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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城里办公室时,一个三十五岁到四十左右的男子出来迎接汤美,这男子用一种可以忍受任何困境的坚毅目光望着汤美,汤美觉得自己受到怀疑,仿佛自己把炸弹藏在没人知道的容器里,或想干劫机、绑架、抢公司一样,汤美不禁焦躁起来。
“你跟罗宾逊先生约好见面,是吗?约几点钟?哦,三点四十五分。”那男子对照了一下簿子。“汤玛斯·勃拉司福先生吧?”
“是的。”汤美说。
“好,请在这儿签名。”
汤美在指定的地方签名。
“詹森!”
一个看似神经质,二十三岁左右的男人,像幽灵一样,从玻璃隔开的桌子后面出现。
“带勃拉司福先生到四楼罗宾逊先生房间。”
“是。”
詹森领先走向电梯,这电梯对乘客似乎常有自己的观点。
门开了。汤美走过去,门在距离他背后一寸的地方关上,差点夹住他。
“下午,天冷起来了。”詹森说。他的态度非常亲切,因为眼前这个人获许去见位居要津的人物。
“不错。”汤美说,“一到下午,天好像就冷起来了。”
“有人说是大气污染造成的;也有人认为是北海引来的天然瓦斯造成的。”詹森说。
“啊,这我倒第一次听到。”汤美说。
“我也不以为然。”詹森说。
电梯经过二楼、三楼,终于到了四楼。这次,汤类以一寸之差逃离了闭上的门。詹森领人来到面对走廊的门口,詹森敲问,有了回应后,才打开门,让汤美进去,并且说道:
“是勃拉司福先生,已经约好的。”
詹森走出房间,关上门。汤美在前走,一个极大的桌子仿佛占了房间一大半,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体重和上身都颇为巨大的汉子。果如朋友所说,脸孔宽大而黄色,汤美看不出他是哪一国人,不管是哪一国人,似乎都说得过去。汤美认为他可能是外国人。德国人?还是奥地利人?也许是日本人,也可能是地道的英国人。
“啊,勃拉司福先生。”
罗宾逊先生站起来,像汤美握手。
“占了你的时间,真对不起。”汤美说。
他觉得自己曾经见过罗宾逊先生,或者引起过罗宾逊生生注意。总之,他有点发窘,因为当时罗宾逊先生显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依汤美推测(不,现在马上感觉得到),他现在依然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
“据说你想知道一些事情,你的朋友,啊,叫什么呢,曾经告诉我大概的情形。”
“我也许不该为这种事麻烦你。我不觉得那是很重要的事,只是——只是——”
“你说只是想象吗?”
“有些是内人的想象。”
“我倒听过嫂夫人的事,也听过你的事,等等。最近的可是‘M或 N’?不,是‘N或M’吧?唔,我记得。连细节全记得清清楚楚,你逮捕了那海军中校,是不是?虽是英国海军的军人,其实是非常重要的‘匈奴’。我现在仍常常把德国兵称为‘匈奴’,当然,现在情形已经不同,都是欧洲共同市场的成员,也就是说全部进入育幼院了。你当时作了很多事,实在很了不起,嫂夫人也一样了不起,简直像看儿童读物呢,我现在还记得,是呆,呆头鹅吧——露出了马脚?你到哪里去?上楼下楼。在嫂夫人的房间里!”
“好吓人,连这种事也记得。”汤美满含敬意地说。
“不,这没什么。当一个人记起一些事时,谁都会觉得惊奇。其实,只在脑海中浮现一下而已。真可怜,连你也不觉得它有别的意思吗?”
