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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毅臣忍不住笑道:“千舫,你倒很疼惜你的媳妇儿。”
展千舫坦然道:“我问过婆婆了,当年娘嫁进来的时候,爹又何尝不是如此。”
展毅臣眼神微黯,他强笑道:“好好珍惜盼归吧!锦堂将这个掌上明珠遣嫁到咱们这样的江湖人家,他嘴上虽然不忍说,心里可疼得很。”
展千舫点一点头:“我知道,爹,我会全心全意善待我的妻子。”
展毅臣站了起来,他走到一幅泼墨山水的画前,画的下款着名——斐云玑。
“你誊了一夜的稿子,千帆赶了六天六夜的活儿,我明白你们都累了,回房休想吧,今天晚点再开饭。”
“爹!”
“爹!”
“抱琴,鏖双和建成的事儿,就依你们的意思去安排,若是什么时候把细节拟定,咱们再择时详谈。”
“是的,爹!”
北风呼啸,天气乾爆而寒冷。
展千帆身着鸭绒袍,足蹬麂皮靴,对着镜子整好衣冠,然后自墙上取下长剑系在腰间。
这时侯,他听见裾裙曳地之声,他的眼神闪过涩情,随即见他闭上双眼,舒缓一口气,然后走向屏风处,去拿一件斗篷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上传出叩声。
“门没栓。”展千帆将斗蓬挂在右臂上。
“千帆,你要出门?”燕盼归的声音轻柔的逸出。
“是的,我要出门访友。”
“千舫也出去访友了。”
展千帆微微一笑:“哥最迟会在晚餐之前回来,嫂嫂,你别担心,哥舍不得你。”
他见燕盼归垂下眼帘,长睫轻轻颤动,便笑笑,又道:
“明儿是爹开堂颁布人事叙任的大日子,爹早已经嘱咐哥和我到时候必须都在场。嫂嫂,哥说什么也会赶回来的。”
燕盼归的两手反覆搓揉。
展千帆目光一凝,盯视燕盼归:“怎么了,嫂嫂?”
燕盼归咬着牙:“我出纰漏了,千帆。”
展千帆双眉耸扬:“我在听。”
“我——,”燕盼归的声音好小:“我弄坏了千舫的屏风。”
“屏风?”展千帆的眼睛睁大。
展千舫和展千帆在行冠礼的时候,斐云玑分别替两个儿子雕刻了两张屏风,屏风上浩浩大江流,桅樯云集,并且题‘千舫万里’、‘千帆万里’之辞在屏风的右上角。
对他们兄弟而言,这两张屏风的意义非凡h他们一向视为珍品,不散稍有毁揖。
“我为了躲耗子,不想撞倒了屏风,千帆,我知道那只屏风是娘的手迹,一旦损坏,不只是千舫会心疼,爹也会不高兴。我该怎么办?”
“坏得严重不严重?”
“两叶脱散,漆有刮痕。”
“嫂嫂,这件事,目前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吟月知道,我已经交代她不要张扬出去,同时也叮咛她守在房间里挡住别人进去。”
“好的,嫂嫂,你先回房,我去拿些工具,看看能不能修复。”
片刻之后,展千帆将工具盒覆在斗篷之下,进入兄长的房间,当时,燕盼归及丫环吟月正在床边折叠散落的衣裳。
展千帆首先查看屏风,发现旋钮撞裂可以更新,然而刮伤的漆却扎手了。
燕盼归蹲在展千帆的身旁:“能不能弥补?千帆。”
展千帆闻到燕盼归身上传来的幽香,他的喉头忽然一阵乾燥。
“我先换旋钮,至于漆面刮伤,等过两天,哥陪你上金陵别馆时.,我再来安排,所以这两天,你和吟月口风紧些,就算要让哥知道也最好是在我处理之后。”
“谢谢你,千帆,给你添麻烦了。”
“别见外,嫂嫂,这是我该做的。”
“会不会耽误你的事?”
“不会的。”
展千帆说罢,举心着手修复的工作。
然而就在大功告成,展千帆正开屏检查屏风稳定的程度时,他的脸色蓦地一变,全身也跟着僵硬起来。
随后便见展千帆一把抓起工具盒,搁置在屏风之后,并且飞快的取出一件棉衣,将一切碎屑塞入衣内,推至一旁。
展千帆刚歇手,他听见燕盼归怯生生的声音。
“爹!”
展千帆转身面对父亲。
他看见父亲眼底的烈焰,也注意到父亲手上的藤条。
展千帆暗自吸一口气。
“爹!”
