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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送她住院呢?”
“每家医院都束手无策,这样的情况除了留在家里自己照顾之外别无他法。换言之那个母亲并没有想害死女儿的念头——不,连不确定故意【注】都谈不上。可是,虽说是缓刑,法院判她有罪这点还是令她难以承受,她为何寻死的心情我非常能够体会。”
【注】:行为人虽未积极促成犯罪事实,但多少预期到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种事实发生的故意心态。
“是什么原因造成错误报导?”
“就是搜查本部最初发表的数据。调查员根据现场和遗体的状况,发表了母亲犯案这种先入为主的推论,大批记者立刻哗然一拥而上,把这段谈话加油添醋,一转眼就塑造出一个心如蛇蝎的母亲,那种行动力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应该做个订正声明才对。”
“是做啦,只不过是隔了很久之后。但是之前把人写成魔鬼的报社可不会这么轻易道歉,承认当时言过其实。关于该案的报导就此消失,报上再次出现该案的消息时已是那个母亲自杀之时。”
仓木深深叹息,“大杉先生也参与了那个案子吧?”
大杉也同样发出叹息,“你说对了。我被总厅派去支援。好死不死,那个女童的姊姊就是我女儿的好朋友,换句话说,我必须侦讯我女儿好友的母亲。”
屋内的沉默空气凝重滞碍。
大杉继续说:“我女儿那时哭着求我,说那个母亲绝非会杀害自己女儿的人,叫我放过她。我没多理会,因为靠我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能改变什么。我女儿就是从那时开始变了。她再也不跟我说话,只要我稍微说她两句,她就咄咄逼人地回嘴叫我别欺负弱者。让事态再也无法挽回的是那个母亲的自杀。你知道她跟我说什么吗?杀人凶手!——她居然对着自己的父亲大喊杀人凶手,眼中还射出憎恨的光芒。我忍不住打了我女儿。我是个警察,就算是我女儿朋友的母亲也不能有特别待遇——我当时好像是这样吼着,我女儿就这样冲出家门,整整一周没回来。从此就不断重复父女吵架和离家出走这两种情况,简直就像推倒散落一地的积木般难以收拾。”
大杉啜饮杯底残存的冷咖啡,发出刻意的笑声。“看来今天好像变成二个中年男人对家务事互发牢骚。”
仓木也无力地笑了,“就是啊,不过我很羡慕大杉先生,至少嫂夫人和令嫒都还活在人世。”
“你说的对极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会想,要是没有妻女家累,不知该有多轻松。”
6 ◇◇◇◇
他倚着墙,弓起身体。
头痛得像要裂开,昏沉沉的。
“不好意思。我已经没事了。”
他向扶他起来的车站贩卖部女店员道谢。其实他本来想在路上再多躺一会儿,可是发现女店员拼命想把他抱起来,只好勉强站起。刚才似乎只昏迷了十秒钟左右。胖嘟嘟的女店员,忧心忡忡地把那张圆脸凑近看着他。
“真的不要紧吗?”
“对,不要紧。谢谢你。”
他走向下着小雨的道路。脚步有点踉跄,但勉强还能走。他斜过身来,对女店员投以一笑。弯过转角,推开第一间映入眼帘的咖啡厅店门。
用小毛巾,擦把脸,顺便拭去衣上污痕。太阳穴热热的,一摸才发现有点肿。此外左肘和臀部附近也闷闷作痛。该死的小学生。
不过更令他烦躁的,是失忆症完全没起色。昏迷的前一秒,明明觉得好像恢复记忆了,可是现在看来,只不过是模糊的残影。两天前遭到野本的手下殴打脑袋时,也有过相同的经验。
他把端来的咖啡送到嘴边。晕眩逐渐消失,意识开始清醒,同时涌起一股焦灼感。他不禁觉得,如果继续撞击头部,应该可以恢复记忆。他突然有股冲动想用双手把自己的脑袋摘下,往桌面用力敲敲看。
走出咖啡厅,雨已倏然停止,湿漉漉的路面甚至闪着一丝阳光。冷空气透过夹克钻入,令他不禁打了个哆嗦。
