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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笛啊!”坐在车里的郭婆婆也吓得够呛,更是担心清笛应付不得那张衙内。
张衙内是长阁老的公子,平素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每每有官妓入阁老府陪宴,时常被他按倒就行那事……清笛还是个清倌儿,如何应付得了他!
“婆婆放心,他奈何我不得。”清笛淡然转身。
那契丹少年蹲踞在车辕旁,没搭理那小黑驴厌恶的眼神,只是眯起眼睛来望向清笛。
迷惑,一直在他眼中盘旋。
出乎意料,清笛到了张衙内眼前儿只是简单说了几句话,道了个万福,竟然便全身而归。莲步摇曳,反衬着后头张衙内那一张一红一白的脸。
“走吧。”清笛上了车便吩咐车夫。
“他、他呢?”车夫惊恐地盯着还所在车辕上的契丹少年问。
“让他跟着跑。”清笛冷冷吩咐,“拿他当牲口便罢。”
“是。”车夫甩鞭子赶车走。
那契丹少年狠狠回头瞪向车内,清笛却睫毛都没动一下。
“清笛,你哪里来的银子?”车子启动,郭婆婆这才问,“你尚未开苞,你身上穿的戴的,平素吃的喝的都是掌院的……”
清笛没出声。
郭婆婆一惊,“难道,你,你将张阁老送你的那枚玉簪买下他!”
“正是。”清笛坦然作答。
“清笛你好糊涂!”郭婆婆急了,“你是未开苞的清倌儿,咱们青楼的规矩是要所有客人竞价,价高者得。且莫说那玉簪你本该上交掌院,再说你直接将那玉簪给花用了,就等于你接受了张阁老来梳拢你!”
清笛淡淡一笑,“阁老大人不好么?都说他权倾天下。”
“阁老大人虽然权倾天下,可是……”郭婆婆私下看看,“可是他毕竟是个老头子了!”
“那些老头子多半身子已经不行,所以他们只能用其他的手段来摧残女孩儿……清笛啊,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你为了买下这个胡儿,却糟践了你自己啊!”郭婆婆险些急出泪来。
“你让他不受罪,你自己却要遭罪了!”
如遭雷击,如兽奔跑的少年猛地回头来,灼灼目光瞪住清笛。
“总归要开苞,哪个男人都一样。”清笛别过目光,没看那少年惊诧望来的深瞳。
6、清笛慕雪
“……小浪蹄子,早晚你落在本公子掌心儿!”
小黑驴忌惮着跟它并肩奔跑的“狼”,跑起来一颠一颠的。那张衙内瞄着驴车,不甘地眯起了眼睛。
“张兄,怎么放了那小娘子走?”穿白的史公子也翘望着。
“老头子买了她夜,我又能如何!”
张衙内眼前回荡那清波倩影,“公子抬爱,奴不敢辞。只是若被阁老知晓奴家与衙内素有瓜葛,阁老自不开心。”
“老头子早没了调弄女人靛力,看中的不过是雏儿的夜。待老头子梳拢了她,她自然再没理由推脱。到时,我会将今天的都找回来!”张衙内阴阴誓。
“那胡儿也在她手里,到时候由不得要来个雌雄双飞!”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张兄,好艳福!”那史公子听得双眼放光,艳羡不已。
那胡儿已是绝色,那雏妓纵然面貌隐着,可是女人之美不仅在美貌,更在矛。那雏儿还是个清倌儿,行走言语之间已是矛横生,可以想见定然也是尤。物。能与这样一雌一雄同入鸾帐,那该是何样的极乐!
——那是前秦帝苻坚享受的待遇,是帝王之幸。史公子转了个眼珠去瞄张衙内,心说,莫非张家早有大逆之心?
小黑驴一路忌惮着契丹少年,不肯好好跑,在外头耽搁的时辰便有些久。
郭婆婆急了,吩咐车夫加,唯恐晚了时辰,回去被掌院责罚。
驴车轧轧经过菜市口,清笛不经意转头望向车窗外。街口最繁华处被人安了两座石雕人像,都是捆住手跪着。路人都争相向那石像吐口水,忿恨咒骂,“呸,卖。国。贼,咒你生生为猪狗,永世不得生!”
