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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埃勒里啧了一下牙齿,用脚跟转了一圈,从烟雾中睨视着众人,“你们这位原隆次郎是不是基督徒?”
只有丽缇蒂亚小姐没吓着,那个女人甚至撒旦在前也敢直视。
“上帝垂怜!”她尖声叫道,“那个魔鬼?”
“好啦,”埃勒里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什么一直说你的姐夫是魔鬼,加兰小姐?”
她紧闭双唇怒目而视。梅丽芙小姐以轻软的语调说道:“他不是,他是一个和气友善的老先生。他或许不是个基督徒,奎因先生,但他也不是个异教徒。他从不相信那些妖魔鬼怪,他经常这么说。”
“那严格说来他当然不是一个异教徒了,”埃勒里喃喃说道,“异教徒,你知道,是某个国度或某个种族的人,不是基督教徒、犹太教徒或回教徒,他相信的是他族人的信仰。”
丽缇蒂亚小姐似乎很沮丧,但随即她胜利地大叫:“他是的!我常常听到他提到某种外国的信仰叫做——叫做……”
“神道,”古柏低声说道,“梅丽芙说原隆先生不相信任何事是不正确的。他相信人类根本的神祗,每个人内心的良知就是他的导师。那就是神道的道德精髓,不是吗,奎因先生?”
“是吗?”埃勒里心不在焉地说着,“我想是吧。他不是个信徒吗?神道是相当原始的,你知道。”
“偶像崇拜者。”丽缇蒂亚小姐厌恶地说,像是唱针碰到沟槽一样。
众人彼此不安地对望着。书房桌上有一个用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做的大肚皮偶像。在角落里则有一套日本武士的盔甲。随着由窗口吹进来的海风,墙上的丝质龙饰轻轻地飞舞着。
“他不属于任何古老秘密的日本社团吗?”埃勒里追问,“他有没有许多来自东方的信件?他有没有接待小眼睛的访客?有没有他似乎会害怕的东西?”
他的话语消逝了,龙饰再度抖动,日本武士则用他那谜样看不见的脸孔旁观着。那股令人作呕的甜味愈来愈浓,令所有人脑子里都充斥着昏眩可怕的幻想。众人无声又无助地望着埃勒里,深为恍惚又原始的恐惧所折磨。
“这个制门器是实心的吗?”埃勒里轻声问道。在这逐步升高的神秘氛围中,他眼睛看向窗外。眼前的一切似乎持续升高且摆荡着,房子本身仿佛漂浮在无尽的海洋之上,随着海洋的呼吸而浮动。他等着他们的回答,但没有人出声。高大的比尔·加兰拖着脚漫步,他看起来比先前更忧虑了。
“那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着,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他不知道其他人在想些什么。
“你为什么会那么说呢,奎因先生?”梅丽芙小姐压低声音问道。
“常识。从现实来看,那东西并不值钱,那何以昨晚会被偷?为了情感上的理由吗?唯一拥有这东西的人就是原隆先生,而梅丽芙小姐,我想象不出他会打你的头,拿回属于他自己的财产,只是因为他喜欢它。”——姨姨和外甥似乎吓了一跳——“喔,你们当然不知道那件事,是吧?是的,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一桩单纯但痛苦的攻击事件,让梅丽芙小姐头痛异常……那个肿块本身,相信我,还蛮好看的……那个制门器是否具有特殊的涵义?它是不是代表某事的象征,一个记号、凶兆或一个警告?”
微风再一次搅动了龙,众人都感到不寒而栗,丽缇蒂亚小姐眼中的仇恨消逝了,取而代之的是自己的灵魂被自己的邪恶所困住而感到的恐惧。
“它——”古柏开口,摇着头,接着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道,“现在是二十世纪,奎因先生。”
“没错,”埃勒里道,“所以我们才应该让事件合乎理性且有条理,如此,实际点的看法是,制门器被拿走,意味着拿走它的人认为它有某种价值。但是显而易见,不是因为它本身,如此,我们可推论如下:它一定包含了某种有价值的东西,所以我说它不可能是一块实心的滑石。”
“那是最——”加兰说着,他的肩膀陡然耸起,但随即他停了下来,梦幻般望着埃勒里。
“能不能请你再说一遍?”埃勒里温柔地说。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想我命中红心了是吗,加兰先生?”
