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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起阿房-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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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毫。慕容冲静静俯视这场由他开启的灾难,也不知是否看到了他和刁云。慕容永突然明白,慕容冲肯定迫使刁云干了些什么。他一时血往头上涌去,向前冲了几步。慕容冲瞟了他一眼,道:“你怎么还在这里?”慕容永让他这句话一问,脑子里灵醒过来,觉得自已方才的念头有些莫名其妙。“我这是怎么了?刁云有些迂气,我不是常常觉得不满么?冲哥调教他,这有什么不好?”于是,心思又轻松起来,笑道:“我在等冲哥呀……” 

  

  次日辰时,贝娟和贝绫坐着的车跟在慕容桓带领的大军进入灞上,耳边只有沉闷的蹄声和靴声,连一声鸟啼也自不闻。“喵……”突然有懒洋洋的猫叫传来,贝绢听了一喜,撩开帘子去看。迎入眼中的是一个小女孩儿探在花雕青砖上的面孔,扎着双丫,系着大红的绸带。明媚的晨光照在她的粉面朱唇上,一双大眼睛睁得浑圆,好象正在惊奇着什么,愈发可爱。有只黄色的小猫在她脸畔甩着尾巴转来转去,不时的舔她一下,可她却毫不理会。 

  

  一个微笑在贝绢的唇边成形时,她觉出来不对来。她手一抖,帘子落下,在帘角飘闭的那一刻,她看到了一具小小的无头裸尸躺在那家的门槛之后。贝绫的手从后死死的压在她的唇上,把将要出口的一声尖叫勉强压了回去。贝绢回头看看贝绫,贝绫面色苍白,眼中的骇异丝毫也不逊于她。贝绢一把抓紧了她的胳膊,心里“卟嗵卟嗵”跳着,许久喘不过气来。 

  

  深色的帏帘将阳光隔在了外头,微微摇晃的车厢里,只有两个女子无助的颤抖。贝绢突然盼着这车永无休止的走下去,她可以一直呆在车里,假装外头依旧行人如织,孩童嬉闹,丽日和风。可是车马上就停了,帘子被揭开,阳光直射到她脸上,有人道:“请姑娘下车。” 

  

  贝绢眼前尽是金灿灿的光,一时双目如盲,她不自觉的抬手去挡,一会后,方才渐渐缓过来,指缝间一个秀挺的轮廓浮现,那是乘骑谈笑的慕容冲。他正在一众将领陪伴下巡视着军队,英姿神秀。贝绢不由打了个冷颤,慢慢地蜷了回去,无力道:“我……不下去了。” 

  

  慕容冲全然没有发觉贝绢的车,他挥鞭西指,微笑着道:“长安已盛妆涂黛,以侯诸位!” 

  

  燕军在休整后出了灞上,沿着高大平坦的白鹿原下行,已是入了上林苑中。沿路将轻松收拾那些逃溃的秦军。而长安城中君臣显然还没从接连的大败中缓过劲来,未能遣军出战,所以这趟的行军便如游玩一般。 

  

  健蹄纷踏,渡过灞桥,一抹绚影就从前面的龙首原上探了出来,千阁万阙的未央宫,堂皇静谧的铺陈在漫天绯云之下。再往前走,那些金碧辉煌的景象便不复能见,灰黯而高耸的长安墙堞含着的一轮落日,如将溶的流浆,涂在城头的“秦”字大旗上。执戟于旗下的将士们,显然也看到了这支敌军的逼进,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然后却又凝定下来。 

  

  燕军在离长安一里处停步了,然后十万大军分成三支,分别驻在了东出长安的在三门外,慕容冲的大营扎在宣平门。入夜,慕容冲命部下点起上千万枝火把,将四下里照得有如白昼,他留了足够兵力守营,率其下数万精骑直驱城下。早已习练好的兵卒们嘻嘻哈哈,在各自督校的指挥下,整齐的向城头吼道:“大燕万岁万万岁!”“秦命已绝,开城请降!”“竖子符坚,跪拜可活!”“大秦天王儿子好,一哭二跳三逃跑,再生几个也还少,不够我家煮肉膏。”“哈哈哈……” 

  

  数万人的笑骂象铺天盖去的马蹄,此去彼来,将长安城辗得瑟瑟发抖。慕容冲骑着卷霰云在大军阵前悠然打转,他一跑动,兵丁们就跟着骂起,再一挥枪,就哄笑起来。秦军固有回骂,却不如燕军组织得宜,声势远不能比。有几个秦军气恨不过,已是搭箭开弓。这时城头突然浮起无边无际暗影,异响连绵,竟一时压去了双方对骂之声。 

  

  慕容冲起初以为是秦军开始放箭,正欲喝令全军结阵后退,就听得身边人抽了一口凉气,道:“乌鸦!这么多乌鸦!” 

