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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云傻傻地点着头,念雪却扯了她一下道:“你不要光顾了说话,我们快给他上药吧!”
两个丫鬟本是同照夕一块长大的,素日亲如手足,看着照夕伤成这样,自然由不住心里难受。二人边洗扎着,尚自骂不绝口,念雪嘟嚷道:“这该死的臭贼心真狠,这一剑刺得可真不轻啊!”
思云也耸着小鼻子道:“要是捉住他,往他鼻子里灌水,把他吊在树上揍他!”
念雪哼一声道:“哼!没这么便宜!往他鼻子里灌尿、灌辣椒油……”
思云还红着眼圈道:“灌尿那多臭呀?”
念雪耸了一下秀眉,气愤地道:“就是教他尝尝臭嘛!”
照夕听二女一答一问,天真毕现,不由忍不住笑了,一面道:“你们乱说些什么?
也不嫌难听?”
念雪红着睑半笑道:“谁叫他坏呢!他坏,我们就这么摆布他!”
思云也笑道:“要不怎么叫他臭贼呢!”
照夕被她们这一说笑,倒暂时忘了疼痛,随着伤口已为二女包扎好了,只觉得伤处凉凉的,并没有什么痛苦。当时看了看窗外,夜浓如墨,离着天明,约还有一段长久的时间,不由对思云、念雪道:“你们两个可以回去睡了,现在没事了!”
念雪摇了摇头,皱着眉道:“我不走,要是贼又来了呢?”
照夕也笑道:“不会!不会!就是贼来了你们又能管什么事?不怕被贼给杀了?”
二女吓得各自一缩脖子,照夕又连连催促,她二人才挺不愿意地离开了。
照夕待二女走后,一个人躺在床上,想到方才所发生的事情,不由长长吁了一口气,感伤不已。他脑子里想着江雪勤方才的影子,愈是辗转榻上不能入睡,忽然他想到了雪勤所说的有关丁裳的事,不禁心中一动,暗忖:“听雪勤口气,似乎已经见过了丁裳,可是她们两个怎么会认识呢?这可真是怪事!”
一想到丁裳,才又想到来到北京已达月余,竟是没有再见到她了。这女孩心直口快,别是她在雪勤面前说了些什么吧?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又有什么值得她在雪勤面前讲的呢?何况雪勤今日已是有夫之妇,难道我还能再对她有什么企图么?
他心里愈想愈烦,愈烦愈想,不知不觉天可就渐渐亮了,竟是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起床之后,在书房行了一个时辰的坐功,勉强把心思定了下来,可是那只左肩,竟比昨夜更加疼痛,仿佛肿了好些,举动一下都感到十分不方便。
如此一来,他也不便出门了,一连在家养了好几天,天天换药,好在仅仅伤及皮肉,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养几天也就好了。
可是他的心情,也就更愁苦了,同时距离着省试的日子一天近似一天,父亲对于这个考试很重视,照夕因不愿让老父失望,所以空闲的时间,也常把些经史子集看看,以备能金榜题名。
其实他内心深处,何尝会有一些名利之心呢?回北京只是短短月余的时间,已令他感到厌倦了,他决心一待考试之后,自己就束装远行,游侠江湖。尤其是那地洞中的雁先生,他嘱咐自己好几项工作,也是不容忘怀的事情,要赶快完成!
想到这里,他似乎又能立刻把眼前的愁云惨雾暂时忘了,想到未来江湖中咤叱风云的事迹,也颇能令他振奋,试想如“淮上三子”之类的武林奇人,如能败在自己掌下,那是一份什么样的光荣呢?
这么想着,他似乎心情开朗了许多,长日漫漫,一个人关在屋中也不是味儿,他想到了申屠雷。这么多日子了他也不来,趁今日无事,不如到他那去一趟,顺便拜见他叔父一下,自己返家后,还没有去拜访过人家,也是太失礼了些。
他决定了之后,遂换了一身轻绸衣裳,戴了一顶细草编织的小便帽,把头发理了一下,叫思云到内宅去备了小盒点心,用讲究的红纸包上。又招呼马僮备好了马,喜孜孜地上了马,马僮儿快腿张递上小马鞭,咧着嘴笑问道:“二爷!你老可别跑远了,要小的跟着不要?”
照夕摇了摇头道:“你跟着算干什么的?”
他说着方自带过马首,却见念雪由内揭开帘子跑出来,边跑边道:“少爷!太太关照说不要跑远了,还问你是上哪去?”
