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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写了那么详细的信给你,并附上照片。”
“当然我们都尽力了。”索尼似乎难以控制他的声音,“当我找到你的父亲,第一次带着你的信和照片去拜访他的时候……我相信这会使你高兴点,麦休小姐。他迫切地想要见到你。最近这几年他显然过得很不好——呃,精神上、情感上,所以应他要求我写信给你。我第二次造访的时候。也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活着时,遗产的问题浮现了——”
埃勒里感到莱纳医生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但是那胖子还是带着相同的殷勤表情以及遥不可及的微笑。
“对不起,”爱丽丝疲倦地说,“你会不会介意,索尼先生?我——我现在实在不想谈这个问题。”
车子在荒凉的道路上飞驰,好像努力要逃离这种天气似的。天空是深灰色的,乡野畏缩在暗淡的天空下。此时,在又黑又通风的车体里也愈来愈冷了,冷风从缝隙和外衣间钻进来。
埃勒里轻轻跺了一下脚并扭头望着爱丽丝·麦休。她的鹅蛋脸在黑暗中发出光芒,她坐得很直,她的双手握拳放在膝上。索尼悲惨地坐在她旁边,凝视着窗外。
“老天,要下雪了。”莱纳医生愉快地宣布。
没有人做声。
车程很冗长。景色阴沉得酷似天气。他们早已离开大马路转进一条可怕的小路,沿着这条路在成列光秃秃的树之间,他们颠簸地向东转了个弯。道路坑坑洼洼,天气异常寒冷,树林里死树和灌木紧紧地纠缠在一起,可是看起来却好像是被火烧过好几次。整体看来就是广大又有压迫感的荒凉。
“看来像是无人之境,”埃勒里终于开口说道,“感觉也像。”
莱纳医生的背脊静静地隆起:“事实上,土著正是这么称呼的,上帝遗忘之地,嗯?但是席维斯特却对此地情有独钟。”
那个人似乎是住在一间黑暗而宁静的洞穴中,每隔一段时间出来破坏气氛。
“它看起来不怎么使人动心,不是吗?”爱丽丝低声说道。很明显地,她正在想着住在这片荒原里的陌生老人和多年前逃离此处的母亲。
“它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子,”莱纳医生说着,两颊肿得像只牛蛙,“它原本也是很宜人的。我记得那是我童年的时候,之后似乎有机会发展成为一个人口稠密社区的中心,但进展却擦身而过,几把无法控制的森林火灾造成现在的局面。”
“真可怕,”爱丽丝喃喃说道,“真是太可怕了。”
“我亲爱的爱丽丝,是你的无知在说话。所有的生命都是努力在丑陋的现实上涂上一层美丽的色彩,为什么不能对自己坦白呢?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是腐败的;不但如此,还很无聊。若要平心静气地来分析,人根本不值得活下去。可是如果你必须活下去,你最好是能住在一个与腐败相配合的环境里。”
那老律师裹在他的大外套里,不安地在爱丽丝身旁扭动:“你还真是位哲学家呢,医生,”他嗤之以鼻。
“我是个诚实的人。”
“你知道吗,医生,”埃勒里不屑地说道,“你开始惹恼我了。”
胖子看看他,然后说道:“你同意你这位神秘朋友的说法吗,索尼?”
“我相信,”索尼打断他,“有一句老话说行动胜于语言。我六天没有刮胡子了,而且今天是席维斯特·麦休的葬礼之后我第一次走出他的房子。”
“索尼先生!”爱丽丝叫道,转向他,“为什么?”
