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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解剖房刚完成了一件解剖工作。是由区公所转送过来,倒毙路边的无业老人,
已判定致命的原因,现在蒙上一张白布,静躺于解剖台。解剖房内的四名男女,
持续近一小时的紧张终于解除,他们正喘了一口气,松懈下来。
正在洗手的天野教授,把视线投向窗外暮色渐浓的大学校园,忽然他回顾身
边的浦上文雄问道:
“香月小姐今天怎么啦?”
香月惠美是医学系法医组的女生,每次解剖都担任记录,深得天野教授的疼
爱。
“我也不晓得。”浦上偏头回答:
“听说她上午九点多接了个电话外出后,就没有回来。”
“早退?”
“没有,她只说要出去一下。”
“喔。”
或许是有感而发,教授面露阴翳说:“最近不详之事特别多。”他把担忧的
事化成诙谐的口吻,然后拿起毛巾擦手。
取下口罩的老教授,鼻下留着短须,使他的脸显得更加严肃。事实上,他是
典型的拘谨学者。每每对门下年轻学子慨叹,战后道德的沦丧,并训诫不已。
“待会儿我去看看。”
“这样才对。”教授担忧地点头。
伊藤路子停下收拾笔记用具的手,充满感情的双眸凝视前方,并侧耳倾听师
徒两人的问答。直到担任解剖助手的夏茂叫她,她才筱然惊醒。
“你说什么?”
“什么?我已说了三次了。”
“对不起,我正在想一件事。”
路子耸耸小巧的鼻子,勉强做出微笑道歉。
夏茂十分了解,这位娇小玲珑、发质柔美的女人的心思。她被美艳的学妹抢
走浦上,心有不甘,至今仍对浦上依依不舍的焦躁,再加上还得朝夕见面之下,
思念之情,更是有增无减。
研究生身分的伊藤路子,比起大学部的惠美,学识经验都较为丰富。但是如
今,她深深地体会到,学识素养对虏获男人,毫无用处。她擅长运动,身材均匀,
朱唇皓齿,以日本人的标准她算是相当丰满。但,这些都敌不过香月惠美之娇美。
“什么事?”
“呃,我倒忘了。”
夏露出微笑。他的笑似乎在告诉路子:浦上这种男人有哪一点好。同为天野
教授之优秀门生,两人可说是注定的竞争对手。此次,浦上超越了他,被选定明
春派赴西德留学后,夏有更加奚落对手之倾向。夙愿无法达成之失望,路子并非
不了解。但,看到他态度如此恶劣,难免感到非男子汉之风度,而轻蔑他。天野
教授第一线上的这四位男女,说来有如时下人间社会之缩版:互相憎恨,互相倾
轧。
教授回研究室后,路子接着起身,靠近浦上身边,“我等你好不好?”讨好
般悄悄问道。浦上无情地摇头。
自从浦上甩了她之后,昔日对她的那种欣然笑容,已消失无踪,只处处显示
冷漠与不悦。镜片后的清秀眼眸,发出冷澈的光芒。大而圆的鼻子,似乎也对她
傲然鄙睨。路子感到十分不解?自己怎会只因献上童贞,便对这个身材高大却不
讨人喜欢的男人,如此割舍不去。
她走出解剖房,在准备室脱下白色手术衣,然后提起皮包。却又忽然止步,
回到椅子坐下来。她并不是要等浦上,而是突然感到身心俱疲。她茫然地坐着眺
望逐渐暗淡的校园,夕日和浦上并肩走过小径之情景,无端甜蜜地掠过她心头。
另外两人,仍有事待办。根据解剖记录,填写尸体检验书和死亡诊断书,呈
请教授署名盖章,是浦上的工作。夏的任务则是联络葬仪社,订棺木,将解剖的
尸体入棺。
浦上收拾完解剖用锯、铗、刀子等后,由解剖房走出,刻意地忽略路子的存
在,往桌前坐下做他的事。随后出来的夏,看到路子还在,睁大了眼睛露出诧异
神色;然后点上一支烟,边吐烟雾,昂然摇摆着芋头一般的头,消失于门外。
浦上不做声,故意发出响声写字,似乎在夸张他的不悦,也似乎在冲着她而
发,路子伤心地注视着他那眉头紧锁的前额。
不久,浦上掷下笔,边检视报告书,边吹干墨水,然后脚跟重重地敲着地板。
不知他焦虑什么,也不知他何故失去平静。至夏回来,他至少看了三次手表。因
为按照规定,负责人不可留下尸体离开。他的如此窘态,勾起从前在银座咖啡厅,
等她姗姗来迟时的情景,令她感慨万千。
经过约十分,体格短小的夏,背负比自己身体还大的棺木回来,当他通过两
人身边时步伐踉跄了一下,便自嘲地说道,“中午好象没有吃饭呀”进入解剖房。
胡说八道,明明吃了几分面包,路子心中啐道。
夏由里面关上门的同时,浦上便起身夹起卷宗,便匆匆往研究室走,去呈请
教授盖章。
路子仍旧独坐沉思,夏又从解剖房出来。
“呃,肚子饿了。尾曲这家伙怎么还不来?难道浦上忘记联络啦?”
