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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辞冰雪为卿热-第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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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在胤禛的脸上摸索了阵,方放下手,笑道:“长大了,奴才的四阿哥长大了!对了,潇丫头呢,她可曾与你一起来。想当年,奴才可是变着法的,安排您出宫去见她。那丫头可做了您的福晋?你们可曾有了小阿哥,小格格?” 
  “她死了。”胤禛淡淡道,眼中不觉一热,随即又道:“王谙达,我千辛万苦地打探到你的消息,又日夜兼程地赶来见你,只想问你一件事?” 
  老者空洞的眼眶,在烛光下泛着白亮,他舔舔干裂的唇,问道:“是为了贵妃娘娘的事吧!” 
  胤禛颔首,犹豫了下,问道:“母后——我是说孝懿皇后,对我是否有所不满?” 
  “贵妃娘娘极是疼爱您,奴才的眼睛被剜了,您却不曾瞎。难道您连自己所看到、所经历的事,都不相信了吗?” 
  老者觉得嗓干,不住咳嗽,胤禛见状,解下身上的水囊,喂了他两口道:“谙达,这地方太过简陋,饮水也污浊不清。明日,我便派人给你重新安置吧。” 
  “不必了。我这身老骨,还能活上几日。”老者润了润口,推开水囊,又道:“当贵妃娘娘待字闺中,还是个小格格时,奴才便伺候在她身旁了。娘娘出身显赫,又是当今皇上的表妹,自幼抚养在深宫,锦衣玉食,万般娇宠,天下间可说没有比她更惬意的女子了。可就是这么一位天之娇女,却终身都不曾快乐过。” 
  “这是为何?”胤禛不禁疑道:“是因为后位空悬多年,而皇阿玛却一直未让她入主坤宁宫,直到临终之际,方才得偿所愿吗?” 
  “娘娘是看着皇上与赫舍里皇后一路生离死别的,她怎会不解圣意,自讨苦吃呢?当年的钮祜禄氏皇后,因是辅臣遏必隆之女,被册封为后,却屡违圣意,将坤宁宫内重新装饰修整了一番,惹得龙颜大怒,冷落中宫,才短短数月便抑郁而终。”老者冷笑道:“皇后之位不是那么容易坐稳的,更何况有赫舍里皇后珠玉在前,后来之人恐是无望了。” 
  “我幼时,总见孝懿皇后郁郁寡欢地坐在秋千上,望着浮云作叹。”胤禛回忆道:“她唯一最开心的事,便是每逢宫中节日庆典之时,打扮一新地去听戏。” 
  “这是自然了,只有在那时,娘娘才可以坐在高台上,看到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听到胤禛的抽气声,老者一顿,又道:“娘娘自幼未受过挫折,唯有在这婚姻之事上,横生变故,以致檀郎另娶,也使得她终生对一人不得释怀。” 
  “那人是谁?”胤禛惊道:“我却从不得知道。” 
  “这是老一辈的事了,您自然不得而知。”老者摆手,叹道:“那人便是安亲王的大格格,和硕郡主罗纭。娘娘与罗纭郡主虽是青梅足马,却可说是八字不合,即便是各自出了阁,难得在宫中相遇一回,也往往不欢而散。直到那一日,罗纭郡主病重不治,我随着娘娘去探病——” 
  佟佳氏走到床前,看着那张憔悴灰暗的脸,心中不禁一沉,坐下道:“太医怎么说?” 
  “还能说些什么,只让我每日按着方子吃药罢了。”罗纭挣扎着坐起身,无奈地笑道:“一切皆由命定,我也是过一日少一日了。” 
  “上个月在皇太后的寿筵上,见你还好好的,怎地就一下子病得这般严重。若非你回宫养病,我还无从得知呢?”佟佳氏摸了把她骨瘦如柴的身子,啧啧道:“这些日子,你难道都没进食吗?瘦成这样了!” 
  罗纭止不住眼一红,哽咽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死了没有。” 
  “这是什么话!”佟佳氏面色一僵,冷笑道:“我纵是铁石心肠,也不会咒你早死,毕竟咱们是自小在一处长大的。” 
  “若非不是当年我一时把持不住,向五哥倾诉了衷肠,也不致令太皇太后震怒,将宫中的一干格格从速指婚,也令你央及渔池,黯然出阁。”罗纭喘息了两声,又道:“真是一段孽缘啊!” 