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垂下眼睛且脸红了,跟着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开始来回走动,脸上的忧虑较先前尤甚了。梅丽芙小姐咬着嘴唇并在最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来。古柏看起来很不服气。丽缇蒂亚·加兰的僵硬衣服发出沙沙的声音,好像夜间动物鬼鬼祟祟躲在矮树叶间一样。终于加兰停止走动开口说道:“我想我应该面对这件事。是的,你猜到了,奎因,你猜到了。”——埃勒里看起来很痛苦——“那个制门器并不是实心的,里面是挖空的。”
“啊!那里面装了什么,加兰先生?”
“一百元钞票共五万元。”
俗谚说金钱能创造奇迹,在原隆次郎的书房里能得到验证。
龙静止了。日本武士也只剩下一副摇摇欲坠的皮革和金属的空壳。房子停止摇动,稳稳地立在他的地基上。空气清净的回到正常的标准,不再特别引人注意。金钱以大家熟悉的语调说话,但还没开口那些幽灵恶魔就全不见了。众人一致解脱地叹口气,眼神再度回复清澈,带着在世俗中被视为神智清明的那种独特的茫然。制门器里面只不过是钱!梅丽芙小姐不禁轻轻笑出来。
“五万元的百元大钞,”埃勒里·奎因先生点点头,他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是既羡慕又失望,“那是好大一叠百元大钞,加兰先生,请再说明一下。”
比尔·加兰迅速加以说明,他的表情说明他大大地得到抚慰,好像心中突然放下大石一般。老原隆的事业,现在不需要隐瞒了,已经濒临破产边缘。日本商品的进口税急剧攀升,全球性的不景气对生活必需品以外的商品销售有严重的影响。本来还可以减节开支,采取低姿态,想办法挨受经济风暴,但是老原隆不听从他继子的劝告,仍坚持他民族性的沉着、宁静和不屈不挠的意志,拒绝改变他终身事业的一贯政策,直到破产迫在眉睫才使他的决心动摇,但这时连抢救残骸都嫌太晚了。
“他是暗中做的,”加兰耸耸肩说道,“我最早知道此事是有一天他把我叫到这间房间来,锁上门,拿起制门器——他一向都把它放在地上——卸下其中一条龙……像拿下一个塞子一样。他告诉我他收到这个制门器后不久意外发现里面居然是空的。里面并没有东西,他说,接着就长篇大论解说这东西的可能来源。它原本并不是个制门器,当然啰——他不认为日本人会用这种东西,呃……然后他把钱揉成一小团塞进洞里。我跟他说把钱那样丢着很不明智,但他说只有他和我知道。当然——”他脸红了。
“我现在明白了,”埃勒里轻轻地说,“为什么你会那么不愿意告诉我们这事。显然,这可能对你很不利。”
那高大的年轻人两手一摊:“我没有偷那见鬼的东西,但谁会相信我?”他坐下来,摸索着打算掏根香烟。
“还有一件事对你有利,”埃勒里低声说道,“或者说起码我认为如此。你是他的继承人?”
加兰猛地抬起头:“是的!”
“没错,他是,”古柏以缓慢、几乎是不情愿的声音说道,“我亲眼见证老人的遗嘱。”
“嗳,嗳。庸人自扰。你当然不会去偷原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回去吧,加兰先生,你够安全了。”埃勒里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始扣上外套的纽扣,“嗯,各位先生、女士,我对这案子的兴趣,很抱歉,已经消失了。我已经看到某些脱离常轨的事了……”他笑着戴上帽子,“这毕竟是警察的事,当然,如果可能的话我还是愿意帮忙,不过我的经验告诉我管区警官宁可自己干。而且说真的,没有什么我能做的。”
“但你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呢?”梅丽芙小姐问道,“你认为可怜的原隆先生——”
“我不是一个心理学家,梅丽芙小姐。但事实上,即使是个心理学家也摸不透东方人的内心想法。你们的警察不会为这么细微的事担忧,而且我也不怀疑他们会通过很简单的程序把整件事弄得水落石出。再见。”
丽缇蒂亚小姐哼了一声,不屑地用裙子嗖地扫过埃勒里,梅丽芙小姐疲惫地跟着,用力地拉着她的帽子,古柏走向电话,加兰则皱眉望着窗外潮起潮落的海洋。
“总局吗?”古柏清着喉咙说道,“我找队长。”
在他们等待的时候,一股浓浓的香味和奇异的宁静又笼罩了整个屋子。
“等一下,”埃勒里在门口说道,“请等一下。”众人都转过身,十分惊讶。埃勒里带着歉意的微笑说,“我刚刚发现了一件事,人的脑子实在是个可怕的东西,我真是罪实难逭的疏忽,各位,还有一个可能性。”
“等一下,等一下,”古柏说道,“可能性?”