“是的,相当有意思。”
“这回是什么事,碰到什么啦?”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
“尽量说出来吧?最好不要字斟句酌,只要说出来给我听听就行,哦,请坐。让你的脚减轻负荷吧,你不知道——哦,不,你知道,年纪大了——让脚休息,非常重要。”
“我年纪已经够大了。”汤美说,“除了进坟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要是我就不会这样说。其实,到了某种年纪,其余的日子就跟可以永久活下去没有两样。啊,你要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简单地说,我和内人搬了新家,搬家常带来许多骚动。”
“我知道,唔,我知道这类事情,电工占据了地板,他们挖了洞,你掉下去,而且——”
“我们的前任房主把书留下来卖给我们,这些书本来是他们的,但他们不需要了,各种儿童读物,例如亨第及其他类似的。”
“我记得,我记得小时候曾看过亨第。”
“在内人看过的一本书中,有人画了底线,在字的下面画线,把这些句子连在一起,就成了一句话,而且,从这儿开始就出现了怪事——”
“啊,那很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如果是怪事,我倒想听听。”
“是这么一句话:‘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凶手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非常,非常有意思。”罗宾逊先生说,“我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情,真的是这样吗?梅丽·乔丹不是自然死亡,谁留下来的?有线索吗?”
“似乎是小学生模样的男孩子,姓帕金森,这家人住过我们现在的房子。这男孩子想必是帕金森的家人之一,叫亚历山大·帕金森,至少他是埋在那儿的教堂墓地。”
“帕金森?”罗宾逊先生说,“等一等,让我想一想,帕金森——唔,这名字好像曾在什么事件上听过,但一时想不起是谁,是什么事,在什么地方。”
“我们非常想知道梅丽·乔丹是什么人。”
“因为她不是自然死亡,啊,这倒是你的专门领域。不过,说来的确奇怪。你对梅丽·乔丹知道些什么?”
“简直一无所知。”汤美说,“当地人似乎也记不清楚,没有人谈到她,充其量只有些人说她是以工作换取膳宿的女孩或家庭教师,没有人记得,他们说马摩塞尔或弗罗莱因,真是非常困难。而且,她已经死了——”
“死因是什么?”
“有人从院子里摘来了指顶花叶子和菠菜,吃了就死去,怎样,仅此不足以致命吧?”
“不错,仅此不会致命。不过,如果把过量的莨菪硷放进咖啡或饭前的鸡尾酒里,知道梅丽·乔丹一定会喝,那——那指顶花叶子就会发生作用,造成意外事件,那个叫什么亚历山大·帕克的小学生却没有为此受骗。他有别的想法,是不是?难道没有其他资料,勃拉司福?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第一次世界大战,第二次世界大战,还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据代代相传的流言说,她是德国间谍。”
“我记得这案件——大为轰动,一九一四年以前在英国工作的德国人,都被认为是间谍。受牵连的英国人总被说成‘毫无可疑’的人,对这些毫无可疑的人,我向来就相当小心,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最近不会提起了。我是说,即使该案的记录资料公开,也不会再成为引起大众兴趣的东西了。”
“嗯,不错,这类东西都概略。”
“唔,现在必是如此,而且只跟当时被窃的潜水艇机密有关。啊,也有关于飞机的消息。这类消息很多,较能引起大众兴趣。其实,还有很多其他事情,也有政治方面的。我国著名的政治家大量出场,这些家伙,人们都说:‘唔,他是一个真正的廉洁之士。’担任公职的人,真正的廉洁常跟‘毫无可疑’一样,都是很危险的,真正的廉洁,哪有这回事!”罗宾逊先生说,“说到这个,我想起第二次世界大战了。有些人简直跟世人评定的廉洁背道而驰。有一个人就住在这附近,他在海岸那边另有小小家屋,他培养许多信徒称颂希特勒,他说我国唯一的机会就是跟希特勒联手,这家伙表面看来确是高贵之士,也有很好的意见,并且大喊消灭贫穷、不自由和不公正——这类口号。对,不能说是法西斯,却提了法西斯灯笼;西班牙的情形也一样,跟佛朗哥联手,一切就由此开始;此外还有雄辩滔滔的墨索里尼。战争前,常有许多促成战争的原因,许多事情未呈现到表面,谁也不知道。”
“你看来好像每件事都知道。”汤美说,“对不起,说这种话也许不应该,不过,能遇到什么都知道的人,实在令人兴奋。”
“啊,大概因为我常常多管闲事,我探究原因或背景,多听,就可以知道许多事情,也从以前身受牵连、知道许多消息的老朋友那里听到很多事情,你有意寻找这类人吧?”