  佟佳氏想了下,涩声道:“你、我既已为人妇,就不必对昔日之事耿耿于怀。如今,你还是静心悉养的为重。” 
  “我曾问过五哥。”罗纭抬眼望着佟佳氏道:“我问他,若我不是他的族妹,在你与我之间,他究竟会选谁?” 
  佟佳氏放在腿上的手指轻轻一颤,牵强地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提也罢。” 
  “是吗,你真的不想知道吗?”罗纭眼含讥讽,长叹了声道:“五哥说即便如此,也无从选择。他对你、我皆只有兄妹之情。” 
  佟佳氏暗松了口气,淡淡道:“也许是吧。” 
  “听了这话,你一定在暗自得意吧。”罗纭冷笑道:“毕竟我才是他的族妹,你与他并无血缘之亲。比较起来,你更占先机。若非当年你不及向太皇太后请旨,他选择的人定是你无疑。” 
  佟佳氏纳纳一笑,起身为她倒水。 
  罗纭见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咬牙切齿道:“赢了我,你真得就这般高兴吗?你以为我不知,当年便是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告状,以致我匆忙被指婚的吗?” 
  “那你呢!”佟佳氏吃痛的甩开罗纭的手,变了脸色道:“若不是你在太皇太后耳边嚼舌,我又怎会被指婚给皇上。你为何一辈子都要与我作对,小时候与我争宠,长大了与我争五哥,即便是指婚出了宫,每到庆典聚宴之时,还处处抢我的风头!我身为贵妃,六宫之主,你为何还不安分守己,时刻令我难堪!” 
  “哼!六宫之主,你这辈子都别想入住坤宁宫!”罗纭揉着胸口,苍白着脸道:“幼时你为了不让我在太皇太后面前献艺,故意剪断了我的琴弦;后来为了独自与五哥出宫踏青,你在我的茶中下巴豆;你偷听到我与五哥的私语,便跑去慈宁宫告状。这些年,每逢相见,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我冷嘲热讽。我倒要问你,为何你要一生都与我纠缠不休,至死才能罢手吗?” 
  “念你是个病人,我也不与你争辩。”佟佳氏嘴角勾着笑,道:“毕竟现在卧床不起的人,是你不是我。四阿哥还在宫中等着我一起用膳呢,我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了!” 
  “是啊,算来你也是四阿哥的额娘。真是可笑,枉你嚣张一世,却做了件最愚蠢的事!”罗纭冷哼道。 
  “你这是何意?”佟佳氏一顿,问道。 
  “唉,我自知快不久于人世,纵是有百年灵芝,千年人参,也只医得了病,医不了我的命。”罗纭仰头抽涕了声,转而望向佟佳氏,诡异地笑道:“你我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却是一出闹剧。你以为五哥真得对你有情,对我有义吗?若非当日我听到了他的酒后之言,恐怕也会一直这么糊涂下去。告诉你吧,他心里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更不是你!” 
  花谢漫天,梁燕归巢,夹李飞桃,莺莺啼啼。花冢旁,一位宫装女子在垂目哀泣。良久她起身正欲离去,却见自山石后走出一位面若冠玉,眼若秋水的俊美少年,忙跪下道:“德馨给恭王爷请安。” 
  常宁看着她红肿的眼,不禁道:“你是哪个宫的,似面生的很?” 
  “臣妾是刚晋封的贵人。”德馨忙擦着眼角,回道:“现住在永寿宫。” 
  常宁颔首,侧身离去,走了两步又回头道:“你在这里已哭了一个时辰,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德馨一愣,随即喊道:“王爷可否留步,臣妾有事讨教。” 
  见常宁疑惑地止步望着自己,她红着脸道:“王爷与皇上是骨肉兄弟,必然对皇上的喜好极为熟悉。臣妾想问,皇上最是喜好何物,不知王爷可否相授?” 
  “你倒是个有心的。”常宁目光一暗,淡然道:“皇上最爱石榴花,凡有榴香之物他都喜爱。空闲时最爱下棋,切记对弈,要全力以赴,不能迎合让子。” 
  “谢王爷提点!”德馨笑廧如花,感激道:“王爷真是个好人。” 
  常宁也不觉笑道:“宫中生活远不如所见的那般惬意舒适,贵人今后可要多加小心保重。” 
  花瓣上的露水悄悄滴落,滋润了新绿的草坪。虽只是那么一点甘甜,却带给了大地春的芬芳,虽只是那么一次偶然的相遇,却在少年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若干年后,当贵为妃子的德馨闻知恭王爷的丧讯时,不禁对一旁的宫女叹道:“可惜了,恭王爷真是一位难得的好人啊!” 
