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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扬州慢-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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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邪者,时都统制吴三省侄也。少爱繁华,晓音律,性朗直,广交游,流连江左名都,时人以为有五陵遗风。  

    适胡虏窥江,狼烟压境,当作生时不逢之叹。后散尽家业,投效其叔帐下。凡十年,纵马黄沙,死生峥嵘。  

    戊午年秋,上欲媾和于金,遣邪往谒完颜宗翰,间完颜面出恶言,邪怒:“小子欺我三军尽解甲之辈乎!”遂击于席,立毙之。邪既毁和书,长身而立。座下皆惊,一时刀刃交加,邪无惧色,恶战帐中,出,寻莫之所踪。  

    上欲株治其叔,拒不受命,将兵反,抗金数年,病逝军中。  

    庚申年秋,维扬有高义之士,募资卫城,或疑为吴邪。凡二十余年,维扬得免于战火。 

    甲申年九月,金兵投鞭渡江,扬州城破,身殉之。 

第一章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方是初秋,纷扬了三日的雪覆了茫茫平沙,接天衰草。极目眺去,这初霁的广袤原野倒落得分外清明。  

吴邪负手而立,贴地呼啸的长风空惹衣袂翻飞,朔气已是凛然入骨。但见他微蹙起眉,孤拔的身躯默然良久。  

亦不知又是多少光景,他叹一声,转过身来方要回营,却听得一片箫声沉沉缈缈,吹彻耳畔,无端流连这一处苍茫天地。  

吴邪顿时杵在原地,一眼瞥见天边满月当空,愣了半晌,嘴角不由扬起的笑意半是缅怀,半是辛酸。  

秋来汴堤惟疏柳,洞箫吹彻明月楼。  

凭箫中宫商回宛,分明流转了多少绾指春光,缱绻情意,前尘旧事霎时涌上心头。  




戊申初秋。扬州。  

“炀帝雷塘土,迷藏有旧楼。  

谁家唱水调,明月满扬州。  

骏马宜闲出,千金好暗游。  

喧阗醉年少,半脱紫茸裘。  

秋风放萤苑,春草斗鸡台。  

金络擎雕去,鸾环拾翠来。  

……………… ”  

二八年华的少女,挽了双鬟,生得倒恁得齐整,斜倚阑干,执朱红牙板,浅浅吟唱。  

吴邪随手拈起琉璃盏在掌间把玩,又斟上一杯酒,缓缓饮下。  

“………………  

蜀船红锦重,越橐水沉堆。  

处处皆华表,淮王奈却回。  

……………… ”  

这杜郎的维扬旧曲,倒难为小丫头唱得清新雅正。  

他抬起头,凝神细听。  

那歌女远远见得他眉梢的飞扬神采,一时心旌神摇,竟失了调,俏脸涨得通红。  

吴邪莞尔,自顾自又饮上一杯,扔下一锭银两,正要起身。  

“公子留步——”  

“?”  

“恩……今夜这边的头牌琴师张先生难得登台,公子雅兴,若是无事,不妨过来小坐。”  

“倒是无事,不过这张先生…怎生没听说过?”  

“张起灵先生虽是一手好琴,但平日独居,行事低调,公子初来此地,自是不知的。”  

张起灵………  

——张起灵!竟是他…  

千念万想,谁料见,世事如斯。  




一曲既罢,满座皆寂。  

楼外半壁明月,杨柳婆娑。  

室中秋窗九微,余音袅然。  

张起灵抬起一双清寒眸子,扫过座下,不期对上那人眼底熟悉的温热笑意,却再也移不开眼。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而今的江南,便纵是遍地繁花,满城风流,也不过末世残照下梦幻空华。  

——吴邪,你本不该来江南,更不该…  

我宁要你只道我早埋骨胡尘,也不要这良辰美景赏心乐事遥遥相望一见断肠,罢,算不过一场空喜。  

吴邪远远见得那眸中波光清冷,更无意定格了那瞬时的失神苍凉。  

“真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聆君一曲,幸甚至哉。”座下一青衫儒生朗声而道。方才谧然的氛围一经消弭,交头接耳的赞赏声一时不绝于耳。 

张起灵回过神,并不开口,重新微微垂下眼睛。 

还是一般目中无人的性子,没有半点长进呢。 

吴邪瞥见那青衫儒生僵在座中,神色中微微透出几分尴尬,正要开口解围,只见张起灵轻拢琴弦,信手抹开,却是一支雍门古曲。 

吴邪听得心头悲切,阖了双眼。 

……………… 

月过中天,听客陆续散去。 

吴邪拨开凌乱的凳几走上前去,缓缓站定,那一双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看定了他,他扬了扬嘴角,万千言语早凝噎心头,却道不出半分滋味。 