律师低声说道:“我很抱歉,麦休小姐。一切都恰到好处,恰到好处。”
“你伤害了我们大家,”莱纳医生笑着说,并熟练地避过了路上的一个坑洞,“而且恐怕你让我侄女对她的家族产生一个最不正确的印象。我们是古怪,没错,而且经过这么多世代的冷藏之后,我们的血液大概也已经变酸了,但是难道最好的葡萄酒不是来自最深的地窖吗?你只要看一看爱丽丝就可以明白我说的话。只有一个古老的家族才能产生这么可爱的人。”
“我母亲,”爱丽丝眼里有一丝厌恶地说道,“与这件事也有关系,赫伯特叔叔。”
“你母亲,亲爱的,”胖子回答,“只是一个分担的因素,你有典型的麦休特征。”
爱丽丝没有回答。她今天第一次才见到的叔叔是一个讨厌的谜;至于其他在终点等待他们的那些人,她从来没有见过,她也不寄望他们会比较好。她父亲的家族里有明显的标记:她父亲是个偏执狂,有受迫害的幻觉;隐在暗处的莎拉姑妈,是她父亲还活着的姐姐,显然也是个这样的人;至于米丽婶婶,莱纳医生的太太,不管她过去是什么样的人,只要看看莱纳医生就可以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样的。
埃勒里感到脖子发麻。他们愈深入这片荒原,他愈不喜欢这次的冒险。感觉上就好像是个事先排好的戏剧,好像有一个不可知的力量布置了舞台,准备大悲剧第一幕的上演……
他抖落这种不成熟的想法,更深地埋进外套里。这是够古怪的了,一丁点儿的社区邻里都没有,甚至没有电话杆,而且截止目前他所观察到的,没有电线。那就意味着蜡烛。他痛恨蜡烛。
太阳在他们身后逐渐远去。那是个软弱无力的太阳,在寒气中颤抖。但纵使是软弱无力,埃勒里也希望它能停留下来。
他们一直颠簸着,无止境地,抖得像娃娃一样。道路固执地一路向东弯,天空愈来愈阴沉,寒气愈来愈深入他们的骨髓里。
等到莱纳医生终于朗声说道:“我们到了。”随后把车子驶离道路,向左转进一条窄窄的、布满石砾的车道上时,埃勒里感到震惊、惊奇以及解脱。这一趟旅程真的结束了,他想着。他听到身后的索尼和爱丽丝扭动着,他们一定也想着相同的事。
他唤醒自己,跺一跺冻僵的双脚,四顾张望。小路两旁还是一样荒凉的林木,他现在回想起自从他们转出大马路后就根本没离开过这条小路,也没有与任何道路交叉过。他冷冷地想着,没有机会能逃出这条通往地狱的路了。
莱纳医生转动他的肥颈并说道:“欢迎回家,爱丽丝。”
爱丽丝嗫嚅了一些听不懂的话,莱纳医生的眼光扫向她的时候好像要吞下她的脸。埃勒里敏锐地看了胖子一眼,他的语气里有一抹嘲弄与讥笑,但是他的脸色却依然像先前一样平和、丧气和殷勤。
莱纳医生把车子开上车道,在两个房子之间停了下来。这两幢建筑物在车道两侧,肩并肩地矗立着,仅仅以一条窄窄的车道隔开,车道则直通到一间摇摇欲坠的车库。埃勒里在几乎瓦解的墙内瞥见索尼那辆闪闪发光的林肯轿车。
这三幢建筑物耸立在一片崎岖不平的空地上,四周都是纠结的林木,它们就像是海上的三个孤岛。
“那间,”莱纳医生热心地说,“就是祖先留下来的房子,爱丽丝。左边。”
左边的房子是石造的,原本是灰色的,但经过了大自然的洗礼再加上或许是火的摧残,现在几乎已变成黑色的了。它的表面出现了斑点和斑纹,似乎已屈服于无机的腐败。楼高三层,刻意以石刻花草加以装饰,毫无疑问地属于维多利亚式建筑。它的前面有一些岁月刻蚀出来的小洞。整个建筑看起来好像是动也不动地把它的根插进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之中。
埃勒里看到爱丽丝·麦休以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凝视着它,它一点也没有英国老宅那种宜人的风貌,它只是老旧,老旧又配上这片古老荒芜的乡下地方。他暗自咒骂索尼要这个女孩子体验这么可怕的经历。
“席维斯特把它称之为黑屋,”莱纳医生关掉引擎时愉快地说着,“不漂亮,我承认,但一如七十五年前建造时一般地坚实。”
“黑屋,”索尼咕哝着,“废物。”
“你的意思是说,”爱丽丝喃喃着,“父亲……母亲住在这里?”
“是的,亲爱的。古怪的名字,嗯,索尼?再一次证明席维斯特对病态色彩的偏见。是你祖父建的,爱丽丝,那位老先生后来又盖了这一幢,我相信你会发现这一幢比较适合居住。所有人都到哪里去了?”