“是的,”汤美说,“确是如此,我也见了以前的朋友,他们又见了其他的老朋友,所以有许多朋友知道的事和自己知道的事,以前没有放在一起思考的事,现在重新听到,有时倒真觉得非常有趣。”
“不错。”罗宾逊先生说,“我了解你的目标——你的意向,你会遇到这种案件,实在很有意思。”
“问题是,”汤美说,“我不十分了解——我是说我们也许涉足到无聊事情上了,难得买了一幢房子,而且是我们以前想要的房子。我们随自己喜好加以整修,还想造一个如意的庭园。但是,总之,我想说的是我不希望再受这类事情束缚。
在我们这方面来说,那只是好奇心。以前发生过的事情,想知道发生的原因,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没有什么目的。因为做这种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我知道,你只想知道而已。人本来就这样嘛。因此,人才去探究,才飞到月亮,才为海中的发现而轰动,才在北海发现天然瓦斯,才不从树木或森林而从海中发现供给我们的氧气。人常发现许多东西,一切都源自好奇心。没有好奇心,人跟乌龟有什么不同?乌龟的生活倒非常舒适呢,整个冬天在睡眠中度过;依我所知,只吃草也能活过夏天,也许不是很有意思的生活,却是非常和平的生活,另一方——”
“另一方面,也许可以说人更象猫鼬。”
“嗯,你读过吉卜龄,我真高兴。近来,吉卜龄的真正价值并没有获得充分承认,他真了不起,现在读起来仍然很了不起,短篇小说好极了,我不认为吉卜龄已得到充分了解。”
“我不想做出傻事,落入话柄。”汤美说,“我不希望被卷入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中。现在,也许跟谁都没有关系。”
“那倒很难说。”罗宾逊先生说。
“说真的,”汤美说。他现在已被妨害极重要人物的内疚意识镇慑。“说真的,我不打算去发现真相。”
“我想你不能不去发现真相,好满足你的妻子。唔,我听过她的事,可惜,不曾见过,据说是个了不起的女性,对不对?”
“啊,我想是的。”
“很好,我喜欢彼此忠实的夫妇,他们会享受他们的婚姻生活,并且一直享受下去。”
“其实,我酷似乌龟。我想我们夫妇都是,我们已上了年纪,很疲累。到这种年纪。身体即使还非常强健,也不愿意目前的生活被搞得乱七八糟。我们不希望多管闲事,只是……”
“我知道,我知道。”罗宾逊先生说,“不必为此辩解,你想知道,像猫鼬那样知道,勃拉司福太太也一样,从我听到和她有关的事以及别人谈她的事看来,我敢说她会设法探知。”
“你认为她比我更能设法探知吗?”
“是的,你似乎不像她那样热心探知真相。但是,在可以深知这一点,你并不亚于她,因为你有发现信息来源的门路。
那么古老的事,即使要找到信息来源也不是容易事。”
“所以,我才不得不来打扰你,其实,我自己是做不来的,幸好有穆登·夏普。我的意思——”
“我认识你说的那个人,以有羊肉片腮胡自鸣得意,才得到这个绰号。人很好,未退休前干得很不错。他知道我对这类事情很感兴趣,才要你来看我,我很早就开始探查,而且有所发现了。”
“所以,现在,”汤美说,“现在已身居最高地位。”
“谁告诉你的?”罗宾逊说,“一派胡言。”
“我可不以为然。”汤美说。
“唉,有人跃居最高地位,有人被推上最高地位,至少我是属于后者,我原来就被迫做过几件很重要的工作。”
“是那——那件与法兰克福有关的事吗?”
“啊,你已听到传言了?你最好忘掉,流传太广并不好。
你不必认为我今后会拒绝你来问我问题,我也许可以回答一些你想要知道的事情。例如,我说有些事情曾在几年前发生过,这些事情一旦暴露,就是现在,也许仍会产生出很有趣的结果。至于现在依然持续的事,甚或确实可靠的事。也可能会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