展毅臣铁青着脸:“当建成告诉我,你在你嫂子房间时,我还不肯相信,千帆,我没想到你竟然悖逆到这种境地了。”
展千帆的俊容迅速的涨红,眸芒射出一股……
“爹,你以为我在嫂嫂房里做什么?侵犯她还是褒渎她!”
展毅臣面色顿厉,藤条挥落在展千帆的身上,就像激烈的暴风一般。
“畜牲,你说的是不是人话!”
燕盼归赶忙上前,想阻拦展毅臣。
“爹,请您听我说……。”
“住口!”展毅臣推开燕盼归,燕盼归跌坐床边,将方才折叠好的衣服又弄乱了。
展千帆俊容丕变:“爹,你要打要骂冲我来,嫂嫂可没练过武,吃禁不起您的手劲。”
“你眼中还知道嫂嫂!”展毅臣的藤条怒指次子的鼻子:“你这个畜牲,在外头荒唐不够,现在又荒唐到家里来了。”
展千帆被羞怒所激,口不择言:“是的,爹,你说得没错!你儿子无耻败德,罔顾伦常,外头的女人糟蹋不够,连自个儿的嫂子也想指染了。”
展毅臣气得面容曲扭,藤条不住的抽打在展千帆的身上。
“造反了,这种混帐话你也说得出口,好个畜孽,我今儿非剥了你的皮不可,我不信我展毅臣教不转你这个逆子!”
燕盼归花容失色,她想冲过去拉开这对父子,可是展毅臣却扭住儿子的手臂,藤条疾落,密不透风,压根儿没有一丝足可让人插手阻止的缝隙。
燕盼归急喊道:“爹,千帆是为了——。”
展毅臣将儿子甩到柱子边,藤条落在展千帆的手臂上,展千帆反扣藤条于掌心。
“爹,不论您是不是气消了,我请次你听我说一句话!”
“你先给我听清楚,”
展毅臣疾言厉色:“你要浮浪,你要颓唐,你要把自己弄得声名狼籍,身败名裂,我展毅臣全都认了。养子不教父之过,我既然生你,养你,教子的功过我合该受,可是我绝不许你用任姓的玷辱你艘子的名节,你要了解,你再怎么问心无愧,即使我相信,千舫相信,你在外面摆浪子,打滚花营,攒下的一身臭名,却很难清白你的操守。千帆,为了你哥和你嫂子,你必须谨慎你自个儿的言行,你懂不懂?”
展千帆容色迭变,最后他放开藤条,垂下目光。
展毅臣凝视儿子:“你想说什么,可以说了。”
展千帆启口欲言,却又停顿了一下,半晌之后,他抬目望向父亲,轻轻的说道:“我很抱歉,爹。”
展毅臣眸光闪动,他转头看门口,在那儿,信儿正一脸惶恐的望这对父子。
在信儿的那跟前有四酒,分别用麻绳系拴成两组。
“你又要出去喝酒了?”
“禅决托人稍来口信,见琳已经到他那儿了。”
“见琳?”展毅臣的神情逐渐平静:“他目前受爵为安郡王,我还不曾向他道贺,过几天请他到家里来吧。”
“是的,爹。”
“前几个月,你土太原接洽一批剪刀和剑戟时,他的五哥未见龙坠马而死,是鏖双代你去吊唁的,这件事儿你知道吧?”
“我还没到汾阳,消息就传来了。”
展毅臣点一下头,挥手召唤信儿。
“进来,信儿。”
“老爷子!”信儿脸上的惧色犹存。
“去把屏风后面的工具盒拿去收好,顺便将残屑清一清。”
“是的,老爷子。”信儿应命而行。
展千帆目光如炬,注视父亲。
一旁的燕盼归花容苍白,吟月也一样诧异而惊悚。
展毅臣吸收次子的眼光,他转身走出展千舫的房间。
当展毅臣垮出门槛儿的时候,他抛下了一句话:
“骑马要当心,河里淹死是会水的。”
展毅臣离开长子的房门,他在回廊处看见拄杖而立的母亲。
“娘。”
展老太君审视这个独子好一段时间。
“有空吗?毅臣。”
“是的,娘。”
“陪娘到小孤山去看着云玑。”
展毅臣的虎目中倏闪光芒,他诺然允首。
在房间里
燕盼归走到殷千帆的前面,她伸手要去查看展千帆的伤痕,展千帆却退走一步。
“嫂嫂,我要出门了。”
“千帆,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我……。”
“嫂嫂,别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展千帆朝燕盼归欠一欠身,转对信儿。
“你留在家里,倘若过了戌时,大少仍旧末归,你再到梦当家那儿去找我,要是大少回来了,告请大少,今夜我住在梦家。”
“是的,相公。”
展千帆随和一笑,拍一拍信儿的头。
“趁闲的时候把工夫练一练,别偷懒了。”
“相公,您放心,信儿不敢偷懒。”
展千帆朝燕盼归行礼致意,接着他走出房门,迳自提起四酒走向大门。
展千帆刚出现于门前,一名佝楼的老者立刻迎向展千帆。
“二少爷,您要出去?”