照夕含笑边行道:“你告诉太太,就说我去申屠相公家,晚上就回来,不要等我开饭了。”
他说着抖动马缰,徐徐出了大门,只见当空的骄阳仍是十分火热,虽然已是初秋的日子了,可是也只有早晚才能令人觉得有些凉意。像现在这个时候,还是热得了不得,马路上人也不多,做生意的店铺,门口都搭着席棚,有几个掌柜的,也都是手摇着芭蕉大扇,挺着个大肚子站在棚下,东看看西瞧瞧,生意也稀淡得很!
照夕单人独骑,人英马骏,在马路上这一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出了东四牌楼,路面加宽,他就把马加了一鞭,那就行得愈发快了。
他在马上坐着,迎面的风吹着他的脸,觉得很是舒服。多日以来,心情还没有像今日这一刻,这么舒畅过,两旁的柳树、铺子,向后面飞快地疾驰着。正北面有座酒楼,还飘着杏黄的酒旗子,上面写着诗句,诸如“李白斗酒诗百篇”、“劝君一醉解千愁”
等的句子,很代表着一些古意!
照夕看着酒旗上的诗句,心情很是得意,转眼之间,已到了西城,申屠雷住的是“大娘胡同”,一问也就知道了。
照夕找到了门口,见是一座很旧式的房子,但占地很大,门前有两块上马石。大门是红色,可是油漆多已脱落,现出斑斑点点的痕迹。
大门左右有两棵老大的杨槐树,枝叶很茂盛地挺生着,象征一些勃勃的新生之意,可是那褪了色的大门,又似乎给人以消极悲哀的感觉。
照夕在门前下了马,走到门前,轻轻叩了两下门环,朗声道:“府上有人在么?”
就闻有人在里面咳嗽着,用苍老的声音道:“谁呀?我们老爷不在!”
照夕忙笑了笑道:“我是来拜访一位申屠雷相公的,请开开门吧!”
过了一会儿,门就打开了,走出了一个七十左右的老头子,弯着腰,还有一条腿不大得劲,他一面扣着上身衣裳的扣子,一面上下打量着照夕,道:“你不是前门大街钱庄子上来的人,找我们老爷要账来了?”
照夕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不是!我不认识什么钱庄上的人,我和申屠相公是好朋友,今天是特意来拜访他的!”
老人脸上这才露了些笑容,一面抱着双手笑道:“罪过!罪过!这位公子你快请进吧!侄少爷正在家念书呢!老爷不许他出门,听说要考试了!”
照夕含笑进门,那老人又出去把马牵进来,一面上下看着那匹马,口中道:“这马是大宛的青老虎吧?”
照夕想不到他还是行家,就回头笑道:“老人家,你眼力不差啊!”
老头嘻嘻一笑道:“过奖!过奖!想当初我们老爷在云南做道台的时候,什么名马我没见过?那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唉!谁想到他老人家当了这个穷侍郎,官是不小,可就是不见有银子,如今退休了,愈发得紧了。一大家人连吃带用,哪一个月不得超支一二百银子?”
说着还连连地叹着气,似乎有些“不堪回首话当年”的感觉呢!
照夕也不敢多问了,怕把他的话匣子打开了没完,当时笑着把手中点心盒子递上,还有自己的名帖也一并附上,抱拳道:“麻烦你往里传一声吧!”
这老人把名帖拿得远远地,挤着眉毛看了看,忽然含笑道:“哦!你老是豹子胡同的管公子?我是久仰了。你老请!请!”
照夕含笑道:“不敢!不敢!”
那老人才把马拉到一边,又跛着腿过来,带着照夕往内院走去。照夕见庭院中名花甚多,紫红墨黄不一,多已开放,墙边的夹竹桃更是红如落日的晚霞。廊子吊着八九个鸟笼子,有画眉也有八哥,咭咭呱呱叫得甚是热闹。一座葡萄架子,葡萄藤子却已枯死,主人倒似能将就材料,改种别物,垂着十来根丝瓜。
这是一副新秋的图画,人们在秋日里似乎总有些怠倦的莫名的感觉;而这败落中衰的大户,更把一副萧条怅惆的秋景,写露得太实在了!
看门的老人,带着照夕进了一进院子,在客厅前站住脚笑道:“管相公请稍待,容小的进去通禀一声!”