浦上去研究室途中,例行先去校工室先联络尾曲说这里的解剖已结束。尸体
入棺,实质上由尾曲一手包办,夏只从旁监管。
夏把手伸入白衣内摸索一番,掏出压扁的蝙蝠牌香烟,递一支给路子,自己
亦叼了一支,坐上桌子摇摆双脚抽起烟来。然后吐出粘在唇上的烟丝,唐突说道:
“你的心情我十分了解。”
“我不需要人家来同情。”路子坚决答道。
说着她注视有讨厌女人风评的这位医学士,肌肤粗糙、枯黄,眉毛淡稀。另
外还获有精于打算,策士型人物风评的这个男人,奇怪地对女人,从不表示兴趣。
甚至有些医学系女生,私下表示,和夏先生同房过夜都不必担心。
当路子将一支烟抽完,尾曲已来到。
2、
翌日,即十二月二日中午过后,为了准备数日前预定的解剖,浦上和夏相偕
走向解剖房。
在偌大大学校区,解剖房似乎受到特别冷淡的待遇,孤零零地坐落在校区西
北角落。由于从大学附属医院到研究室,徒步需将近十分钟路程,医学生们谑称
他为“岛”,有人流放至“岛”,即表示解剖房将添加一具尸体之意。
明治十年落成的这幢房屋,已有将近八十年的历史。但红砖砌成的墙壁,至
今仍坚固无比。也许再过五十、一百年都无须修护。它有如置于小器皿上的红学
美,只由数条直线构成,说简单朴拙,无气派亦可,只见古旧赭红色砖块之推积,
泰然自若地盘脚端坐着,不无旁若无人之感。
出入的门是坚木造的开启式双片门,附装有粗铁条门闩,更显出它的时代性。
从前门板上剥落殆尽的油漆,看来,大学当局任由它老旧而不加工,若以好的方
面解释,则不无保存原来古色古香之意义。
在此,似乎有将解剖房全盘介绍一番之必要。
站在门前为中央磨损略凹之大理石地板,打开门扉,入门处为两平大的准备
室。准备室正面有通往解剖房的单扉门,左右墙壁各有一面窗户。写字桌两张,
椅子四把,另有小型书架一个。
解剖房,大约十平,是纵深的长方形房间。全房共有五个窗户,装铁格子的
窗户,正面一个,左右墙壁各两个。准备室,解剖房的水泥地板上都有油布。天
花板,墙壁则为一色的白油漆,十分单调。有如监狱牢房之肃杀冷酷。中央有一
座长方形解剖台。另有两部小型电暖气,记录桌、椅子各一张。
浦上走到入口处门前,打开挂在门闩上的锁。这把锁很大也很坚固,是个拨
号式锁,一般也称它数字锁,若不谙数字号码即无法打开。夏在此时,站在稍远
处,观看浦上的动作。
取开锁后,便将门闩往一边拉,今天倒有些不寻常,比平时来得顺畅,浦上
感到诧异,低头一看,不知何故铁条全部涂有一层油脂。油渍并滴到大理石地板。
“怪事。”
浦上呐呐道,但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他也不怎么在意地打开门,走入准备
室,并随手按下墙上两个开关。准备室、解剖房的电灯立即亮起来。玻璃窗户外,
另装有木版窗。因此若不打开木版窗,即使白天室内仍然黑暗。
夏把折叠式皮包放置桌上,由墙上取下白衣穿在身上。浦上则由口袋掏出薄
型钥匙,插入解剖房内,将他打开。但是相继走入解剖房的两人,立刻呆住了。
呈现他们眼前解剖台上的,是被切割,沾满血迹的女人头颅与手脚,乍看之
下,这些令人有闯入服饰假人工作房之错觉。
楞了一会儿,浦上便恢复过来。他抛下仍呆若木鸡的夏,踏着踉跄步伐,由
左边绕过解剖台。而就在解剖台下地板,又发现了异物,数一数,大小合计共有
五个。每一个都由油纸包装,用麻绳捆绑着。一件如邮寄包裹堆的旁边,还掉有
一支剪刀。其中最大者颇具重量,压一压则具有弹性。浦上立刻察觉出小包内容,
无疑为切成块状之人体的一部分。
这个时候,夏似乎亦清醒过来。他亦蹲在地板,检视成叠的纸张。
“这可是油纸和报纸。”他压低声音说。
“别碰它,非立刻向警方报案不可。咦?”
