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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全都惊住,忍不住再去望六皇子的脸。俊美少年青衫鸦鬓、发际如裁,他的面上全无抗争与悲戚,反倒在强光里冉冉浮起一朵微笑——那笑宛若雪中绽放的花朵,清雅绝伦,圣洁无匹!
“儿臣玄宸接旨!儿臣并月牙儿,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玉带少年跪倒红尘,金冠顿于红毡之上,心悦诚服地接受了皇帝的赐婚!
。
朝臣一片大哗!惊愕中的众人面面相觑,全然找不到事态竟然发展到这样情形的缘由。
萧定南面色越发难看。如果六皇子抗旨,他说不定还能一起跟皇上商量;可是此时就连最反抗的六皇子竟然都接受了,这让他还如何来请求皇上收回成命!
二皇子则玩味地眯起了眼睛。此时就连二皇子也全然看不清,小六这是真的,还是虚与委蛇?君无戏言,这毕竟是圣旨,接受了便再无更改的余地,他难道真的就接受了?
玄宸谢恩的刹那,一直低垂着头的皇帝霍地抬起头来,藏不住衰老的眼睛里迸发出热烈的光芒来。他俯望下头的爱子,朗然一笑,“小六,朕的好孩子!如今你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之后,才好为朝
廷、为契丹做更大的事!”
帐中诸臣又是面面相觑一眼——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岂不是说,小六成婚之后,便会立他为太子?
原来皇帝今日的赐婚,分明是在为六皇子未来的承继大统铺平道路么?即便他并非皇后所出,却借由这回联姻而将后族萧氏的力量也抓在了自己手里——皇帝步步为营,果然帝王心机!
250、东风无力(第二更)
这个早晨,清笛却穿上狐皮披风执拗地走出了帐篷,踯躅踏进雪里。
雪泽深沃,她一脚进去便没了膝盖,身子一个趔趄险些仆倒在地。郭婆婆和翡烟都惊呼着扑过来,将自己的身子先伏到雪里去,隔着清笛。
她的身子原本就不好,这刚下胎几天,原本就不该下地,更遑论要大早晨的走出帐篷去,对着草原上浩荡的冷风!
可是谁都劝不住。郭婆婆和翡烟都流泪跪下乞求,清笛却依旧坚持。
清笛总是问着,“黑丫呢?你们总跟我说,它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之所以不带它来看我,是因为它受了点轻伤。”
“我也明白,每到冬天,当这厚厚的白雪覆盖了草原,让驴马们难以找到草料的时节,它们就会格外焦躁。脾气一大起来,就会发生争食打斗的情形。”
“这是它们骨子里的记忆,即便如今都是人养的了,不需要它们自己觅食;即便冬天,御马营里也预备了足够的草料——可是它们还是会循着本性去争抢撕咬……黑丫力气小,又是头驴,所以难免会受点欺负。”
“你们的话我都明白,可是却没理由这么些天了,你们还不肯带它来见我。既然你们不肯带它来见我,那便只好我去看它。”
“我病了,它也受伤了,我们原本是同命相连。它必是也想来看我,只是它是牲口,被人给拴着缰绳不由自主;可我是个人,总有自己行动的自由,我便没有理由不去看它。”
郭婆婆和翡烟虽然都拼命想要拦着,可是她们两人又谁能不知道清笛的秉性?她想定了要办的事就一定会去办,你纵拦着她今日,她还有明日;此事早晚拦不住,又何苦让她心里日日都堵着这一口苦?
郭婆婆和翡烟只能一个搀扶着清笛,不让她摔倒;另一个紧紧捂着风帽,帮她挡着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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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马营的马夫一听说连城公主亲自来了,吓得趴在地下都不敢抬头。
清笛倒是温煦微笑,“我不怪你,你起来吧。我知道它受伤了,可是这原本就是牲口们之间的争斗,你纵然是马夫,可也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地盯着防着。”
“它伤了,我纵然心疼,却也会讲道理。你别忙着给我磕头了,赶紧带我去看它就是。我便说给你句放心的话:不管它伤成什么样儿,我总归不会怪罪到你就是。马夫大哥,你快带我去吧,只需见见它,我便放心了。”
马夫还在死命磕头,“连城公主容禀,马厩里毕竟是关着牲口的,那里头总有污秽,别脏了公主的鞋。”
“看你这话儿说的。”清笛就笑,“我不嫌。快带我去吧。”
马夫看再也瞒不住,只好抬头绝望地再望了一眼郭婆婆和翡烟。那两人也过来,一同跪倒在了清笛眼前儿,“公主,我等知罪!”