他猛烈地下车,拉着后门等他的侄女。埃勒里·奎因先生从另一边走下车道并四处张望,带着野生动物般锐利与不安的嗅觉。与老宅相伴的屋子比较小也不那么虚荣,两层楼高,原本是用白色石头建造的,现在也已经变成灰色的了。前门关着,下层窗户的窗帘也拉上了,不过里面某处有炉火在燃烧。埃勒里发现隐隐约约的闪光,接下来的一瞬间光被一个老妇人的头遮住了,她把脸印在窗玻璃上一下然后就消失了。可是门还是关着。
“你跟我们住一起,当然,”他听到医生温和地说着。埃勒里绕过车子,他的三个同伴都站在车道上,爱丽丝紧紧地靠着索尼好像要寻求保护,“你不会要住在黑屋里的,爱丽丝,那里面没有人,里面一团混乱,还是个死亡之屋,你知道……”
“不要再说了,”索尼咆哮着,“你看不出来这个可怜的孩子已经怕得半死了吗?你是不是想要把她吓跑?”
“把我吓跑?”爱丽丝茫然地复述。
“好啦,”胖子笑道,“你不会是戏剧化的人物才是,索尼。我是个迟钝的老怪人,爱丽丝,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住在白屋里真的会比较舒服。”他突然间又笑出来,“白屋,我这么称呼它以保持一些气氛上的平衡。”
“这里的气氛很严重地不对劲,”爱丽丝紧绷的声音说道,“索尼先生,怎么回事?从我们由码头碰面之后就只是嘲讽和暗藏的敌意,而且到底为什么葬礼之后你要在父亲的房子里待六天?我认为我有权利知道。”
索尼舔一舔他的嘴唇说:“我不应该——”
“好啦,好啦,亲爱的,”胖子说道,“我们要在这里冻上一整天吗?”
爱丽丝把她的薄外套拉紧一点:“你们都这么霸道。你介意吗,赫伯特叔叔?我想要看看那里面——父亲和母亲在那里……”
“我不这么认为,麦休小姐。”索尼急促地说。
“为什么不?”莱纳医生温柔地说,然后他望了一眼他称之为白屋的建筑物,“她当然可以现在去并且疗伤止痛。现在的光线还能看见,然后我们再过来,梳洗,吃一顿热腾腾的晚餐,那时你就会觉得世界好多了。”他抓着女孩的手臂,领着她通过满地的枯枝,走向黝黑的建筑,“我相信,”当他们步上前廊的阶梯时,医生温和地说着,“索尼先生有钥匙。”
女孩静静地站着,她的黑眼睛研究着三个人的脸孔。
索尼很苍白,但他的嘴唇画出很执著的线条。他没有回答,只从口袋里拿出一大串生铁的钥匙,把其中一只插进前门门锁中,吱嘎一声转开了。
那是个坟墓。闻起来都是发霉和潮湿的味道。笨重的家具以前一定是很气派的,但现在全都荒废尘封了。墙壁斑驳,露出里面断裂、变色的板条,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片。难以置信人类在这么污秽的地方居住过。
女孩跌跌撞撞地走,两眼空洞恐惧,莱纳医生冷静地牵引着她。这趟行程持续了多久埃勒里并不知道,但即使对他这么一个陌生人来说,整个环境也是如此具有压迫感,几乎无法让人忍受。他们静静地走着,踏过垃圾一间一间地走,被比他们自己还要强大的力量所驱动着。
终于爱丽丝用压抑的声音说道:“赫伯特叔叔,难道没有人……照顾父亲吗?难道从来没有人清扫过这个可怕的地方吗?”
胖子耸耸肩:“你父亲在他晚年有些奇怪的想法。任何人都没办法为他做什么事。或许我们最好不要进去。”
酸臭的气味充满了他们的鼻孔。众人莽莽撞撞地前进,索尼在后面,像只年老的眼镜蛇一样地警戒。他的眼光不曾离开莱纳医生的脸。
在中间楼层他们看到了一间卧室,根据胖子的说法,是席维斯特·麦休逝世的地方。床铺没有整理,在床垫和床单上还能辨识出死者的身形。
这是一间空旷简朴的房间,虽然不像其他房间那么脏,但却更令人感到窒息。爱丽丝开始咳嗽。
她一直咳,无助地站在房间中央,凝视着那张脏兮兮的、她出生的床。
然后突然间她停止咳嗽,并跑向一个缺了一条腿的五斗柜旁。一幅大型褪了色的彩色石版画放在上面顶着泛黄的墙壁,她看了好久都没有去碰它,最后她把画拿下来。
“是母亲,”她慢慢地说,“真的是母亲。我现在很高兴我来了。他毕竟真的爱她,这些年来他一直保留着。”
“是的,麦休小姐,”索尼说道,“我想你会想要保留它。”
“我只有一张母亲的画像,而且画得很糟。为个,嘿,她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