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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人帮忙,打听一下警方的进展。”雷涛无意和他们分辩,起身背上背包,“你们等我的消息。”
晴朗的秋日,天空显得异常干净,连洁白的云朵都不忍心打扰这份澄清,于是远远地躲到了天边。雷涛沿着宽阔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一直走到后背冒出汗水,感到衬衣和皮肤微微粘在一起,被微风吹透的凉意,他才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抬头看着黄叶从树梢轻飘飘地变换着身姿飞入草丛,成为宠物狗追逐的玩物。
不远处一群老人围坐下棋,端着被茶渍染黄的保温水瓶互相调侃棋艺,滔滔不绝地聊起过去却忘了出门前老伴让他带酱油还是陈醋回家。他们像是多年的朋友,每天聚在一起打发悠闲的时光,了解相互的性格和家庭成员的职业,融入了彼此的朋友圈子,有一样的爱好和类似的烦恼。但是,他们真的了解对方吗?也许每天和你坐在一起的人藏着让你知道后肝肠寸断的秘密。
一个人该怎样去了解另一个人?浪漫主义者相信茫茫人海中的一见倾心,希望相处一分钟便好似认识了几个世纪的志同道合。谨慎的人笃信日久见人心,虽然不喜欢落魄却愿意为患难真情流泪喝彩。但最常发生的是,你很容易知道一个人的穿衣品位,了解他对动物保护和世界和平的看法是否和自己一致,你以为你在茫茫人海中遇到了理解自己,也愿意被你理解的人,却在无意间发现他感兴趣的其实只是你能不能帮他达成自己的目标。
说到底,你是真的了解一个人,还是你以为你了解一个人,或者你希望自己认为自己真的了解这个人。你喜欢他的坦率却忘了他的自我中心;你喜欢他的温和宽厚却忍受不了他的举棋不定;你喜欢他的渊博却发现他总是拿生僻拗口的知识在人前炫耀。人总是看到自己希望看到的一面,然后忽略了每个人都不会只有那张让你欣赏的面孔,或者在人无完人精神的指引下说服自己接受一个人就必须接受他的每一面,于是收敛目光不再探究那些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影子,直到被他的某个侧面打击得心灰意冷。
雷涛用背包垫着头躺在长凳上,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跳跃,像晶莹耀眼的钻石。他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待机图片。一切尚无定论,雷涛拿出他最擅长的自我安慰,希望在自己脑海中纠缠的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他深吸一口气,感到胸口和肋间的疼痛,脖子碰到背包的地方也有刺痛的感觉。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而痛苦的几天,雷涛觉得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生活回到原来的轨迹,平淡无趣,但不用被扔进火堆或者挨上几拳。任何代价?他犹豫了,也许不需要太大的代价,或者……哦,优柔寡断不是好习惯。
他闭上眼睛,听着秋风拂过微黄草叶的轻响。片刻的散漫,阳光的温度和耳边缥缈的各种声响让他回忆起年少时的情景。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和哥哥一起拉着风筝奔跑在郊外的树林中,爬上树梢看着远处染上深深浅浅的金黄、殷红的山川。那时的他们,渴望着放纵在大千世界中的刺激,期待着不同于常人的未来,幻想着多姿多彩的生活。而现在,雷涛觉得一张街心公园的长椅是如此舒适,城市里屡被诟病的空气也不那么糟糕。幸福可以是游艇和别墅,也可以是大排档里的烧烤,只要能够远离欺诈和伤痛,能够自由自在地呼吸,对他来说就是美好的一天。
不多时,倦意慢慢爬上来,雷涛陷入半梦半醒的挣扎,直到被期待已久的手机铃声叫醒。他慵懒地起身,伸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看短信发来的熟悉地址,快步走出公园拦下一辆出租车。
目的地距离他上车的地方不过七八公里。雷涛在街边下车,走进那条曾经让他紧张期待也曾经让他困心衡虑的胡同,远远看见黎希颖靠在墙边,抱着平板电脑在看一组车祸现场的照片。雷涛发现照片上的时间是六年前。
“让我猜猜。”他想抖个机灵活跃一下气氛,赶走心里的忐忑,“六年未破的肇事逃逸案让警察头疼,所以请你帮忙分析这些照片。”
“这案子当年就已经结案。结论是意外事故。”黎希颖关上电脑,“我今天放着生意不管来这里可是为了帮你。”
“万分感谢。”雷涛作揖,“我们在等什么?”