清笛反倒笑了,笑得越发潋滟如花。她面上泛着层层的红晕,也不知是真的情绪高涨,还是被这草原上浩荡的冬风给吹的;抑或是被气着了……
“干嘛呀,都起来。有什么事你们都直说吧,别这样吞吞吐吐着。还有什么是我承受不住的?你们若真以为我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便是你们打心眼儿里还看不起我——说吧,黑丫是伤成什么样儿?难道治不了了?或者——从此瘫了?”
清笛继续笑着,“无妨。只要它还有一口气在,我便知足。我依旧养着它,跟它做伴儿,一起打发这漫长的时光。没什么受不得。”
马夫的眼泪都掉下来,草原的汉子原本是彪悍,此时却活生生被清笛的笑给撕裂了心房——“连城公主,都是小人的错!——黑丫它,它不见了!”
。
“不见了?”
清笛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就算是黑丫都病入膏肓了,但是她能再看它最后一眼,能再陪它最后一程就好。甚至她不管怎样还有机会,亲手挖了墓坑去埋葬它……
清笛知道,黑丫与她一样,实则并不想来这契丹草原,不想离开自己的故土家园;来了这里,总归时时处处受排挤与孤立,不得舒展。所以即便死去也好,便不用活着再受更多的罪——可是她却绝对想不到,马夫给她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答案!
“它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清笛回身瞅着郭婆婆和翡烟,“你们说的,它受伤了。它既然受伤了,它又怎么会不见了!”
清笛依旧在笑,可是眼里的泪却还是大颗大颗地跌落下来,“它就算再也熬不住了,它就算再想逃离这里,可是它总归会等我回来。”
“我还没回来呢,它还没见我最后一面,还没跟我告别……它怎么会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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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都做好了准备,宁愿挨几鞭子;可是清笛却只是这样地说话,那彪悍的汉子都再受不住,“连城公主,小的对不住您!小的负责御马营,这么些年也伺候过不少马匹,却从来没见过黑丫这般的……”
“它原本怀了崽子,可是那夜突然就掉了。它低低哀鸣了一个晚上,早晨小的去看它,竟然发现它自己咬断了缰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小的自知失职,这些天一直带着人在这附近寻找。黑
丫刚掉了崽子,身子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所以它根本不可能走远啊。可是说来也奇了,小的骑马带人找了几天,竟然全然不见它的踪影。竟是不知,不知它去了哪里!”
这样寒冷的冬季,草木枯黄、水源冻结。独自一头刚刚身子受过重创的驴子,它自己一个人跑进这荒凉而陌生的大草原去,将意味着什么,还用说么!
找不见吃食还好说,更别忘了这草原上正四处游荡着同样饥饿的猛兽!
即便群居的马都不敢说能在饥饿与猛兽的双重夹击之下熬过这个寒冬,更别说黑丫只有孤身一人!——它如何还有可能活得下来!
251、找不见了(第三更)
清笛没再说话,只是站在雪野里无声地落泪。却无声息,只能看见一颗一颗的眼泪落下来。
就仿佛,那些眼泪不是来自眼睛,而是从她的心底、骨头缝儿里一并流淌出来的一般。那不再是眼泪,而是潜藏在生命最深处的悲伤。
“公主,公主求你别这样……”郭婆婆哭着抱住清笛的腿,“公主与黑丫的情分,我是最知晓的。可是就算黑丫不见了,公主也别这样苦着自己。说出来、骂出来,或者干脆就打我们几下……也总比这样,你自己压着要强。”
“这原本都是小的们的错,连城公主便责罚小的们。”马夫也看不下去,磕头如捣蒜。
“不,这是我的错,与你们无关。”清笛却终究疲惫地摇了摇头。
这原本就是她的错,她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遇见她,如果不是成了她的坐骑,黑丫依旧是中原霸州一头无忧无虑的小黑驴。又怎么会认识了小六这个契丹人,又怎么会在霸州城破的那一日被小六带到了契丹草原来?