车夫又甩了个响鞭,小黑驴负痛,撒腿快跑。颠得清笛视野都模糊起来,眼前鳞次栉比的楼宇与石像、行人全都融为一体,在她眼前振荡、振荡。
“清笛,清笛啊……”郭婆婆的叫声惊得清笛回神。
“到了,快下车。”郭婆婆在车下伸手搭着清笛,边嘱咐,“赶紧安置了这个胡儿,然后主动去跟掌院请罪。”
“你擅自花用了阁老赏赐的缠头,是坏了规矩的;主动认错,才能让掌院宽宥。”
清笛点头,转头望契丹少年,“你能听得懂汉话,却不会说?”
之前他与人贩子始终在用契丹话争辩,清笛注意到了。
少年点头。
“叫什么名儿?”清笛再问。
他眯起眼睛望她,干裂的嘴唇喁喁轻动,吐出一个字来:“雪。”
“雪?”清笛挑了挑眉,难得地轻轻一笑。
塞外天地,最轻柔的是雪,最寒冷凛冽的也是雪吧。
孤狼一般的少年,愤怒起来眼瞳就是雪野之上的夜空颜色;他叫雪,说明他该是一头碧瞳白毛的狼么?
“我喜欢这名字。”清笛缓缓抬头,“不过只许我一个人知道,不许再告诉旁人。若是旁人再问你的名字……”清笛沉吟了下,“你在家里行几?”
少年眼中迷惑又现,“六。”
“好,就告诉旁人,你叫小六。”清笛笑起来,拍拍他面颊,轻启朱唇,“记住,你只是我一个人的雪。”
清笛含笑转身而去,铜铃轻响。雪望着她娉婷背影,怔住。
7、鸨母雌威
春风斜飞入勾栏,轻掠乌瓦,杏花满头。点点琼花轻敲怜香院掌院湉娘的窗棂。
窗外一片春光,窗内却是一片肃杀。
清笛跪在青砖地上,郭婆婆侍立一旁。
上紫檀官帽椅上坐着怜香院掌院湉娘。她一身儿紫红掐牙子的裙子,外头罩着满地金的团花褙子,珠翠满头,顾盼神飞却又目光如刀。
她身旁一溜站着八个使唤丫头,做派不逊诰命夫人。
听完了郭婆婆的回禀,湉娘没急着说话,只掀开盖碗抿了口茶。茶碗放回紫檀茶几上,“哒”的一声。清冷得让人骨头都跟着一抖。
“哎哟哟,清笛姑娘赶紧请起,我可不敢受清笛姑娘的跪。”湉娘满脸堆笑,可是在场的人却都只觉心底爬起寒气。
“妈妈真是折杀女儿。”清笛赶紧叩头。
“可千万别这么说。清笛姑娘天生丽质,虽说现在还是清倌儿,可是早有王孙公子踏破了门槛。如今又自己攀上了阁老大人这根高枝儿,我可不敢当你的妈妈!”
“本来我是想好了,给清笛姑娘好好挑个如意的郎君来梳拢。初yè当晚怎么也得像亲生女儿出阁一般地好好操办操办——可是现在看来,不必了。清笛姑娘哪里需要我来帮着找个如意郎君,清笛姑娘自己已经选定了阁老大人了。”
青楼规矩,清倌儿的第一个客人,必须是老鸨择定的。
“妈妈,是女儿错了。”清笛赶紧再叩头。
“掌院,是仆妇提点不周。清笛这孩子不懂梳拢的规矩,只是善心,以为那东西能救人一命……”郭婆婆素知湉娘脾气,生怕清笛获罪,便将那事情尾说了一遍。
“哦?原来清笛姑娘已经都会给自己买相好的了!”湉娘冷笑,“你把个小子带回院子里来,这又是什么规矩!看来我怜香院的规矩都不必守了,但凭清笛姑娘自己做主就是!”
“掌院,都是仆妇的错……”
“你知道就好!”湉娘猛地回头,扬手就抽了郭婆婆一记耳光!
“养着你们这帮人老珠黄的,是干什么用的!让你们跟在姐儿们身边,提醒着她们守规矩,不要行差踏错!如今倒好,你们反倒纵容、挑唆着她们坏了规矩。”
“怎么着,巴望着她们一个个儿地当了妖精,然后你们正可以借着出头?”湉娘怒吼,“做你们的梦!老娘活着一天,你们谁都甭想!”
“掌院,仆妇不敢,不敢……”郭婆婆落下泪来,脸颊上已是通红的五根手指印子。
“妈妈,不干郭婆婆的事。一切事情,都是女儿自己一个人的主张。郭婆婆拦着,是女儿不听奉劝!”清笛连忙护着郭婆婆。
“你护着她?好,妈妈给你这个面子。”湉娘森冷扬声,“来啊,把那小子卖到南风院去。那边正好缺新鲜的小子呢!”