  “故事的结局便是这样。奴才因知晓得太多,事后被娘娘剜目,秘密地送出了宫。”老者长叹道:“其实贵妃娘娘不满意的人并不是您,而是您的亲生额娘——德妃。幸而所有的一切,都随着逝者的离去而烟消云散了!” 
  “哈!一个男人,两个女人,三段情缘。”胤禛苦笑道:“可这纠葛纷乱的情事,又与我有何干系,为何到头来我却成为了彻底的祭品?母后啊,我是何等的无辜啊!” 
  “四阿哥——”老者不解道:“难道贵妃娘娘对您做了什么吗?” 
  “谙达,这世上留给我的,究竟还剩什么?”胤禛自言自语道:“一副千疮百孔的皮囊,一段痛不欲生的回忆,负了我的孝懿皇后,我负了的凌潇,淡薄疏远的生母,形同陌路的兄弟?哈——是是非非,真是太过可笑,也太过可恨了——” 
  “自古英雄多寂寞。”老者道:“这是您幼时读史书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如今想来,确是如此。我在宫中呆了数十年,看多了人生起伏。即便是当今皇上,四海归一,子孙满堂,可他心中又何尝没有遗憾,又何尝不寂寞呢?” 
  “自古英雄多寂寞?”胤禛深吸了口气,攥紧双拳道:“我已孤独至此,若再不能成为这盖世英雄,岂不辜负了上天对我的种种安排!”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端倪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 
  朗朗读书声,自书房内传来,弘历席地坐在窗下,摇头晃脑地随着屋内的师傅一起颂读诗文,正念得兴起时,见一双黑色云靴走到眼前,抬头一看,忙慌张地跳起来道:“阿玛,我——” 
  胤禛见他吓得面无血色,心中止不住一痛,轻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别慌,随阿玛来。” 
  弘历局促不安地跟在胤禛身后,来到了一处云阁。胤禛眺望着远处的宫檐飞梁,长叹道:“弘历,你是否在心里怨恨阿玛?” 
  “儿子不敢。”弘历一愣,随即垂首答道。 
  “不敢?那终究还是有喔。阿玛——的确对不起你。”胤禛回身,见他面目清秀,神形伶俊,不由又添了几分欢喜,道:“以前阿玛对你太过苛刻,不给你请师傅,不让你和弘时、弘昼一处读书,确是太过偏倚。见你躲在窗下听课,可见你的确有好学之心。我问你,适才师傅教的,你可会背了?” 
  弘历犹豫着答应了声,又在胤禛的示意下,清了清嗓子念道:“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胤禛不住点头,又道:“光会背不行,还要理解其中的含义。自今日起,你便随兄弟们,一起入书房读书吧。” 
  “真的?”弘历不敢置信地睁大眼,喃喃道:“阿玛,我真得可以进书房了?” 
  “算起来,起步是晚了些,但勤能补拙,只要你奋发努力,定能补上过去荒废了的时日。”胤禛淡笑道,又指着云阁外问道:“告诉阿玛,自此处望去,你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张望了眼,不假思索道:“雍王府啊!” 
  “闭上眼睛。”胤禛嘱咐着,随即将弘历拉到窗前道:“用脑子想想,还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冥思了下,迟疑道:“紫禁城,一望无际的宫城。” 
  “只有这些吗?”在弘历的惊呼声中,胤禛一把将矮小的他抱上墙栏,严厉地呵斥道:“不许睁开眼,用你的心去看,告诉我,究竟还能看到些什么?” 
  弘历颤巍巍地站在高处,耳边是簌簌吹过的风声,他紧紧闭上眼,深吸了口气,良久方道:“是江山,是万里江山尽在脚下!” 
  胤禛将他放下地,蹲下身笑道:“好孩子,果然一点即通。” 
  “阿玛!”弘历放大了胆子,第一次将手覆在胤禛的脸上,红着眼道:“您笑了,您对我笑了!” 
  还不待胤禛说话,忽听得一声大喊,父子两人同时侧目望去,却是纽祜禄氏惊恐万状地站在那里。 
  “去吧,阿玛还有话要对你额娘说。”胤禛拍着弘历的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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