埃勒里挥了挥手:“我可能是错的,”他潇洒地说着,“你们哪一位可以指点我找到一部年鉴?”
“年鉴?”加兰困惑地复述,“什么,当然。我不——图书室桌上有一部,奎因,来吧,我拿给你。”他消失在隔壁的房间中,过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一本厚厚的平装书。
埃勒里拿着它迅速地翻着,口中啧啧有声。古柏和加兰交换眼神,然后古柏耸耸肩不理不睬了。
“啊,”埃勒里说着,停止他的哼哼哈哈,开心得如同一方烧红的煤炭,“啊哈,太棒了,太棒了,心灵胜于物质,笔比剑更厉害……我可能错了,”他平静地说,合上书并脱下帽子,“事情的发展全倒过来了,真是有用的东西,这年鉴……古柏先生,”他以一种崭新的语气说着,“让我看看快递收据。”
冷冰冰的语气使他俩为之一震,身体不由自主挺直。古柏站起来,他的脸因充血而发红。
“听着,”他咆哮道,“你是在暗示我说谎吗?”
“请少安毋躁,”埃勒里说着,“收据,古柏先生,快点。”
比尔·加兰不安地说:“没问题,古柏,照奎因先生的话做。不过我看不出那会有什么价值……”
“价值存乎于心,加兰先生。手可能会比眼睛快,但脑子一定比这两者都快。”
古柏怒目而视,但他还是拉开雕花桌的一个抽屉,开始在里面翻找。终于他拿出一束杂七杂八的纸片,不情愿地逐张搜寻,找到了一张黄色的纸条。
“拿去,”他不悦地说,“一点都没有关联,我认为。”
“你高兴怎么想,”埃勒里温和地说,“就怎么想吧,古柏先生。”他接过黄色纸条,以考古学家般的审慎态度仔细地研究。
这只是个普通的快递收据,叙明交寄包裹的内容、日期、交寄地点、费用及相关的资讯。寄件人的姓名空缺。包裹是由日本充森开山号轮船从横滨运出,到旧金山时由快递公司取货,并送交收货人原隆次郎位于西契斯特的住所。运费及快递费用是在横滨支付的,而且显然是以制门器的重量四十四磅来计算的,同时也概略地叙述其为滑石所制,尺寸是六英寸乘六英寸乘十二英寸,并且有浮雕的龙形装饰。
“好吧,”古柏冷笑着说,“我猜想那一堆数字对你有某种意义。”
“这一堆数字,”埃勒里郑重地说着,并把收据放到口袋里,“对我的确有重大意义。如果它丢了就太可惜了,它就好比罗塞达石——它是拨开谜团、发掘事实的钥匙。”他似乎对自己极为满意,银灰色眼睛也保持着高度的警戒,“古老的格言是错的。你在数字里找到的不是安全,而是光明。”
加兰挥着双手说:“你这是胡言乱语,奎因。”
“我讲的是至理名言。”埃勒里一收笑脸,“你们可以离开了,不管怎么说,一定得叫警察来——不过是由我来叫,你们离开……我一个人。”
“毕竟,我是不会被这些妖魔鬼怪所骗的。”埃勒里·奎因先生当天晚上如此宣布。他很平静而且不再多说什么,他倚着书房里的书桌,他的手无意识地摸弄着黑曜石雕像的腹部。
古柏、梅丽芙小姐、两位加兰都瞪着他看。众人都已处在紧张的最后阶段了,整间房子又开始摇晃,随着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整件龙饰飞舞起来,日本武士仿佛也神奇地又有了生命。窗外的天空黑暗而且还点缀了更暗的乌云,月亮还没有升起。
埃勒里与警长通过电话后就离开原隆宅第,一直到晚间才回来。他回来时,还有别的人与他一道。这些人沉默而强壮,他们没有人进入屋子里,没有人与两位加兰、秘书、护士和仆役接触过。事实上,全部人马一下子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