“等你来干老本行。”黎希颖侧头看着朱漆大门上的锁孔,问雷涛需要多长时间。
“还是用最简单的方法吧。”雷涛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找出三个和锁孔大小形状能匹配的依次试验。咔哒一声,防盗门打开了,但他并没有感到成功的喜悦。
“你什么时候配的钥匙?”
“你告诉我梅东元在骗我之后,我来找他理论。”雷涛带着她绕过影壁墙走进垂花门,“当时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故事。只是为了日后方便趁蓝筱不注意偷了她的钥匙做了印模。直到昨晚才有时间把钥匙磨出来。”
院子里因为没有人打扫而落满秋风送来的礼物。葡萄架下,一些已经过了采摘时机的果实,被麻雀和其他不速之客糟蹋后跌落一地,摔成一摊摊散发着酸味的丑陋泥点。四面的房屋不知为什么有一种阴郁的感觉。不到两天的时间,曾经令人羡慕的内敛和优雅变成眼前无从收拾的衰败和狰狞。穿过灰尘和落叶满地的回廊,他们推开正房没有上锁的大门。茶几上还摆着前天夜里用过的茶杯,沙发上多了两个熟悉的皮箱。
“果然在这里。”雷涛打开皮箱,看到三块完好无损的玉牌,松了口气,“梅东元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嘛……过一会儿应该会有答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等最重要人物登场。”黎希颖把皮箱回放到角落里,抬手看表,“按时间推算,应该差不多了。”
雷涛局促地坐下,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一会儿抓抓胳膊,一会儿摸摸耳朵。黎希颖拿出手机发了几条短信,低着头问他身上是不是长了虱子。
“没什么。”雷涛从背包里拿出两瓶水,拧开盖子,递给黎希颖一瓶。
“想得挺周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黎希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拉着雷涛躲到门后。不多时,一个人影推开门走进来,怀中抱着一件裹着什么东西的夹克。黎希颖伸手关上大门,在对方还没来得及叫出声的时候,夹克已经易手。
“你找到它了。”翻开夹克,黎希颖取出包在里面的玉牌放在沙发上,“翡翠屏风历经磨难总算得以团聚。辛苦了,蓝筱。”
“你们……为什么……”蓝筱脸上泛起潮红。她靠在门上,手指紧紧抓着腕上的珠链,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拽断了丝绦,红红绿绿的珠子散了一地,滚向四面八方。
“为什么?这是我想问你的问题。”雷涛觉得快要控制不住急促的呼吸,“蓝筱,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没什么好说的。”蓝筱低下头,“你们想抓我,请便吧。”
“我没有通知警察。”黎希颖和颜悦色地说,“雷涛只是想和你谈一谈。”
“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谈。”蓝筱的眼圈红了。她把脸别向一边。
“你不愿意谈,就由我代劳好了。”黎希颖拿起玉牌仔细端详着,“我们就从你和倪皓的计划开始吧。你给梅东元做助理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让他身败名裂,动机我们一会儿再说。但是梅先生的狡猾和谨慎我们深有体会,所以五六年下来你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倪皓出狱和他翻脸,你才算有了突破。如果我没有猜错,倪皓比你更想让梅东元死,目的就一个字:钱。”
“没错,倪皓的眼里只有钱。”蓝筱揉揉眼睛,“所以我拉拢他非常容易。只要答应让他得到遗产就行了。”
“翡翠屏风的事情也是倪皓告诉你的。”
“对,当年梅东元让他设法从祁雪明手中抢走屏风。”蓝筱说,“梅东元告诉他,祁雪明不仅仅私藏了一些证据,还从当年带回的帝王绿上抠了一小块下来和那些东西放在一起。虽然只是一小块,但做一个戒面也能卖出上百万元。你们知道如今翡翠的行情比九年前更好。一个色正、种好、水足的戒面可以轻松地卖出三四百万。我答应倪皓,如果能得到屏风,可以扳倒梅东元的证据归我,翡翠和梅东元留给我的所有遗产归他。”