  

  确实是乌鸦,晚鸦成万,在长安上空翱翔,时起时落。深蓝的天幕下,这一群幽冥的使者,呱呱的叫着,叫声回响于八水之间,说不尽的诡异阴森。 

  

  慕容冲心头一动,觉得这种情形早先已经有人对他占言过了,可一时却又想不起来。在他思忖的这会,一支金纹华盖竖起在了长安城头。盘旋不去的乌群围绕着如明灯般显眼的华盖,久久不散,象是一群扑火的飞蛾。慕容冲知道是谁来了,一时屏住了呼吸。 

  

  华盖下面,侍中禁卫的簇拥之下,着通天冠缃单衣者登临于城头。那人手扶着堞墙向下瞰视,城上城下的火把一时似乎都烧得分外炽烈,隔着三十余丈,慕容冲的眼光急切的搜寻着符坚的神情。多少年来慕容冲脑子千万遍的想过这一刻的情形——当他兵临长城城下,符坚从城头向他张望。那应该是一种什么样的神情?他从来没有想明白过,大约是因为自知太过荒唐,而此时,他竟真的看到了…… 

  

  九年不见,符坚显得有些陌生,或是隔得太远,身躯也不如记忆中那么高大。密集的火光化作一道绯红的瀑布,从他身后裹挟而来,热浪冲得他衣袍狂卷,他的身躯拥在光中极消瘦,近至于有如一具枯骨。慕容冲看不清他的面孔,只觉得那眼瞳中从前紫色的异彩变成如浊浆般缓缓流淌的深黑,象是陷进去就无法出来的永夜。符坚似乎摇晃了一下,手死死的扣上了堞砖,似乎有些失措,不过只是一刹那。 

  

  一刹那后,符坚站直正容。他的目光从东往西扫掠了一遍,聒噪了个把时辰的燕兵竟不自觉的静了下来。符坚扬起了眉头,不动声色笑着,仿佛站在城下的,不是前来索仇的强敌,而是听他一声号令就会赴汤蹈火,舍身亡命的亲信子弟。他一字一句喝问道:“慕容冲,竟然真是你?”浑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入慕容冲耳中。 

  

  慕容冲微笑,昂头道:“自然是我!难道你直到此时方才相信吗?”,真是奇怪,他面孔上的皮肉象有记忆一般,非常自如的调整,这应该是一个让符坚非常亲切的笑容吧? 

  

  沉默……城上城下数万兵马都噤声默立,只有鸦群依旧“呱呱……”的叫个不休,拉了的尾声凄厉无比,象有许多锋锐无匹的薄刃,一刀刀片在人们心上。慕容冲看着符坚的神情凝结住了,似乎有想昂天大笑又想嘶声痛哭,两种表情彼此挣扎却又难分胜负,许久后他的眉眼慢慢的化开,变作轻蔑的笑意,他倾下身子,道:“家下之奴,居然也敢来送死吗?” 

  

  慕容冲看到符坚的指头在砖上弹动,他是怒极了吧?“正是做久了奴才,”慕容冲从容不迫的答道:“因此便厌为奴之苦,正想与你换一换位子!” 

  

  “哈哈哈……”符坚突然笑起来,笑声象用硬矛在钢盾上戳刮般刺耳,最后他放柔了面孔,用一种极暖昧的口吻道:“凤皇,你若只是想与朕换一换上下位置,朕又未必不允你,何必这般大张旗鼓呢?” 

  

  许多人听得一脸懵懂,明白了的神色却是各异。慕容冲一把攥牢长枪,全部肌肉同时绷紧,在他尚未自觉之前,长枪已调到了往上投掷的姿式。他似乎听到慕容永在怒吼着什么,然后看到他已经摘弓搭箭,这倒让慕容冲迅速冷静下来。“不!”慕容冲一把拦住了他,道:“今夜没能准备好,不是强攻的时辰。” 

  

  他盯着符坚,似乎看到有些东西在符坚身上崩裂。“若是从前的符坚,怎么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得出这样迹近狎辱的话来?他如今只能讨这种口舌便宜了吗?”怒气慢慢消去,一丝快意从他脊背上窜起来,迅速涨满了胸口。慕容冲觉得今日的收获已经足够。“不用理他了,”慕容冲向上瞟了一眼,再对慕容永道:“我们回营!” 

