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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都不肯吃,哇哇的哭着,尽数吐了出来。看着孩子可怜巴巴的样儿,老板娘也怪心疼,道:“不成,他得吃奶。”陈辨一听可就慌了,急得直跺脚,接连道:“这上那儿给他找奶妈去!”老板娘将门开了一道缝儿,向着外面瞅了瞅,雨已经小了些,左邻右舍都跟着押鲜卑人的队伍过去了,坊里冷冷清清,连人影也没有,可对面开粮铺的宋家小楼上,一个窗子里倒还亮着灯。她回过头来,道:“宋家媳妇才生了半年,还在奶孩子,将小家伙抱过去求求她吧!我先去瞧瞧她男人在不在。”陈辨连忙道谢。
老板娘将要跨出门去,却又犹豫了,瞧着他不说话。陈辨立时会过意来,道:“若是被人发觉,无论如何也不会扯上大姐您!”老板娘被说中了心思,脸上微红,道:“那里的话,我去了。”
她过去片刻就返了回来,慌里慌张地在门上绞了一跤,险险跌倒。她推开陈辨扶过来的手,道:“还好,宋门督不在,你快去!”“是是,多谢了!”陈辨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朱大姐日后会有好报的!”“原来你还信这个!”老板娘嗤笑了一声,道:“你是读书人,不是不敬鬼神的么?”陈辨摇头,道:“鬼神未必有,可象今日造得这般罪孽,终有一日要得报应的。”然后喟叹一声,撑开伞,便偷偷跑到了宋家楼下。
他叫开了门,让丫头带着去见宋家媳妇。宋家媳妇倒底是才生了孩子的妇人,心软,连忙他在外头等着,解衣哺乳。孩子在里面哭得渐渐有气了,然后又静下来,象是睡着了。陈辨先是高兴,却又想道:“这往后可怎么办?”正在发愁,猛然听到外面有男人叫门,他知道是宋家门督回来了,不由大惊。宋家媳妇显然也是听到了,一面叫丫头慢慢下去开门,一面将孩子塞到陈辨手里,教他往后门走。那里知道到了后头过堂,就听到门后也有人在取钥匙开门。宋家媳妇色变道:“不好了,定是我家叔公来了。于是将陈辨一推,塞进了旁边一个杂间里。陈辨才闪进去,就听到宋家媳妇带惊笑着招呼:“叔公今儿怎么来了……这么晚了,这两位先生是谁呀?”
有个尖细的嗓子道:“春儿呢?我有事找他。”“他方才回来呢!”宋家媳妇一面让他们进来坐下,一面向外间叫道:“叔公来了!”
马上传来履声嗒嗒,显然是宋春进来,第一句也是很惊讶的问道:“叔叔,这两位是谁?”尖细嗓子的叔叔道:“他们有事找你……你出去。”这后半句显然是对宋家媳妇说的。宋家媳妇唤丫头给他们上了酪浆,便退了下去。
宋春的叔叔压低了声气和宋春说了句什么,“咕咚!”什么东西狂倒在地,吓了陈辨老大一跳,怀里方才吃饱了睡着的孩子也被这声音吓得睁开了眼,陈辨连忙捂住他小嘴。“不成不成,绝不成!”宋春声音直哆嗦,道:“快让他们走,我不去告发都挡了天大的责任。”
“春儿!”宋春的叔叔将什么东西倾了出来,陈辨隔着帘子,都觉得骤然亮堂。被他带来的人开了口,道:“这是此小谢意,若能蒙相救,日后当得重报!”宋春的叔叔忙加言道:“眼见长安的情形不好,我们一家子得图个后路呀!”宋春不作声,屋里只听得他浊重的气息。陈辨好奇,伸长了脖子在门缝里瞄,见到几个背影,有一个隐约见过两三次,是宋春在宫里当差的叔叔,还有两个……他瞧得了神,手不自觉就松开了,那婴儿憋得久了,立时小嘴一张,“哇”得哭出声来。陈辨脑子一“嗡”,还没等他有任何反应,门已经“嘭!”地大敞,陈辨眼前晃亮。等他回过神来,已是尴尬无比的面对着宋春疑怒交加的面孔。
他忙赶在宋春发问前道:“我这小子饿得极了,找嫂子讨口吃的,您千万莫要误会!”他说完就想打自已的嘴,知道是越描越黑。宋春的神色显然更是不善,一把拎着他的前襟压低了声气吼道:“你上那来得孩子?”陈辨正情急,突然看到堂前案上一堆金玉,还有那两个神情惶张的人,脑子里灵光一闪,也不知是怎么就想通了,指着那两人叫了起来:“我这娃儿来路不明,可这两个更是来路不明!”