“吴邪…别来无恙。” 





(第一章完 待续) 第二章 


银烛明灭,相顾无言。 

吴邪细看眼前人剑眉微挑鼻梁英挺,依稀透着几分往日的倨傲。只是那睫羽低垂,淡漠的眼神中已不复风采炽然。 

谁曾想,当日同他朝夕相对枕剑妄言的狷狂少年竟沦落到烟花巷陌管弦嘈哑靡靡终日博君一笑。 

那样一个心比天高的张起灵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吴邪心头一紧,辛酸不已。 

无恙。  

——我自是无恙的。  

比起他的这些年,我自是… 

张起灵见他眼中神色痴狂,并不答话,便起身绕过云母屏风抬手拂开了窗。 

西风萧瑟度轩弄帷凌乱了凭窗人的思绪万千,当下无话。 

反是吴邪寻思着张起灵从小身子罹弱倒不要染了风寒便伸手去关窗,张起灵却捉了他的手,微微摇头。 

掌间的温度冷得出奇,吴邪不动声色地抽出手,倾身把他环入怀中,又把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收入掌心。吴邪感到他的身体蓦地一颤,随后便软了下来,任由他轻轻地抱着,也不作声。 
  
自己从此,想是再不必羁旅天涯了。 

吴邪把头依在那人单薄的肩上,他为这样的想法感到难言的心安。  




那以后,吴邪日日变着法儿往张起灵处跑,有时顺带着过夜,每每笑眯眯地道着“张先生府上端的是地杰人‘灵’风物皆宜吴某心向往之…”。张起灵也由得他。 

只是那个小小的院落并未由此添得几多生气,张起灵多是成日地对着庭中花木出神间或倚了紫竹摇椅小憩。 

好在吴邪知是他一惯的性子,并不介怀,四处淘来些闲书聊以打发时间,或是教人昏昏欲睡的午后时分搬出张起灵的琴来,信手弄弦却不成调,存心寻衅着要扰了某人清梦。 

只是那某人揉着睡意惺松的眼淡淡地扫过也不着恼,吴邪正郁闷多年来这人怎生越发成了只闷油瓶了却意外地瞧见那人好看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泛起恬淡笑意又转瞬不见。 

吴邪看得微怔,好容易回过神来反疑心是自己许是被正午的日头迷了眼。 

午觉怕是睡不成了。 

张起灵颇为无奈地想,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吴邪扯些闲话,也不外乎些旧闻新曲。 

不道流年暗中偷换又是一年春风十里而吴邪却也欢喜上了这样的日子,或者说这样的日子寻回了被他放逐多年的自己。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这个小城,已俨然一方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么… 

张起灵一时心神恍惚,倦倦地把手背覆上双眼。 


(第二章完 待续) 
第三章 

已酉初年,胡骑南下,烽火连城。 

也不知是几时着的凉,大半个冬天过去了,张起灵的身子也不见好。 

吴邪心焦得紧,几次要去请大夫却被张起灵拦下。 

“不碍事…待到开春就好了。” 

如是数次,吴邪心头天人交战一番终于小心翼翼开口问个究竟。 

“因为药太苦了。”那人神定气闲地答道,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吴邪大为光火,对着眼前人“振振有词”的模样又不知如何发作,按捺许久,几乎搞到内伤。 

你…我定要托大夫开最苦的方子… 

吴邪愤愤地出了门,殊不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深棕色的液体在天青瓷碗里腾腾地散发着不堪入鼻的怪异气味,吴邪捧着碗一步步挪到张起灵身边,暗自忖着是作出强硬的姿态迫他喝还是一脸诚恳地说服他其实这药味道不错…吴邪顿感头大如斗。 

诶诶诶…好像是我喝不是你喝吧… 

张起灵对着苦了一张脸的吴邪,也不知要作何感想。 

无比镇定地接过碗,屏住呼吸,一仰头。 

这人也真是,煎个药都不会。张起灵蹙起眉瞅着碗底厚厚的药渣,叹。 

倏尔,唇瓣毫无防备地被舐开,一方桃花酥送入口中,而唇上温热的触感并未就此消失,那细细碎碎的吮吸绵长深情,像极了落在耳畔的呢喃。 

“…现在不苦了罢…” 

“唔…” 

好容易盼过春分,天气也总算回暖了些,吴邪闷得难受,见张起灵身子已无大碍,便拉了他出门走走。 

维扬三月,又见草长莺飞,拂柳春烟。现如今连年战乱,山河破败,此处也已是大不如昔了。 

廿四桥上,行人寥落,风物阑珊。 

吴邪在桥头茕然而立,望十里炊烟,也不知又多了几处朱楼人去,画檐蛛网,尽日徒惹飞絮。 

“起灵,这战火,也快烧到扬州了…” 


而张起灵只是扬起苍茫的眼,远远望那天边风卷浮云骤变。 

良久,方重新垂下眼睛。 

“起灵?” 

