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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她起来之时,再拾了那锦袋。她瞪着那眼睛好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尝着了鲜,心中好似有了轮圆月,觉得好是圆满。待他将她送回屋里,返身,却见着沈妩站在后头。
沈妩同孟杼轩一并玩了这许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自是好些了解。旁的里虽见过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但从未看过他主动下手。先前他这表妹出府去玩,他便心神不宁得棋子也落不下去。女儿家的心思都堪比头发丝儿细,她顿时愁绪满腹。此前,念着她与孟杼轩打小一同长大,她总也相信旁的野花虽是除不尽,但她在孟杼轩心里也是不一般的。眼下,却发现有朵小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显是枝枝蔓蔓得不可收拾了。
沈妩有些薄怒,“你为什么亲她?”她心里不甘,孟杼轩也不算得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她自己也香过他一口,但看着他俯下身去亲她,心里还是不能淡定。
孟杼轩看了看沈妩,没答话。他为什么亲她?他自己也说不上个大概来。最早的时候,他曾看过他娘拿了簪子去找那做小食生意的王大娘,彼时听到她们的话,方才了得这簪子原是他娘和那情人的定情信物。打小,那李嬷嬷便与他道他娘在外头偷汉子,此次见到二夫人那萧瑟泪下的模样,更是明白了些。他娘出了那王夫人屋里,他瞅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与王夫人年纪差了不像一辈,听着那王大娘哄着那姑娘说,“这簪子留给你做嫁妆……”
他也曾纳闷过,他娘彼时是名噪堰城的美人儿,那欧阳丞相也听说是位俊才。那这样一结合,怎的会生出来这么个圆脸蛋小鼻子的姑娘?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想来这小姑娘也是归在那八九件不如意事里头了。
他那娘亲本就在孟府里处境不甚好,若这事给孟王爷知道了,许是更加举步维艰。他狠了狠心,索性着人将那屋子烧了,想着毁尸灭迹。那可不成想,他这辈子做事都是步步为营,坏事也没少做,独独烧了这屋子,整个让他后头的日子天翻地覆了一道。有所谓是,一招错,满盘输。
后头袁莫涵将她救到府里来,与她处了些时日,渐也觉得她行事这股子憨劲挺可爱。彼时他想把她搁在身旁,若孟王爷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私生女,想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无大碍。偏偏这姑娘本事不小,竟还能引得袁莫涵拈花惹草了。一枝红杏眼见着便要出墙来。
他不过就想在他俩中间轻轻插那么一脚,免得日后摊子大了收拾不了。他显是不晓少女怀春,芳心一碰就动,这么款款地给人插个簪子直将人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那是一个晕头转向。
最最扼腕的是他也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许多年了,此番竟这么没眼力见地以为她心里头喜欢的是那袁莫涵。
直到看了那月老符,方才悟到平生这第一次没猜准女人心思。
沈妩见孟杼轩愣了神却没回应,更是气了些,“我不许你亲别人!”
他与沈妩虽亲近,但见不得她娇纵的脾性,没睬她便从旁走过去。
沈妩在后头有些急躁,“你原本只能同我一人成亲。”他拧了拧额头,稍稍蹙眉,从前他总觉得成亲不过是榻旁多躺个人,但此时,却是有些踟躇。
第二日清晨,沈将军便邀他喝茶下棋。
沈将军望着他,颇有深意道,“我只有妩儿一个女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杼轩,今年五月,我便要领兵去江洲,彼时,我便能调动兵权。”沈将军悠悠道,“我想,不若初春之时,把你和妩儿的婚事办了。”
他也淡淡抿了口茶,“初春不足两月,亲事未免太仓促了些。”
沈将军哈哈笑了笑,“我与你爹本是故人,你与妩儿也打小一块长大,勿需那些繁文缛节,媒人什么的都不要了。两个月成亲绰绰有余。”接着那沈将军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龙体不安……想是差不多要传位了。”
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沉黙了好些时候,终是开了口应道,“好,依世伯的意思。”
这日晚些时候,他便急急着人将她送回清洲。他素来临危不乱,但这次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于她也有好处。此后他与那沈将军周旋了好些时日,也不过将那婚事往后拖了些日子。
沈妩来找他,他也是淡淡相待。沈妩心里不舒服,便扯着他袖口,“你可是不想同我成亲?”