就算郭婆婆和翡烟都在她面前支支吾吾,可是她却也能听到是月牙儿的朱缨咬伤了黑丫。整个广平淀的马群里,除了黑丫之外,也只有朱缨身上受了伤。清笛碰巧遇见月牙儿的侍女燕儿牵着朱缨走过的时候,都能清晰看得见燕儿眼里的怨毒……
原来主人之间的争斗,最终连累了黑丫。如果不是因为她,黑丫便也不至于受到朱缨的仇恨与攻击……
而黑丫的崽子是怎么没的,她更已经不必细问。
这偌大的草原宫帐,有谁会在乎一头驴的崽子能保住还是保不住?
清笛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太阳明晃晃地从高天直刺下来,像是慑人的利剑。那光和热都直辣辣的来,让人没处躲闪;可是脚底下的雪却将寒凉直接穿透了鞋底,直接灌进她身子里。
这样冰火两重一般的煎熬,让清笛只觉头晕脚软。可是她努力撑住。她早说过,今时今日早已没有什么是她再承当不起的。再也没有……
原本上天就是要让她失去一切的:爹娘、名誉清白、此生自由;今日还要失去小六……如今,再加上黑丫……
所有她身边最重要的一切,注定都会一件一件失去。直至,她的性命。
她此时只是觉得对不起黑丫。她能想到,黑丫在那一夜的绝望。它并非不想等她回来,它并非不想跟她道别一声再离去——而是那样的一个夜晚,悲伤与绝望紧紧缠住了它的灵魂,让它再也坚持不下去!
黑丫是个聪明的姑娘,它如何能不明白,这样一走了之所将面临的是什么样的未来!
可是它即便要拼却一死,即便要来不及再见她最后一面也要走……便只证明黑丫已经在那一刻再也坚持不下去。
而她呢,作为黑丫的主人,她无能!她没办法早一点回到它身边,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的时候挡在它前面,没办法在它受到伤害后及时抚慰它的心……她还有什么脸去当黑丫的主子,她对不起黑丫!
清笛紧走了几步,猛地停下来,仰头望草原高天,任凭明晃晃的阳光如同利剑一般刺向她的面颊——“黑丫,惟愿来世,你为人,我为驴;我再还你今生今世的情!”
身畔粼粼闪闪,仿佛有无数人影走过。每一个都在她面上遮下一条身影,让她明白她还置身人间,无法逃脱这人间必须要承受的痛。
“见过连城公主。”
“请连城公主安。”
各种各样的嗓音,男女都有,尊卑不一。可是那声音却只有空洞洞的礼节,没有一丝暖意。
草原的风大,那些人即便走得很远了,可是嗓音还会被风给带回来,灌进清笛的耳朵。他们谈论的无非都是同一件事:皇上早朝下旨给六皇子和月牙儿郡主赐婚了。六皇子出乎众人意料地欣喜接受,直到走出大帐的时候面上还盈着喜气。
末了,那些人还不忘了加上一句:“刚刚看连城公主站在草原上那么伤心,连自己的身子都不顾了,是不是就因为听说了此事,所以伤透了心?”
原来不知何时,她与玄宸之间的事情早已在这草原上传扬得人尽皆知。人尽皆知——她空披着一件公主的袍子,她依旧是人尽皆知的青楼女!
而是谁在私下里传扬了这些话,是谁想要毫不留情地扯掉她身上那层高贵的伪装,她已经懒得再去追寻。
“姑娘!”翡烟从后头追过来,一把捂住她的风帽,“别听那些人嚼舌根子!”
“没有。”清笛脸上的泪滚落得再快,也快不过这雪原上浩荡的冬风去。此时所有的泪早已被吹干,想哭都再哭不出来。哭不出来,索性便笑吧,清笛转身笑望翡烟,“风这么大,我两只耳朵里头灌的都是呼呼的风声,哪儿听得见别人说话。”
不必听见别人怎么说,只听得见自己心里的声音就够了。
当行路迷茫时,要依靠的不一定是司南,而是自己心底的直觉。只要心还鲜活,便依旧还能找的见应该前行的方向,不会迷失。
“我们回去吧。“清笛笑着伸手搭住翡烟的手臂,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