“我不明白。”雷涛问她,“你们绑了梅东元,肯定没想过放他回去。翡翠屏风和那些证据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有意义。”蓝筱激动地说,“如果要杀了梅东元,这些年来我有的是机会,没必要等这么久。我要找到那些证据并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仇恨真是可怕的东西。”黎希颖用怜悯的眼神看着她绯红的脸,“九年前,梅东元并没有得逞,他没有料到有一块玉牌被祁向君拿走了。倪皓告诉你屏风的事后,你面临着同样的问题。但祁向君和梅东元两个人已然坐不住了,都想用自己手里的屏风引出对方的收藏。祁向君把玉牌送去展览并引梅东元去参观展览。他们师徒在各自打着小算盘的时候却没有料到给了你和倪皓机会。严恒敏的一个电话更是让你觉得老天在帮你。”
“我并不知道那玉牌在祁向君手里。”蓝筱坦言,“倪皓有过这样的猜测但他也吃不准。至于严恒敏,是他自己利欲熏心。”
“那天你用院内的分机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但梅东元不信任严恒敏所以一口回绝了。你觉得时机已到,便和倪皓商定了计划。然后,你找机会拿梅东元的手机联系严恒敏,以他的名义提出收买玉牌。”
“你是梅东元的私人助理。”雷涛说,“你手上肯定有很多梅东元接受采访或者其他活动的录音,只要稍加剪辑就能用来迷惑对方。比如‘你好我是梅东元’‘我考虑过了’‘我打算接受你的建议’。就像过去的绑匪从报纸上剪下字拼成信函。就这样你们骗过了严恒敏。”
“但棘手的问题不止一个。”黎希颖看着蓝筱,“你并不知道梅东元保险柜的密码,所以必须想别的办法拿到那三块玉牌,所以才有了绑架案。你知道严道永的行动时间,所以那天去了博物馆。确定行动成功后,你联系倪皓,绑架了梅东元。梅东元的日程都是你在安排,所以你特意让他在那天去见电视台的编导,给自己空出半天的假期,也给倪皓制造下手的机会。这一点也不是其他人能够做到的。”
“他们是想让警察帮忙取出玉牌,然后在交易时偷梁换柱。”雷涛觉得不可思议,“风险太大了,会被抓住。”
“你错了。”黎希颖说,“警察不会轻易选择撬开保险柜,拿着真的玉牌去交换人质。倪皓和蓝筱的计划是声东击西。由倪皓从梅东元口中审出保险柜密码,等蓝筱带着警察去莲池公园抓人时,他就可以潜入梅家取走保险柜里的东西。但我不得不说,蓝筱,你们太小看警察了。”
“我不知道有你这样的人会帮他们。”蓝筱此刻已经恢复了平静,“那天我本来是想说服师兄报警。我了解他的性格,只要我坚持,他最后一定会妥协。至于警察,我会想办法联合师兄反对他们开保险柜,拿玉牌去交易。我很清楚只要受害人这一方不配合,他们不可能强行去做。我和倪皓商量好,我引开所有人,他负责问出密码,来开保险柜。谁承想雷涛自告奋勇,轻而易举就拿出了屏风。我只得通知倪皓改变计划。他说他会安排好一切,做成抢劫。”
“你没有料到他的新计划包括了杀你灭口。”雷涛说,“倪皓袭击祁向君,把我们引到郊外。他对证据之类毫无兴趣,只想得到钱财。杀了你和祁向君可以得到全部的遗产。从那一刻起,事情已经完全偏离了你当初的设想,变成了我们所有人的一场噩梦。”
“但倪皓不知道的是,想除掉同伙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人。”黎希颖插了一句,“没有人会愿意承担绑架、杀人的罪责。蓝筱,你的终极目标是把一切扣在倪皓的头上。所以下车后,你丢下了那个早些时候倪皓送给你的人造翡翠的子冈牌。”
“我一开始以为是凶手碰巧丢了东西。”雷涛说,“但昨晚见到倪皓的尸体时,他身上挂着一个很值钱的冰种翡翠如意。我想他实在没必要再戴一个假货。不,应该说,一个玩翡翠的行家肯定不会喜欢戴假货。那时候我才开始怀疑那块将调查指向倪皓的玉牌。”
“我却从不相信巧合。”黎希颖对蓝筱说,“那块玉牌让我不得不开始怀疑你。不过当时我确实想不通你的动机。”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弄巧成拙?”蓝筱咬着嘴唇。
“不好意思,我这个人疑心很重。”黎希颖自嘲地微笑,“我经常自我检讨不要看到什么都往坏处想,但事实总是比我想得还要坏。那天经过你的提醒,祁向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