他没说话。现如今,他朝内并无势力,那郑尚书虽是对他颇是欣赏,但向皇上举荐贤才的帖子却是没给批下来。此次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到头,却迟迟下不来那最后一步棋。
思索了片刻,他道,“我同你成亲,是因为世伯的辅佑。”
沈妩“唰”就两行泪,颤抖道,“这亲,你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他要回清洲,沈将军临走前颇有深意对他道,“成大事者,本不应拘小节。你以后定是要有三妻四妾,但妩儿是我女儿,她若受了委屈,我既是当爹的必不能将这口气吞下。”
作者有话要说:理一理思路,群么大家。
烽火连天战(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单手支着额头,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想要直起身子来,却是觉得腰上酸疼得好生厉害,动了动胳膊,更是扯得浑身抽搐。说,春梦了无痕,缘何我的春梦如此大伤筋骨,真是让人掩面呐。
“你昨日夜里从榻上掉下来好些次。”本以为他是小憩一会儿,突然出了声吓我一跳。
他望着我,有些戏谑道,“昨晚上,你在榻上打拳么?”
摸了摸下巴,“夜里有蚊子,叮得我痒痒,顺手捉那么几只。”
我看着孟杼轩,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终是舒展开来,有些开怀地笑了笑,接着卷起那地图放好,走到帐外吩咐道,“让郑捕快来见我。”
我歪着头仔细想了想,终是反应过来他是有哪里不对了,他那脖颈上有些红痕,啧啧,昨日夜里蚊子真是不少啊。
不足多会儿,郑捕头掀帘进来,哈了哈腰,“孟大人,找小的有何事?”
“郑捕快,你对姜布山可是熟悉?”
“大人,小的在江洲活了这许多载,自然知道。”
“里头可是有山谷?”
“回大人的话,确有。”
“谷中有河?”
郑捕头不明所以地望着孟杼轩,“有,不知大人此话何意?”
孟杼轩凝神思索了好些时候,“齐将军醒了没?”
“还没。”
“郑捕快,今日想是慕容若言要从姜布山夜袭。我欲带五百人马在山中设下埋伏。眼下齐将军伤势甚重,余下的人马交与你,你可是能代齐将军守城?”他负手竖眉,一派威严地望着郑捕头。
郑捕头虽然彼时在江洲沾了县太爷的余光是作威作服了些,但领兵打仗本不是易事,这般大任想来是担当不住,郑捕头有些发抖,“大人……小的怕是不行,要是、要是守不住,岂、岂不是辜负了大人的厚望……”
孟杼轩冷声道,“现如今,大敌当前,你这等贪生怕死?”
郑捕头“趴”地一下跪在地上,“大人恕罪,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孟杼轩沉声道,“今日要走一步险棋。”他顿了顿,“若城中形势有变,你就在空中燃烟弹告知于我。”
郑捕头哆哆嗦嗦道,“大人……浦丘不是已经退兵了么?”
孟杼轩朝郑捕头走近了一步,语气狠厉了些,“今夜若守城不住,你就提人头来见我!”
待那郑捕头撤下,他回身对我道,“千织,你对姜布山应是还算熟悉,今夜同我一起过去,可好?”
我点点头,问他,“你有几分把握打赢这场仗?”
他拧了拧额头,淡淡道,“一分。”
我好是懊丧,“早知道这样,我就不盘下那醉宵阁了。刚当上掌柜的没几天,就打仗,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呐。”
孟杼轩似带打量地望着我,突然问了一句,“没了醉宵阁,同我一起过日子可好?”
