿呢大轿,傅达祖拉着薛尚青的手一起下轿,两人进了大门后径直往赵长歌住的愉野园走去。如今薛家靠山已倒,薛尚青虽在“二王之乱”中勉强得保性命身家,工部侍郎的位子到底还是丢了,只好又回到门下省,在弘文馆里混了个不入流的九品校书郎当当。
不想三天前忽然得到消息说太子仍不肯放过他,命人追查他在工部时的错处,要拿他下狱给赵长歌出气。他怕熬不过,于是腆着脸求与他相好的傅达祖出面说项。薛尚青曾与二皇子元琪合伙设计过赵长歌,如今自己落魄难看,长歌倒是渐渐风升水起,再相见时难免有些尴尬。傅达祖笑盈盈周旋在两人之间,真是帮他化解不少难堪。
薛尚青任工部侍郎时,窃取内库材料大兴土木营造私宅之事,自以为是神不知鬼不觉,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点后遗症,到底经不住太子门下众人里里外外一通彻查。当初为他经办此事的家奴昨天夜里突然失踪不见,他疑心已落在对头手中了。后来听说人叫刑部弄走了,已受些了拷打,太子派人严审,要他说出他主子贪赃枉法的事情来。
薛尚青一想起这黑狱天牢的恐怖,脸上不由肌肉抖动,再不敢强项。他低头倒了杯茶,双手捧着敬给赵长歌,满脸赔笑说:“我年轻不懂事,多有得罪。长歌大人有大量,万望包涵了这一次,不要记恨与我。”
赵长歌端坐不动,只给了傅达祖一个眼色。傅达祖心领神会,立刻说道:“小薛,大家都是好朋友,你做的那事实在不够意思,难怪长歌怨你!”
“是,是!我知错了!”
“长歌,他既然已给你端茶认错了,好歹给兄弟我一个面子,否则我这个和事佬可怎生是好?你就表个态吧!”傅达祖一句话叫薛尚青感激不尽,在一旁连连点头如小鸡啄米。
赵长歌一笑,伸手接过了却不肯喝。薛尚青的心又被提起来了,面露惶恐。长歌假意叹气道:“不是我要跟两位闹别扭,其实这事我事先是不知道的。太子要杀鸡敬猴,唬唬那些个不知好歹的人,又不好明着说,于是就借了我的名义。尚青啊,我本无意为难你,况还有傅小侯的面子在,只是太子他~~~唉,总之你自己小心保重吧!”
薛尚青听他这么说,眼前一黑,自知难求善了,顿时恶从胆边生。他咬牙说:“他真狠呐!要活活逼死了我!既然不给我活路走,大家就来个鱼死网破好了!”
赵傅两人对视一眼,这处煽风点火的戏码成了。薛尚青出身显贵世家,昔日里累茵而坐,列鼎而食,哪里受过眼下的委屈煎熬。他早对太子心怀怨恨,如今对方挑明了要取他性命,自然沉不住气。赵长歌要扳倒太子还缺一个重要棋子,此人正好合适,小小伎俩下,一击便中!
两天后,薛尚青越级上书,为睿王和齐王鸣冤,说是遭了太子陷害,同时列举出太子十项失德大过,另外附上数位外省大吏为太子及其重要党羽门人购置田地的契约。连带李太师手下的门生故旧,也都被牵连在内,奏折上密密麻麻誉写着上百位官员的名字,接受何人贿赂,数额多少,何时接受全写得一清二楚。
这可是赵月花了二年多时间才辛苦收集到的证据,再由傅达祖七拐八弯地交到薛尚青手里,他感激傅小侯替他奔走求告,不疑有他,为保自己性命,果然一股脑都端了出去。于是绍帝震怒,满朝哗然。
这件事还来不及发作,紧接着边关大将杨飞的一份检举密奏也送到了皇帝手中,太子意图谋反,要他提兵回师的亲笔信赫然在内。绍帝连夜召了秦王和几名心腹重臣进宫,然后下令禁宫禁闭宫门,不再招见大臣嫔妃。光禄寺调防频频一改往日气氛,宫门侍卫全是生人。这满朝堂除了秦王能奉召出入外,三日来再不透一点讯息出来。种种不明迹象激得一池死水水花四溅,满目苍穹风云变换。
太子元琛大为恐惧,知道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只得问计于李太师和皇后。李后果敢坚毅,命人假称天子使者来到薛家,一举杀了薛尚青及其满门老少。接着,派人以皇后名义,调用皇后御厩车马和射士,打开中宫武库,集结宫内卫士,全部交由太子指挥。一时京城大乱,人人自危。
太子党虽然仓促起事,所幸李家根深叶茂,人多好办事。定下的逼宫计划是环环相扣,谋划稳健。具体是这样安排的,一开始先由太子少傅惠成德率领武功高强的数十名死士伪诏狡旨入禁军,伺机杀死正副统领,与禁军中的太子党人联合,夺取禁军指挥权,坐镇其中。第二步,夺权禁军后,李太师和他的两个儿子亲自临前指挥,由东宫侍卫首领常有轩带领从各处招募调集来的二千人,攻击正阳门。如果前两步进行顺利,太子元琛便以除贼清君侧为名,率军突入宫城,指挥手下捕杀秦王、洪德等人,彻底肃清政敌,把皇帝和禁宫牢牢控制住。待他们举事得手之后,由李太师的女婿黄广丰率东宫亲兵近卫与巡城兵马司的人合在一处,剿灭宫外的敌对势力,防止政敌从外面反扑。
元琛行事前曾派人到武威王府找赵长歌帮忙,只可惜小王爷喜欢拈花惹草,四处留情的老毛病复发了,一连两日没有归家,老王爷都不知道他人在哪处温柔乡。
其实长歌人就在“金玉苑”,正与越重光一起听着新来的歌妓唱曲。“华月照天,银筝拥夜,家有愁春,巷无闲火,门外青骢呜咽,正城头画角将阑。”两人随乐曲轻扣手掌,一幅自得其乐的模样,似浑不知外面已人仰马翻,天地颠倒,万象变色了。
太子少傅惠成德率人到了禁军营后,行事非常顺利,皇帝心腹嫡系的正副两位统领都被就地诛杀。李太师得讯大喜,立刻带着两儿子与常有轩一道冲向正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