“吴邪…你看,”吴邪顺着他的目光只见桥边芍药遍生,枝叶扶疏。 

“都是早春的辰光,按往年也该发花了… 

——现如今,也不知还剩几年花期。” 

这般伤感的言语透着颓然与疏离,吴邪心绪凌乱,别过头去,不禁怀想起年少时的张起灵。 

那个雕翎戎装,弹铗而歌的张起灵。 

在吴邪依稀的记忆中,那秦岭散关下的铁马秋风,那塞下连角吹彻处的孤雁南飞,那直迎朔风猎猎作响的半卷旌旗,那悠悠羌管歌不尽的《折杨柳》愁杀多少行客儿,都早已经化在了那一轮边城荒月恒久沉默的守望中。 
第四章  
  


自打吴邪下了江南,人人都只道他是翩翩浊世佳公子,他亦是绝口不提过往岁月,恰恰是因为太过珍重而患得患失,甚至不曾也不敢仔细回想。  

人大抵有这样的经历,那些曾经心心念念的物事,你只道它的颜华永驻在那一架春光之下,经年不败,却不知蓦然回首,早是沧海桑田,面目全非。  

那一年,吴邪跟着叔父转战边关的时候,也不过十五六的光景。  

此后吴邪在江南灯辉皑皑的街头信步流连却怀念曾经戎马关山的岁月,因为那样残酷而真实的生活足够承载起生命和理想的重量。  

而一切,又因那个人的出现由漫天而来的暗淡风沙中透出些许微茫的光芒。在每一个肃杀的夜晚,那一丝单薄的暖意总让人误以为即使枕着塞上荒凉的山野和干涸的河床也可以安心地做着没有来日的梦。  

那一年,张起灵已经随父征战数载,年少万兜鍪的名头在烽火连满的边关口耳相传,俨然是那一个颓然将倾的帝国宛如新生的希望。  

初见之时,那人着了玄衣负一柄乌金古刀立在帐外,骨骼清奇眉宇英挺的模样。  

——当真是风华卓尔。  






而后他的父亲与吴邪的叔父共事,一来二去,吴邪和他自是少不了交集。  

虽说张起灵性子冷冽,但在那白刃交加,性命角逐的疆场上,怎容得半点踯躅相疑,又都是少年意气,屈指不过几番风雨,两人早已是刎颈的交情。  

然而张起灵沉默依旧,帷幄中指点河山,沙场上傲然提戈。平日里,不过闲坐帐下。  

吴邪每每去寻他,有时就着幼年在江浙一带见闻的风物人情信口胡侃,有时拣些前日《百喻经》中看来的笑话娓娓讲来,总想着几时能逗得那双清冷眸子流露出一丝忍俊不禁。  

只是那人依然成日里眼神涣然,神色疏离。  

吴邪只道他早神游千里,自讨一番无趣便罢了话头。好一会儿,那人竟慢吞吞地开口问道怎生不讲了我正听得起劲…  

于是有人从此乐此不疲。  






偶有迟暮时分,烟尘落定,张起灵独自伫在高处,茕然一身。  

吴邪仰起头望着西垂的金乌勾勒出的一个略显单薄的侧影,那人眸中隐约清光潋然,眺向那遥不可及的远方。  

彼时张起灵眼中的意味迷离教人看不真切,而吴邪却无端地明了他心头思虑万千。  

吴邪也在苦苦思索,南宋大厦半颓岌岌可危,朝中上下更是奢靡倾乱,而他,张起灵,又为甚要保这样的王朝舍生忘死?若说那凌烟阁、万户侯,又怎入得那双荒忽空明的眼。  

——莫非,来日他是要逐鹿中原,坐拥天下么。  

突如其来的想法教吴邪心头微惊。  

彼时,最后一抹奇丽的余晖正缓缓没入西山,那人依旧伫在广袤的苍穹之下,神色似是迷离却又看不真切。  






沙场几回风起云涌。长夜里又是谁浊酒一杯,静候过几场雪落。  

如此流年。  






后来,吴邪为奔父丧,只身回江南,承了偌大的产业,也脱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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