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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高罗佩-2-第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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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甘道:“花厅东厢房正是梅夫人与卢大夫幽会最理想的地方。”   
  狄公道;“我一听老管家说东厢房通花园竹径又通府外大街,便坚持要看一看这厢房。果然在那厢房里找到了最重要的线索。梅夫人说东厢房三个月没人住过了,但我见梳妆台上的胭脂铅粉最近还有人用过,床茵上也有人睡过,非但不见积了尘土,而且还有胭脂香味。当然揭示案情真相的主要线索还是地上和床帘背面的墨斑血污。  
  “显然,梅先生半夜或后半夜突然撞进东厢房。那一对情人慌作一团。所谓奸近杀,那男的便抡起书桌上一方端砚猛击梅先生头部。梅先生跌倒在床脚边的地上。然后那两个凶手便将梅先生尸体拖到了花厅的楼梯下。  
  “因为那时大红灯笼已熄,故他们玩出了梅先生手擎蜡烛的拙劣花招。——试图将罪行掩盖得天衣无缝,反致露出破绽,所谓画蛇添足。那横倒的蜡烛,软毡鞋,荷花苞蕾石雕的血迹都是不必要的蛇足。记得你说过,从那又高又陡的楼梯摔下来,无论如何都要毙命的,何况又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衰迈老人。不需任何布置,谁都会相信这个意外事故。然太实则虚,故反而露了马脚。”   
  “老爷,那卢大夫又是如何被你看破的?”陶甘又问。  
  “卢大夫除了在梅先生死的时间上自作聪明,意图瞒哄我们外,另一处又自作聪明说了谎话。叶夫人自尽时,他正在叶府,我当时已略知梅夫人身世,且刚对梅先生之死又起疑心。我问他梅夫人可曾是海棠院的行首,他如回答说。他不十分了解梅夫人的身世,我当然一无所获。但他却一口咬定梅夫人出身于泾阳世家巨族,并不曾当过妓女。于是我便明白他对梅夫人的底细一清二楚,只是意图隐瞒我们罢了。目的很清楚:曲意回护梅夫人,使我们不疑心到梅大人犯有通奸之罪——”   
  内衙门突然被推开,马荣匆匆走了进来。  
  “蓝白小姐在衙门值房等候,她说她有要紧之事要详禀老爷。”   
  狄公道:“我也很想见见这位蓝白小姐,可此刻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击鼓升堂。”   
  “她说事关重大,须得在升堂之前叩见,怕耽误了,弄出大错。”马荣更急了。  
  “她说出了什么事没有?”   
  “没有。她只一味要见到老爷再肯细说。”   
  “那么,还是请她耐性等候,我晚衙理事完毕再进来细禀。”   
  衙堂上一声锣响,三通鼓毕。衙卒、牙将、吏员、书记分列两行。狄公紫袍玉带升上高座。乔泰、马荣侍立背后。陶甘坐在录事一旁,相机助问。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本衙晚堂审理梅亮遇害一案。现将被告卢鸿基带上堂来!”   
  不一刻,衙卒将卢大夫带到堂上。卢大夫一见狄公,无限冤屈地跪倒在丹墀下。  
  狄公道:“卢鸿基,你身为医官,不思奉公积德,洽病救人,反而拨弄是非,专一搅混,伪证诬供,该当何罪?本堂先点破你两点:一是梅先生死亡时间,二是梅柳氏身世履历。允你如实重供,再敢有半点搪塞遮瞒,欺骗本堂,待我勘破,定不轻饶。”   
  卢大夫叩头及地,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明镜高悬,察观秋毫,小人焉敢有半点欺心瞒上。这伪证诬供之罪,小人不敢抵赖。只是小人确不曾谋害了梅先生。小人苟且之事诚有,只行凶害命一项小人委实不敢,还望老爷据实明断。”   
  狄公道:“你须将梅先生遇害那夜之详情细细叙来。那夜梅先生夫妇邀你共进晚膳, ——便从这里开始说起。”   
  卢大夫供道:“晚膳后,我们聊了一回天。梅先生要去书斋看书,我便去老管家房中送药。梅夫人也说身体不适,我也抓了点药给她。——于是我便告辞回家了。”   
  “那么,”狄公道:“后来你听见东院花厅梅夫人高声尖叫又急忙赶去之事纯属虚造了?”   