8、看谁更美
“哟,果然生得标致。”小六被带来,湉娘上一眼下一眼地瞧着,“怪不得连我们未破瓜的清笛姑娘都动了心。”
湉娘是风月场上的老手,自然明白这孩子能卖上个好价钱。
宋人男子多文弱,难得这孩子刚柔兼济。骨架匀称、肌理紧致,柔嫩之外却又天生一股子邪肆的霸气。
小六眯着眼睛瞪着眼前的老女人,瞳光渐渐转蓝。
“是么?”清笛赶紧走过来,挡在小六身前,“妈妈您说他美,还是我美?”。
“哦?”湉娘被问得一愣。
“他纵然标致,又怎及女儿万一?南风馆的头牌小倌的缠头,又哪里比得上姐姐们缠头的十中之一?”清笛不急不忙,轻吐莺声。
“你想说什么?”湉娘目光冷下来。这丫头是她亲手调理大的,湉娘如何不知她笑得越甜的时候,就是越倔强!
清笛笑着轻轻握住小六的手,“这孩子是我买来的,我就得护他周全。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了他!”
小六感受掌心里的柔腻,再度迷惑地垂眸望清笛。她明明那么娇小,头顶方到他肩膀,可是她却护着他,管他叫“那孩子”。
“清笛,你大胆!”湉娘怒吼。
清笛抬眸,迎着小六的凝视,“妈妈,女儿自知改变不了您老的决定……”
清笛眼中柔波似水,面上笑靥如花,她却猛地一把扯下上银钗,钗尖儿直冲着她自己的面颊,“倘若妈妈一意孤行,非要送这孩子去南风馆,女儿绝不会眼睁睁看他被糟蹋!”
“清笛,你要干什么!”湉娘惊喝,“你敢死!”
“女儿命贱,自不敢死;但是女儿划花这张脸却是敢的!”。
“不!……”小六握紧清笛的小手,已是惊得微微。蓝瞳如狂风吹过的夜空。
清笛依旧在笑,“妈妈衡量,卖了这孩子顶多值二百两,而女儿敢跟妈妈夸口,每一晚都能给妈妈赚回二百两!”
清笛手执银钗抬眸望着小六,轻轻微笑,“妈妈,女儿誓,只要妈妈允许小六留在我身边,日后女儿再不敢违拗妈妈半点。妈妈要我接什么客,女儿就接什么客;妈妈要女儿做什么,女儿就做什么!”
“你敢威胁我!”湉娘面上一红一白。
清笛又笑,眼波凝着小六,荡漾轻转,“不。女儿是在恳求妈妈。女儿生来命贱,从不敢奢望什么。女儿只是想要这个孩子,想让他呆在女儿身边。”
小六攥紧清笛的小手,黑瞳一片碧蓝!。
湉娘气得粗喘,“这还有没有规矩了?如果日后的姑娘们都跟你学,都私自买了小子进院子,我还能说得听谁!”
清笛情知湉娘松口,含泪跪倒,“妈妈,女儿自领二十板子!日后若有人也同样不守规矩,先问她们敢不敢受这二十板子!”
二十板子,于女子来说,足以被活活打死!
9、二十板子
“清笛姑娘,对不住了。”
当院铺上席子,两个手执红花棍的护院准备行刑。
“清笛啊……”郭婆婆哭着一把扯住清笛的手,“你这又是何苦!”
“你——”小六扯住清笛,蓝瞳里恍有惊云飞渡。
清笛一笑,朝他们轻轻摇头,更吩咐,“婆婆,带小六回去。”
“不!”小六如狼嘶吼。
清笛回,“郭婆婆,锁住小六碟链,给他勒上马嚼子!不能让他再跟着坏了院子里的规矩!”
郭婆婆已是泪下,只能依言而行。倘若小六再生事端,清笛恐怕会责罚更重。
清笛回望困兽一般被锁住的小六,“你既不想离开,就安静看着。记住,一声都不许出。”
小六紧紧咬住口中的马嚼子,眼瞳之中泛起血色。
清笛走到席子边儿上,先接过护院手里的香油,含了一口在嘴里,便俯身趴倒在席子上。
两个护院在清笛身上垫了层厚厚的棉垫,便扬起手来,将红花棍打了下去!
无声——整个院子都是无声。
棍子打在棉垫上,没有皮开肉绽的凛冽声;清笛口含香油,更是一滴都不可泄露!
这里是青楼,是客人们寻乐子的地方,倘若你鬼哭狼嚎——谁还来?所以纵然姑娘们受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