  

  慕容永勉强回过气来,与始终沉默的刁云一同,依命而去。他们退兵时,慕容冲逼视着符坚,一眨不眨。他身后数万铁骑有条不紊的撤开,蹄履磨地的沙沙声中,简洁干练的号令此刻此起伏彼。亲卫们再三请示,慕容冲都摇头不从,反而让他们先行退下。直到身边已经空空荡荡,他方才拔转马头,向着满天繁星般的火把汇聚处行去。他孤独清瘦的背影,投在城上诸人的眼中,仿佛一个不动声色的箓符烙在了长安的城头。 

  

  慕容冲方回到帐中坐下,小六上前报道:“秦王遣使而来。”慕容冲宣召,帐帘一揭,来使入内,却是张整。他上前行礼,态度不卑不亢,道:“天王赐你一袭锦袍。”言罢将手中漆盘里托着的袍奉上。慕容冲并不看面前几上的锦袍,直视着张整道:“他还有什么话吗?” 

  

  “天王有诏。”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慕容冲知道他想说“慕容冲跪听”,不过还是省了去,张整昂着脸,道:“古来交兵,不绝通使。今卿远来辛苦,只怕衣食不整,朕赍卿锦袍一袭,明朕心迹。卿当也记得昔日朕解袍相赠,恩情何等之深,何至于竟为兵戈之事呢?” 

  

  慕容冲听着这几句话,琢磨符坚的用意:“他是要再羞侮我一回呢,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觉得我应该还念着他昔日的几分‘恩情’,会弃枪下马,在他面前跪求宽宥?” 

  

  他瞧张整,张整的神情很是无奈,慕容冲看出来他是极不愿走这一趟的。他想道:“张整定觉得符坚这举动十分多余。”于是便明白过来,符坚方才虽然言语恶毒,可后来定然生了悔意,方才有这赠袍之举。慕容冲缓缓起身,问道:“符坚他还在城头上吗?”听到他直呼符坚其名,张整颊上终于现出些愠怒的潮红,侧去脸道:“在!”只答了一个字,就再也不肯看慕容冲一眼。 

  

  “好,小六,你给我出去回他!”慕容冲道:“大点声音!”“是!”小六响脆的答应下来。慕容冲向小六附耳说了几句什么,方才重又坐下。“是!”小六躬身道:“记住了,这就说给他听去!”然后大步向皮帐走去。帐外很快传来小六如金钟一般洪亮的传话声。“皇太弟有令:孤今心在天下,岂顾一袍小惠。苟能知命,便可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当宽贷苻氏,以酬曩好,终不使既往之施独美于前”。 

  

  张整返身就走,及到帐门口,却又顿住了,回身望着慕容冲,眼光闪着怒火,道:“你是燕国王公,复国是你本份。可天王真心对你好过,他待你和待别人不一样。你……他不该这样子伤他,你倒底还有没有一点人心!”“他待我和待别人不一样……”慕容冲的眼睛眯了起来,慢慢地道:“因此,我的报恩,也会和别人格外不同些!”张整语塞,一时不敢去看慕容冲的眼光,长叹一声,终于出帐而去。 

  

  “你们下去吧!”慕容冲道,待左右退下,他拔剑而起,从漆盘中挑出了那件锦袍。袍上丝光流转,绣着云水龙凤,凭空让帐中添了些艳治华靡之色。 

  

  慕容冲剑身突然狂挥,让那锦袍舞成五彩云团,高高抛起在空中。然后一道闪电,将那锦云剖成两半。然后二分为四,四分为八,一时满帐都是纵横杀气。“啊!”扭曲变形了的咆哮伴着剑闪而出。 

  

  许多年前,他曾感受过的突然回到他的身上。四下里顿时暗得没有一丝丝光,无数双眼睛含血的,嘲笑的,狎笑,从黑云中涌了出来。他在挣扎,在呼救,在哀求,可是那些眼光却更加明亮起来,兴奋莫名。 

  

  “杀!”剑光斜劈。剑下仿佛有鲜血哗哗的狂涌,他的生机一丝一缕的流逝,可有那么多只手,从四面八方探来,漫不经心的掠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袭锦袍状似怜惜地覆上……这一切就可以掩过去吧?剑直直斫下,慕容冲放声大笑,符坚呀符坚,看到昔日纂养的小玩意儿居然咬了你一口,而且你还无力反击,你一定无论如何不能相信吧!你所受痛苦,肯定远远胜过了慕容垂姚苌他们的反叛,对不对?你一定难受的恨不能去死,对不对? 

  

  他这么边砍边笑了多时,直到锦袍化作一只只斑蝶宛转而落,终于劈无可劈,方才有“哧!”的一声,剑直没入盘中,入地尺余。他拄剑半跪于地,束在顶上的头发松了下来,挂在面前,浑身虚脱一般喘着气,只是片刻的回忆,却好象比激战数个时辰还要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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