他俩同时注意到,掉在记录桌底下的方形脚踏车手电筒。那是干电池手电筒,
为减弱光量,还以手帕蒙着。开关还在ON上,仍旧透出淡黄色微光。
他们的视线再度投向地板。并在解剖台下找出一把白色冰冷的手术刀,以及
一个麻绳圈。依此推测,嫌犯在此做什么,十分明了。凶手嫌天花板上的电灯太
亮,而使用脚踏车灯工作。是否有了预料不到的阻碍,或感到危险,事没做完便
匆匆逃逸了。
重新观察解剖台。台上搁有沾满血迹的外科锯一把,手术刀五把。脸朝下的
头颅、由关节部分截成三段的左脚、右臂上肘、左臂上下肘,毫无秩序地散乱着。
依此看,似乎出自毫无解剖观念之外行人,但从切割的刀法看,却又手法高明,
明显地出自解剖或外科等专家。
默默伫立的浦上,此时透过厚重砖墙,听到高昂但哀怨的黑管吹奏声。许是
年末大拍卖之街头音乐队。但他却如处身墓地中,忽闻尘世喧嚣似地,平时听来
俗不可耐之吵闹声音,现在传到耳朵却感到十分的亲切。
头颅,依发型可断定为绮丽年华女人。从刚才一直爱看又害怕地窥视着的夏,
到此时才惊跳起来:
“咦!咦!可不是香月小姐!”
“真的!”
浦上苍白的脸,似乎更加苍白了。他于是聚神注视。毫无疑问,她果然是貌
美出众的香月惠美之头颅。
“好,我去报警。”
浦上瞥了一眼倚靠在记录桌勉强支撑身体的夏,急促夺门奔出。碎石子路奔
跑不易,他立刻便喘起气来。夏也随后跟上来叫到:
“留下我一个人太残忍了。”
此刻,浦上和夏,再也顾不得失去冷静态度的医学专家,是如何的丑态毕露
了。
3、
田所巡官接到报案,立刻率领一组干员,乘坐吉普车,赶到解剖房门前。然
后等待鉴定课拍照人员,由各个角度拍摄现场胶片完毕后,才缓缓蹲下来,打开
地上的油纸包。他仔细的保存绳节,切断麻绳,打开油纸。油纸下面是渗有血迹
报纸。再打开报纸,苍白丰腴的大腿露出来。如此,一包一包的五个纸包全部打
开。结果,内容为:大腿、下肢、足踝,以及右臂下肘和手掌。
“奇怪,怎么没有身体?”
田所自言自语地说着起身,转眼向解剖台,并以下颚数了一下,头颅、左臂
上肘,切成三节之左脚,然后是右臂上下肘,合计只有七个部位。
“左手掌也没有。”水源刑警附和说。
当两人四周查看是,正在打开记录桌下方橱柜的刑警,急急叫了田所的名字。
两人走前一看,装身体的大油纸包,和装手掌的小油纸包,也由麻绳捆好,和放
在冰箱中的洋火腿,塞在橱柜之中。
“呃,这是。。。。。。”
田所把“什么东西”下半句话吞下去不语。田所手上拿出来的东西,是塞在
大油纸包旁边,白色如同卡片之纸片。
“货签。”水源刑警说。
那是一整叠的寄货纸签,数一数,整整二十张,似乎一张都没有使用过。
田所迅官苦涩着脸将它放置记录桌。货签也好,油纸也罢,这些任何商店都
出售的东西,追求来源困难,追求购买者更是难上加难。
“只要有一张,写上受货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