沿着略宽的道路走了一阵子,并没有看到任何线索足以刺激记忆,他对街景全然陌生。不过根据地图所示,东中野中间夹着中央线铁轨,从一丁目延伸到五丁目,本来就辽阔得不可能轻易走遍。
每看到一栋公寓,他就走近搜寻是否有足以触动记忆线索的东西。没看到管理员时,他甚至走进门厅仔细检阅信箱上排列的名字,但并未找到新谷这个姓氏。
穿过标有山手大道这个路牌的大马路,进入三丁目。和他刚走过的四丁目与五丁目相较之下,三丁目似乎位于相当高的台地上,还有一条名叫东中野银座的热闹商店街,比起山手大道另一头杂乱多了,相对的也较有活力,给人一种商业区的感觉。
他在这儿也同样地四处打转寻找熟悉的公寓,但还是一无所获。穿过学校旁边那条路,出了街区,他来到沿铁轨而建、可以俯瞰中央线的道路上,手持网球拍的男女学生正三五成群地朝车站走去。他看看手表,过了四点,太阳已大幅西斜。
就在他经过高中校门,隔着栅栏随意瞥向铁轨对面之际,那栋建筑突然映入眼帘。不,正确说法应该是他只看到那栋建筑的一部份——最顶端的那部份,但映着夕阳光芒的豆沙色磁砖锐捷地闯进他的双眼中,刚才跌落阶梯时看到的幻影突然在眼皮里面复苏,全身窜过一阵颤抖。
他就像被追得走投无路的罪犯般,放眼环视道路四周。他必须尽快抵达那栋建筑,以免它像海市蜃楼一样消失。
他发现二、三十公尺之外有座跨越铁轨的陆桥,连忙倾身冲去,连身上的疼痛也不再在意。越过铁轨,他追着忽隐忽现的豆沙色磁砖冲下坡道,最后来到平坦的道路上时,那栋建筑却倏然从视野中消失,眼前又回复一片陌生的街景。
他停下脚,抹去汗水。焦急也没用,跌落阶梯时看到的是幻影,但刚才看到的却非海市蜃楼,如此说来,那栋建筑一定存在,用不着心急。不过暮色正逐渐逼近,唯有这点令人担心,天黑之后找起来想必很麻烦。
他一边仰望犹带乌云的天空一边随意往前走,以刚才在铁轨对面看到的感觉来说,距离应该不远。为了寻找那片豆沙色磁砖,他走过一条又一条道路。
走了一阵子后他停下脚步,这样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走只会迷路得更厉害,还是先回到高地上,冷静下来锁定那栋建筑的方位后再重新寻找吧。他的视线从空中回到路面,转向石板路上坡的方向。这时他看到坡道半途右侧搭着三色遮阳棚,不由得伫足,下一瞬间他已冲上坡道,站在流淌出明亮灯光的面包店门口。朝隔壁一看,是一间挂着“翡冷翠”招牌的咖啡厅,门上镶嵌着色彩鲜丽的彩绘玻璃。
他把手汗往裤子上一抹。眼前所见景物绝对和之前看到的幻影相同,这间面包店和咖啡厅确实深藏在他的记忆中。他做个深呼吸,缓缓转身,仿佛躲在水泥大楼后面,正后方有栋建筑物从路边朝内缩进数公尺,贴满豆沙色磁砖的公寓门厅正放出淡淡光明。
认明“东中野之家”这几个嵌在墙上的大字后,他走上台阶进入门厅。进门左手边就是成排信箱,他迅速以目光扫过。
一〇一号室管理员岩下定夫、一〇二号室金子久美子、一〇三号室吉田修。只有三十户的五层公寓,算是小规模,其中并未看到写有新谷的名牌。
他咬着唇,又重看了一次。女人的名字有五个,但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男人的名字也一样,勉强扯上点关系的只有三〇二号室的新山功二,但那除了纯属偶然之外似乎不可能有其它意义。
他垂落肩膀,发出叹息。幻影中出现的豆沙色建筑难道不是这栋公寓?不,从遗落的记忆底层浮起的公寓与面包店、咖啡厅这样特征明显的组合不可能有好几处。说不定妹妹用的是假名,如果真是如此,那只好挨家挨户敲门确认了。
正当他打算再次检视名牌之际,楼梯间后方尽头的那扇门开了,走出一名戴着黑框眼镜的白发男子。两人四目相对,他顿时直觉这个男人一定就是管理员,遂反射性地轻轻点头致意。男人手扶眼镜,弓身走近他身边。
“Shingai先生!这不是Shingai小姐的哥哥吗!”
“是的。平时承蒙您照顾,您是岩下先生吧?”