堂里四个人都是脸色大变,齐道:“你说什么?”陈辨越发晓得自已想得没错,“嘿嘿”笑过两声道:“你身为守城将士,却私通鲜卑人,胆子不小呀!要不要我这里大声嚷嚷出去,大家一拍两散?”陈辨其实也是虚言恐吓,就算此事确如他所料,在屋里他叫嚷起来,外面如何听得到?可宋春分明是被他镇住了,慢慢放开手,道:“你休要胡说!”“我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说。”陈辨笑得格外真诚,道:“我这就走,不扰你们正事了。”宋春神色惊疑交加,在权衡未定之中,眼看着他倒行退出屋去,并没有阻拦。
陈辨战栗着走出宋家小楼,方才抹了一把额上冷汗。这时已有了三三两两的人们,拖着兴奋过后格外饥疲的身躯,在满街泥泞中划回家来。他抬头看天,一滴水从树叶上摇落,挂在他脸上,然后,雨就全然停了。陈辨想道:“十二月的天了,往年都是落雪的日子,却下了这么一场大雨,实非祥兆呀!明年的长安,也不知会如何呢!”一股莫名的凄凉侵上他心头,他不由得浑身机灵灵打了个寒战。
是夜,符坚坑数杀千鲜卑族人,慕容喡慕容评慕容臧等尽没其中。唯有慕容垂子、孙逃脱,往报慕容冲。得慕容喡死讯,慕容冲于次年正月在阿房即位,改元更始,史称西燕。
注:与慕容喡合计密谋的是慕容肃,同样为了减少走过场的人物,我改成慕容评了。唉,慕容评这家伙本来是不成器的,叫我写得神气了许多。
(十三)
几场风雨过后,便又是一度春秋。这个元春,在晋,是太元十年;在符秦,是建元二十一年;在姚秦,是白雀二年;在燕,是更始元年。慕容冲上尊号于阿城的消息,不久后,便传入长安。
“称帝么?”符坚哈哈一笑,整了整裘衣,在张整的陪同下步入金华殿,道:“朕曾有天下十之 *** 尤不肯言‘称帝’二字,如今的一众竖子,未有立锥之地,倒是个个都急着过上皇帝瘾了!”寒风凛冽,将一重薄薄的雪雾拂到了张整面上,他默然不语。符坚顿时醒觉得自已这话,颇有些“老子当年如何如何”的酸气,不由住了声。好在这时已到了殿上,他正了正容,大步踏进去,在御床上坐下,道:“让他们进来!”
他的话传了出去,不多时百多人跟着内侍鱼贯上殿。这些人都是粗壮汉子,个个衣衫褴褛,蓬头乱发,不少人身上还带着伤,打头的一个腿上似乎有些不方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却是精神抖擞。符坚从御床上站起,似乎要迎下来,那些人一看,立马慌了神,齐刷刷跪下,参差不齐地道:“冯翊草民叩见天王陛下!天王万岁万岁万万岁!”便行那三跪九叩之礼。这些人显然只是方才经宦官们调教过,礼仪学得不甚熟练,这时有些紧张,更显得手脚都没个放去。
符坚站定了,等他们行完大礼,方才温言抚慰道:“你们于虏贼横行之时,不避危难运粮入城,当真是忠心可嘉,此来辛苦了,都起来吧!”便近前先欲要扶那个领头的起来,那人膝行后退,连连叩头道:“草民等身为大秦子民,待奉君父仍是本分,何敢当天王嘉许?”疾忙自已爬起来。
符坚看去,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半老汉子,年少时当极精壮的,可如今双颊深凹,发已半白,尽是风霜之态,他便问起姓氏来历。他道:“草民姓窦,在家行五,早年从高祖皇帝征战过,受伤后回乡。”他一面说,一面剧咳起来,虽然是极力按捺也不能够平息。
符坚听着就有些奇怪,记在心里,先去一一问过其余百姓。这些人历了千辛万苦,徒步负粮数十日,骤然入这华堂宝殿,见到符坚天颜咫尺,闻得他玉言纶音,都是茫茫然,飘飘然,脸泛红光,浑身是力,恨不能马上回去再负粮米而来。可说起一路辛苦,同行五百人只得他们百多人得以生入城中,其余无不是死于白虏之手,或是劳损至死。又说起叛匪虐行,磬竹难书。如今三辅之地,只余下三千余堡结盟相守,其余尽没于贼,都忍不住悲从中来,齐声痛哭。
长安城里人虽然对慕容冲和姚苌的所作所为尽有耳闻,可这时听到在铁骑刀枪之下挣扎求生的人们一一控斥,也不由尽都骇然。符坚听了站定许久,嘴角一阵阵抽搐,回御床上坐下,重重击在床沿上,直击得牙床都欲要塌陷。他粗重喘息良久,以袖掩面道:“朕无能,累百姓蒙难,如何还能坐享父老们的血汗!”