展千帆点一点头:“乔伯,您今夜别为我等门,我回家的时间有准数。”
乔伯握着展千帆的手膀子。
“二少爷,我看着你爹长大,也看着你们兄弟长大,我了解你爹,他再怎么样也是疼你们兄弟的。”
展千帆笑了一笑:“我知道,乔伯,我不是为了呕气才出去的。天气这么冷,你穿得太单薄了,快进屋里去,免得着凉。”
乔伯慈蔼的拍一拍展千帆的手臂,目送他离开。
展千帆提着四酒,投向九江城外的一间木制平房。
那间小巧而不起眼的屋子,正是梦禅决的家。
梦禅决虽然拥有一间规模庞大的木材行,然而他的生活却一直保持恬静实的村居方式,他们一家五日共处一堂,没有使用任何奴仆,所有的家事都是大多儿一块儿动手,分工合作。展千帆常常赞叹,无论他什么时刻到访梦家,那间屋子总是扬溢着温馨气氛。
对梦家而言,他们的俭固然是长久养成的习性,同时也是保持他们一家隐私所必须遵从的生活诫条。而这种小隐潜居又脱尘涤俗的日子,正是吸引展千帆时时莅趾走访的主要因素。
展千帆到了梦家门口,他刚推开门,一道飞拳立刻迎面袭来。
“看打!”
展千帆右臂一振,将一组酒挡过去。
“见琳,接触!”
但见飞拳两散,抱住两酒。
在门边站着一名锦裘青年,他长得器宇非凡,翩然浊世,一双剑眉飞入两鬓,目光朗朗直如夜星,挺直的背脊衬出轩昂的神采,盼顾之间另有一番威仪。
“你迟了,千帆。”
“我有事耽搁,让各位久候了,恕罪,恕罪。”
展千帆将另外两酒往桌上一摆。
“小叔叔!”梦丹柔兴奋的牵住展千帆的手:“你再不来,我就要上你家促驾了。”
“小叔叔答应要来,什么时候赖皮了?”展千帆亲地捏一捏梦丹柔的脸颊:“丹柔丫头,你怎么瘦了?”
梦丹柔嘟起小嘴儿:“小叔叔,你已经有好几个月没来看我们了。”
楼慧娘走过去,将女儿拉至怀前。
“帆,把外氅褪了吧。”
展千帆迟疑一下,也舐一舐唇边,脱掉斗篷。
锦裘青年冲上来,抓住展千帆的衣领,展千帆立即扣住他的手腕。
“那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我一路赶来,不当心被柳枝甩到。”
梦禅决眯起眼睛:“这就是耽误你的事情?”
梦玑玄双目如电:“过来,千帆,让我老人家算算甩到你身上的柳枝究竟有多少丛!”
展千帆下巴微紧,他扫视众人:
“大爹,二爹,禅决,见琳,我不曾拿你们当外人,你们也一向知我,既然我已经挑明表示是遭柳枝划过,你们何妨认同我的话!”
一时之间,满屋子睛雀无声。
楼慧娘走至展千帆前面,接过他的斗篷,递给女儿。
“我拿药来……。”
“不用了,慧娘,我是铁打的金刚,铜浇的罗汉。”
“别逞强!”
“在你们面前我无须打肿充胖子。”
“好吧!千帆,我不勉强你,你们上桌慢慢谈,我去弄几样下酒的小菜。”
“慧娘,待会儿你也一块儿过来,那四酒是我打汾阳带回来的,又醇又烈。”
“千帆,你哪一次来,我没有厚着脸皮打横陪坐。”楼慧娘温柔一笑,掉首招呼女儿:
“丹柔,你来帮娘的忙。”
楼慧娘带着女儿离开前厅,五个男人则围坐桌旁。
当展千帆启开酒盖时,一股酒香扑鼻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