他一边回想在名牌上看到的名字,一边在情急之下回应。妹妹果然住在这里。“对了,令妹究竟是怎么了?已经整整一个月不见人影,我担心死了。是出国吗?是的话那她起码也该跟我说一声再走嘛。”
“真是不好意思,老实说我也去了外地一阵子,所以和舍妹未有联络。”
他语带含糊地一边顺着对方的话响应,一边急速运转脑袋。妹妹也和自己一样,打从一个月前就消失了吗?为什么?她到底去哪里了?
管理员望着他脸上的伤痕,皱起眉头。“连你也不知道那就真的没辄了。你也不知道她可能会去哪儿吗?我身为管理员可不能漠不关心啊。”
岩下啪啪地拍着看似工作服的灰色罩衫。他不禁垂下头,以免管理员发现他对对方傲慢的态度产生的反感。
管理员把手伸向信箱,用手指笃笃地敲着其中一个名牌。
“一整个月不在却连封信也没有,看样子也没有订报纸,令妹还真奇怪。”
他的眼睛被管理员的指尖吸去,那个名牌上写着“二〇三号室深贝宏美”。深贝——Shingai,原来如此,妹妹用的是同音异字的假名。管理员刚才喊的Shingai不是新谷,是深贝。【注】
【注】:深贝与新谷的日文同音,皆为Shingai。
“如果令妹下落不明,还是赶紧报警比较好吧?”
被管理员这么一说他才回过神来。
“是啊。不过我想先检查一下房间,可以借我备用钥匙吗?”
管理员的嘴角往下一撇说道:“这里根本没有备用钥匙。万用钥匙是由建设业主笠井建设公司保管,每户已经各发了两把钥匙,另一把不在您身上吗?”
他一边强掩失望的情绪,一边故意按着口袋。
“噢,我差点忘了,我妹妹给过我一把。那我上去了。”
管理员还没开口,他已往旁边一钻,走向位于后方的楼梯。他感到锐利的视线剌在背上,遂格外慢条斯理地走上楼梯。上了二楼,便看到内侧有个铺着碎石的小型中庭,他沿着面向中庭的走廊静静走过,走廊早已亮起灯光。
二〇三号室与玄关位于反方向,名牌上用签字笔之类的东西写着“深贝宏美”。字迹不怎么漂亮。他定睛看着漆成铁灰色的门,试探性地转动握把,果然锁着。他用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板,闭上双眼。
妹妹究竟去哪了呢?现在只能确定她尚未落入丰明企业手中,或者她就是因为害怕才躲起来?不,归根究柢,他真的有妹妹吗?虽然别人在谈话中曾多次提及,但自己连一次也没见过她。就算再怎样丧失记忆,都来到妹妹住的房门前了,他怎么可能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感到晕眩,当场蹲了下来。铁门寒冷如冰,他倚着门微张双眼,突然看到一个小小的握把。门旁下方有一个和房门漆成同色的码表,握把就是嵌在那下面的小盒子上。
不知不觉中他已抓住握把,跪在地上伸手探进小盒子内侧。满是灰尘的塑料容器内散发出剌鼻的灯油气味,他抽出手,呆然凝视着自己指间捏着的钥匙。那是用胶带贴在盒内前方的上端。他吞了一口口水,这倒不是记忆恢复了,可是他因晕眩而朦胧的双眼一看到握把,下意识地手就自己动了起来,等他回过神时手指已在摸索小盒子内部了。
他站起来,把钥匙插入门上的钥匙孔。轻微的金属声传来,钥匙转动,他静静拉开门。饱含霉味的臭气扑鼻袭来,他不禁屏息。
他在那之中,隐隐嗅到了尸臭。
◇◇◇◇ 7
门上响起敲门声。
公安三课课长若松忠久看着室井,室井赫然一惊,展开眉头,这才喊了一声:“请进。”
门开了,仓木走进来。若松惊愕地直起上半身,室井也一脸意外地摸着一头平顺的花白发丝。
“你怎么来了?不是休假十天吗?”
“我有两、三件事想说。若松课长也在是再好不过,因为我也想请教爆炸案的搜查状况。”
若松听了虽然不悦,还是无奈地在长椅上挪出位置让仓木在他旁边坐下。这个毫不客气的男人向来令他难以应付,他深深庆幸还好此人不是自己的部下。
室井似乎要整理一下思绪,缓缓点燃香烟。“其实刚才我也正和若松谈到这件事,炸弹的定时装置确实使用了Magma的旅行用钟表,虽然这的确是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