“天王只是糊涂一时,”那樊五突然道:“天王不过是让那干下作的白虏们给迷昏了头。”他这时言语蛮撞,显然起先的话,是宫人刻意教过的,这时被领他们进来的内侍瞪了一眼,不得不讷讷的住了口。符坚想起方才的疑惑,问道:“你姓樊,应是当年我族酋帅樊氏后人吧?又曾从高祖皇帝战,当有受封,为以方自称草民?”
一听到这个,樊五面色就变,仿佛在回想着什么,好一会方才在嘴角挂上一抹冷笑,慢慢道:“我家先人当年得罪了王丞相,遭贬斥。后来负伤归田,也确实受过封。不想一日与白虏起了些争竞,又让王丞相给听到,草民是个粗人,心急之下说了天王几句坏话……也不怕今日当天王面前说出来,草民骂天王只晓得风流快活,将那些妖里妖气的鲜卑男女瞧得胜过亲族。王丞相大怒,让人重重惩治。于是职位革尽,被没入虏奴之中,正遇上那年秋冬开修白渠,冷泥水里滚出来,伤了肺,便得了这么个病侯,咳,咳……”他又是一阵剧咳,殿中人听得呆呆得,就连那些与他一同进城的百姓,也都讶异无比,不知道他有这么一段往事。
“天王呀,如今您总该知道,那些异族都是白眼狼,真正靠得住的,跟着你血海刀山里趟过来的,可都是我们氐人呀!”樊五说到这处,眼中老泪纵横。
符坚的面色一阵阵红起来,未了却转为木然,他安静地等樊王口沫横飞说完,方道:“从确实对各位父老有所亏欠,略是日后能清去贼氛、还靖家国,朕当思补过。”
张整在一旁看到符坚的眼睛越来越深,不由觉得殿中如此空阔,以至于冷风潜隙而入,侵逼凌人。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毕生的信念和骄傲可以经得起多少次践踏……他现在一点也不敢往深里想符坚的心思。总算等樊五说完,张整马上命他们行礼下去,樊五却又好似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抖抖的掏出一封信来,道:“这是郡守让草民带与天王的密信,草民险些忘了。”
“喔?”张整马上接了过来,奉与符坚。符坚挥手让樊五等人下去,然后展信而阅。张整在边上歪着身子看,却是姚苌手笔,想是托冯翊郡守转达的。他自述从前叛逆纯是迫不得已,眼下但盼能歼灭鲜卑立功自赎。然后细细写了燕军的驻防行动习性,以及他的计划。最后说他有把握拖住韩延高盖两军,而乞秦军出长安,一举击杀慕容冲。话倒是说得很好听:“陛下宠养鲜卑极深,而鲜卑负陛下至切,臣特留此獠与陛下手刃,略纾陛下雷霆之怒,稍表臣子尊奉之心也。”
符坚将信一点点揉在掌心,漠然笑道:“姚苌这人,最放得下身架,难得他竟还肯出这谄语。”张整急道:“陛下切不可轻举妄动,当与朝中文武细细商议,姚苌他绝无好心!”“这朕自然知道,”符坚不动声色地道:“可是再困守城中的话,便是一丝指望也没有了。”张整听这话,也不由默然。
当初慕容冲进逼长安时,长安城中粮秣兵马还不象眼下这般困窘,也有不少人力主出城寻战。只是因为燕兵兵力胜过长安护军禁军,因此半数将领都觉得以守为上。侯得些时日,别处兵马来援,鲜卑师老无功,自然容易击败。孰知自淝水一战后,谢玄下彭城,刘牢之伐兖州,慕容垂困邺城,吕光拥兵西域,竟是四处吃紧,再也没有一个率兵勤王的。虽有仇池公杨定等人遣使来过,可从仇池到长安,路途断绝,也是至今未至,不知下落如何。如此一来,拖得愈久秦军士气愈低迷,也确不是办法。
“便是全无时机,朕也会出城一战,”符坚站起身来,道:“如今竟有此机会,如何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