  “是的。老爷,小人知罪了。翌日一早我又赶去梅府,想看看老管家的病情有否好转。记得是梅夫人亲自开的门,她将我引到一间幽僻的耳房,轻轻对我说,‘梅先生死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一回事。她说,昨晚梅先生上书斋去后,她便决定在楼梯下的东厢房睡觉。倘使半夜梅先生有什么事吩咐,她可以上楼去照应。午夜不久,她刚睡得正香,梅先生进厢房来了,一面气喘,一面说他头痛欲裂,胸闷窒息。她还未来得及替梅先生去取药,梅先生便跌倒了,头撞在床脚边的青石地板上。她上前俯身一看,头跌破了,已没了气。  
  “我当时竟信了她的话,我知道梅先生心脏本来有病,常犯哮喘。我说让我去看看尸体,她说她已将尸体搬到了楼梯下,她要我来衙里请仵作,并报案说梅先生犯了心脏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破了头死了。  
  “我来衙门找到了仵作,向他通报了梅先生的死情,要他去梅府验尸。当我们走进东院花厅时,我不禁吓呆了。我见梅先生的脑壳被击碎了,脑浆迸溢,血肉模糊,明显不是头撞在床脚或地上所造成的。且现场布置得很巧妙,象真是从楼梯上摔跌下来一般。我疑心梅夫人有一个同谋,也疑心这同谋便是她的情人。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意识到我自己处在非常尴尬的境地,我已经成了她谋杀亲夫的同谋犯,至少也犯了伪证罪。我— —我恨自己当了傻瓜,陷入了她的圈套被她利用了。我当然就想到向官府出首,并告发梅夫人——”   
  狄公平和地问道:“那么,你又因何迟迟不肯出首,并几次三番作假证,迷惑本官呢7”   
  卢大夫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音,说道:“仵作走后,梅夫人又将我叫去那耳房,闩上了门,双膝跪定我面前,求我救她一命。——梅先生果真当夜闯进了东厢房,撞破了她的奸情。那奸夫凶狠,抓起书桌上一方砚石便向梅先生头狠命砸去。只两下便击碎了梅先生的脑颅,当即毙了命。两人细细商量,便想出了个梅先生不慎坠下楼梯的骗局,并很快节置好了现场,意图蒙蔽官府,造遥法外。梅夫人她还说这一招天衣无缝,绝无破绽,反要我放心。”   
  “那奸夫是谁?”狄公忙问。  
  “她死不肯吐口。我当时便已感到恐怖,我担心她会咬定我是她的奸夫,将我拽入罗网,顶那奸夫的缸。——老爷千万别信了她的谎供,小人今日堂上说的句句是实,伏望老爷替小人作主,明断此案。”   
  他在供状上画了押,狄公示意衙卒将卢大夫押下监禁不提。  
  “这个人面禽兽!”乔泰轻轻骂道。“把罪行全推诿到那淫妇头上,自己倒一干二净。”   
  狄公敲了一下惊堂木,喝令将梅柳氏带上公堂。两个衙卒将浑身缟素的梅夫人押到堂下,后面跟着一个女狱禁。  
  女狱禁叩头启禀狄公:“女犯梅柳氏恐是已染时疫。进来牢里便呕吐多次,浑身发烧。依例推迟审理,无奈梅柳氏自己执意不允,非要上堂候审,望大人处断。”   
  狄公捋了捋胡须,略一沉思,说道:“本堂只需梅柳氏一个简扼的供述,退下后即命狱医诊明治疗。”   
  梅夫人柔软无力地跪倒在丹墀下,面色潮红,气喘频频。  
  狄公吩咐梅柳氏站起,一面焦虑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子。  
  梅夫人高傲地仰起头来,脸上镇定自若,冷如冰霜。  
  她沉毅地望了一眼堂上狄公,开言道:“老爷毋需勘问,正是奴家谋害死了亲夫。我与梅亮名为夫妻,其实毫无感情可言。我忍受不了他的虚假的殷勤和体贴,我当年嫁给他仅仅是为了用他的钱还债。我十五岁便被卖到海棠院,在那里受尽屈辱和折磨。”   
  她的声音渐渐圆润,一对明丽的大眼睛与两边耳环上的蓝宝石一同闪烁出晶亮的光芒。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他用钱将我从海棠院里赎了出来,我脱了乐籍。我们过了近两年非常幸福的生活。但是他很快破产了,除了一幢园邸外几乎没有一点钱财。当时我还欠着一大笔债不曾偿还。于是我只能嫁给梅亮,他是长安领首的豪族巨富,钟鸣鼎食,金银无数。他替我偿还了所有的债务,我过着餍甘饫、奢华骄逸的生活。但我没有爱情,我象一朵鲜花插在粪土里。我认识过许多人,一个比一个愚蠢,一个比一个贪狠。他们用金银买我的身子,供他们淫乐,他们把我当作一个玩偶。渐渐梅亮发现了我有不轨,但他却一味宽恕我、体恤我。然而我把这认作是更大的嘲弄和侮辱。我将梅亮杀死后,又不得不乞求那个行为卑鄙的卢大夫,不得不答应他污秽的要求。——我每回总想得到一些,但结果总是失掉一些,想得的愈多,失掉的愈多。如今幡然彻悟,已经迟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虚弱的身子几乎摇晃起来。她气喘咻咻,挣扎了半日,又吐出一句话来;“我对一切都厌倦了……厌倦了。但愿从此挣脱艰辛苦难的枷锁,……从此偿清。……”   
  她向狄公投去凄凉悲怆的一瞥,一口痰涌上,两眼一直便昏厥在地。  
  女狱禁赶忙上前解开梅失人的衣领,猛见蝴蝶形状的红斑已经全身布遍,有的已经溃烂。只见她身体蠕动了一阵,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挺直不动了。  
  狄公乃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觉叹息一声,怜悯地望了一眼梅夫人苍白的脸面,命狱医验过,便用一张芦席将那尸身遮盖了。  
  然后,狄公声音嘶哑地喝了一声:“将何朋带上!” 