我抚了抚衣裳,干笑了笑。其实,我已年近二十,在大沂多少姑娘在这个年岁已经为人妇、为人母。我这一生何其坎坷,白白蹉跎了那些最美好的年华。眼下这光景,心里虽不想孤独终老,但确也是由不得我。这半年里头,刘夫子苦口婆心地劝我,已然豁达了许多。已经过了那心动的年纪,想着能寻个好人家,不图他生得多潇洒,家世多显赫,只要能好好处在一块过过日子也就罢了,但没成想,我这厢将将放宽心,就打起仗来,好是浮萍。
他倒是有些认真,凑过来看着我。
我不得已,摇了摇头,“不大愿意。”
他轻叹了口气,柔声道,“彼时是我负了你,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原谅我么?”
我稍一琢磨,眼下这情形好像是我眼界太高,看不上他一般,“其实不是。原先那些事,你让我再一桩桩数起来,也是徒增烦恼。那时候我也确是怨你,但眼下都过去那么许久,再说怨不怨的实在是矫情得很。何况你也曾替我解毒,这一来二去我们也算扯平了,谁也没欠谁。”
说着说着,我竟是有种普渡他的感觉,更是想把这些年来心里头那点觉悟说与他听,“过去的事情过去了,我们就不要提了罢。你看你,以后也是要做一番大事业的人,更何况你从来都不缺那桃花,日后定是能遇上位贤良淑德的人儿,替你打点内事……”
我还未说完,他便打断我的话,“如何也不愿意?”
我咽了咽口水,端起旁边的茶碗仰头大喝了一口,“不是我不愿意,是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
“我想做尹氏食肆的掌柜的,你想站在那高处看整个江山。怎么合适?”我晃了晃脑袋,甚诚恳地与他道,“真是不合适,我高攀不上。”
闻言,他眉头蹙起来,眸光黯了些,缄默不语。片刻,他起身道,“千织,我们启程往姜布山去。”
孟杼轩领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赶到姜布山。姜布山山形险峻,若是司若言要翻山攻城,从那山谷走应是最轻便的捷径。领他们到山谷旁已经近黄昏,山谷中有条河流,前日恰好下了那场大雨,河水猛涨。
他在河边探了探水位,负手立在队前,黑发在风中扬起,袍角猎猎,浑身带着一股肃杀之色,意气风发,向那众人发话道,“此次我们人少敌多,今夜一战,需得以巧制胜。我们先在上游截河蓄水,再在山侧做下埋伏。”黄昏的幕色在他墨袍上染下王者之风,拉下长长的身影。他眸中一片沉静,“我既是大沂的主帅,绝不打没把握的仗。今日,不胜不归!”
他这一番话显是让底下官兵热血沸腾,不少人附和道,“不胜不归!不胜不归!”虽只有五百精兵,但大家一鼓作气,分派而作。在那夜幕降临之前,已将河流上游筑了个简坝。
余下的人在山中埋伏下去,存了些石块,静待浦丘军到来。夜色逐渐暗沉下来,这山中万籁俱静,只偶尔有沙沙的树叶声,衬着那天空中的圆月,让人不由得紧张起来。孟杼轩在我身旁,他攥着我的手将我拉近了一些,眸中好似落了星辰的灿烂,“你就在我身旁,半步不要走开。”
我将手抽出来,不自在地抬头瞅了瞅月亮,“若这场仗打赢了,我是不是功臣了?是不是要给个封地,赏银什么的?”
“给你个‘精忠报国’的牌匾挂到醉宵阁上头。”他瞧住我,“大沂御赐圆子店。”
我干咳了两声,瞅着那明月,呼啦啦有灰鸟飞过啊。
约莫等到半夜,终是见那山谷中有些动静,有一小队人马沿着谷中蜿蜿延延前进。有个官兵问道,“孟大人,可是要开始?”
他沉静了片刻,“且慢,许是探路而已,不要打草惊蛇。慕容若言既是对江洲地形熟悉,此次他应是要亲自带兵。”
果然不出他所料,过了些时辰,远远可以瞧见谷中有大队人马,领头的那人白衣胜雪,驾着一匹雪白良驹,在那月色映衬下好不英气。
孟杼轩沉声吩咐道,“放水!”
突然听到“轰”的一声巨响,那山洪便一泻而下,听得一阵长嘶,谷中混乱一片,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