照夕含笑点首,老人就一拐一颠地掀开了帘子进去了,这时却有一阵朗朗的书声,直由内室传出,声调主吭,音韵分明,念的却是那篇众所周知的《岳阳楼记》,十分动听。似乎把当初范太守为文的心意,也全由书声之中发泄了出来,这虽是当时仕子无所不精的文章,而这读书人却似儿是能体会其菁!
照夕正自听得入神,书声忽止,过不一会儿,却见右面厢房竹帘突地卷起,走出申屠雷来,满面惊喜道:“难得!难得!今天是什么风把大哥你这贵客给刮来了!快请进!
请进!”
照夕微微笑道:“好好的一篇《岳阳楼记》却让我给你打断了,真乃罪过!”
申屠雷哈哈笑道:“市井俗音,岂能入大哥之耳?快请进吧!”
二人相见把臂问安,一同进厅落座,申屠雷一面扣着上身的扣子,一面细细地打量着照夕道:“怎么几天不见大哥,你又瘦了?唉!你也是太想不开了……”
照夕苦笑着摇了摇头道:“一言难尽,你是局外人,如何得知这其中的滋味?”
说着遂一笑道:“不过今日我兄弟不谈这个,我今日一来是看看你,再者还想向令叔大人请安……”
申屠雷摇了摇头,眉头微皱道:“大哥心意,我一定代为转禀,只因家叔近日来心绪颇恶,终日为市井惹厌,日前又不小心,宿疾发作,现正在后室静养……还是……”
说着笑了笑,照夕点了点头,面现关切地道:“令叔大人不是一向很安康么?怎会……”
申屠雷长叹了一声道:“他老人家自去官之后,心情一直不好……日前大概是多食了几块西瓜,以致闹了肚子,须知秋后西瓜多不见佳,他老人家……”
说着脸色微红地笑了笑,照夕安慰道:“这也是常有之事,暑天西瓜人人贪食,又何独令叔大人一人?只是老年人体力较差,比不得你我年轻人而已!你带我入内瞧瞧他老人家可好?”
申屠雷不禁脸色微红,窘笑道:“大哥美意,自不便拒绝,只是……”
照夕含笑站起,拍着他肩笑道:“你也未免太见外了!废话少说,快领我入内拜见去吧!”
申屠雷遂笑了笑道:“好吧!你等我一下!”
他说起身入内,照夕就打量着这壁上悬挂的字画,一幅郑板桥的竹子,画得苍劲有力,却只是一个条幅,要是一个中堂就好了;一幅文征明的小楷,写的是诸葛亮的《出师表》,可是却因保存不佳,失之过旧,边角都被书虫子咬了;另外有一幅大中堂是唐伯虎画的工笔美儿,倒是一件精品,上面有本朝先皇乾隆的玉玺。总之,主人能收集这些玩意儿,也很不容易了,壁角有一副对子,写的是:
“由来淡泊明远志,一生低首拜梅花。”
没有上款,下款却落着“甲戌危亡之际,冀北申屠书生”
照夕猜知这定是本宅主人的亲笔,正在看那字体的笔路,申屠雷已由侧室走了出来,原来他竟是入内换衣服去了。
可见那时大家里的规矩,在下者对于长辈所执的礼节,却是一点也疏忽不得的!
照夕随着申屠雷穿堂入室,直向后房行去,廊下花圃内有几棵梅树,光秃秃地挺立着。申屠雷推开一扇风门,导着照夕入内,却见一个婆子正自端着一盘西瓜,往室内行去,见了二人怔了一下,对着申屠雷笑了笑,叫了声:“侄少爷!”
申屠雷不由奇道:“给谁送西瓜去?”
那婆子端了一下盘子道:“还不是老爷!”
照夕不由差点想笑,心说已经吃坏了还吃呢!申屠雷不由怔了一下道:“他老人家还能吃西瓜?”
那婆子咧着口道:“没办法,不给他他骂人呀!已经闹了半天了!”
申屠雷不由皱了一下眉,由那婆子手中接过西瓜,一面道:“不要紧,你交给我,我去看看去。”
才说到这里,却听见内室有人大吼道:“周妈!周妈!我叫你拿的西瓜呢?你死了呀?”
那婆子作了个苦脸,一摊手道:“侄少爷你听见了吧?老爷子这几天火可大着呢!”
申屠雷看着照夕摇头苦笑了笑道:“家叔就是这个脾气,倒叫大哥见笑了……大哥稍立片刻,待我入内通禀一声再请进去吧!”他说着把手中西瓜放在一边,遂向前走了几步,揭开了竹帘,叫了声:“大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