  …

  第十九章


  何朋被押上堂来,双膝跪定在丹墀上。他头戴狩猎的风巾,身著粗褐长袍,腰间系紧一根革带。显然拘捕前正拟外出打猎。  
  “何朋!”狄公厉声喝道:“你将如何用砚石砸碎梅亮脑壳的本末与我从实招来!”   
  乔泰、马荣互相惊奇地看觑一眼,陶甘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瞅了瞅狄公。狄公严峻沉毅,威而不猛。  
  何朋惊惶地抬起了头,额上渗出了汗珠。  
  “莫非她已供出了我来?”他轻轻自语。  
  狄公道:“她尚不及供出你来,倒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   
  何朋狐疑地望着狄公,口中嗫嚅。  
  狄公道:“让我先破题说个楔子吧!昨夜我来柳园看你时,你讲了一个凄恻哀婉的柳园图故事。我见你讲的时候感情起伏,隐痛阵阵,仿佛柳园图的故事不是你曾祖的悲剧而是你自己的真实过去。我当时便疑心你本人赎出过一个歌妓,你为她几乎耗尽了自己全部家财,然而这个寡义薄情地女子却跟随别人去了。——自然那人要比你有钱得多。”   
  何朋浓眉下一双大眼,阴郁地瞅着狄公。  
  狄公继续说道:“其次,当我告诉你叶奎林死了时,你立即便问起他的眼睛。有关梅、叶、何三家气连的那首童谣言词晦涩,寓义含糊,只说‘失其床,失其目,失其头’,并不曾说及横遭不测,或死于非命。我回答你说叶奎林果然被打出了一颗眼珠,你便惊恐地说你也许会失掉你的头。当时我颇纳闷,因为你已默认梅先生是‘失其床’ 了。但事实上当时梅先生还被人认为是不慎坠下楼梯而死的。此后,我从可靠的材料获悉梅夫人曾是海棠院的歌妓,被一个不知名的富人赎了出去,但她耗尽了那人的钱财后又改嫁了梅亮。——这些真实的事件与你讲的柳园图故事几乎一样,梅亮正是那个拐骗了蓝宝石的梅公子。一次我留意到梅夫人看见绘有柳园图的盘碟呆呆发愣,心中不安。后来我听说蓝宝石原来就是梅夫人的名字,于是我马上明白了蓝宝石正是你何朋的爱宠,你讲的柳园图故事正是你自己真实历史的发挥。我亲眼看见梅夫人的两枚耳环上都嵌镶着亮光闪闪的蓝宝石,手上还戴着一颗蓝宝石戒指。——你将蓝宝石从海棠院里赎出,后来你穷了,她便又改嫁了梅亮。尽管如此,梅夫人仍是你的旧好,你的情妇,你们藕断丝连,幽会出约,梅亮并非死于不慎的意外,而是被你们俩合计谋害。凶手正是你何朋!  
  “你们的奸情被梅先生半夜撞破时,你动了杀性,用书桌上一方龟形端砚砸碎了梅先生的头颅。然后你们伪装现场,制造梅先生不慎坠下楼梯的假象。那童谣对你竟很有神秘的作用,你深信不疑梅先生‘失其床’而死——梅夫人与你犯奸,正意味着他的 ‘床’被你窃了。而你杀了梅先生之后,乃真正感到最后一个‘失其头’的恐怖了。梅亮‘失其床’,叶奎林‘失其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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