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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大人造反之后,势如破竹,不过多日便直击堰城。谁能道,风云变换,世事无常。有传孟大人同妩玉郡主旧情未断,故而在盐晋城外西山相约。却被沈藩王一举围困,坠崖而死。也有传孟大人同沈藩王在那西山交战之时,身中剧毒,毒发身亡。
人世间的事,扑朔迷离。恩怨纷争,权势纠葛,局外人是半点看不通透。
老夫只能感叹,一代英雄便自此烟消云散。孟大人死后,浦丘立即陈兵千万,那时候的大沂,再没有孟大人这样的将才了。
老夫历经二朝换代,看得比寻常人多些。唉,这些风云变换,总有女子立于那旋涡之中。顺乾年间是那位袁妙婵,元昭年间是这位孟夫人。红颜祸水,媚国乱世啊。”
坐在福客来之中,听着说书。一恍然,我忆起那时候他将我拎下桌子,同我笑道,“千织,过来见过沈世伯。”
原来,回忆埋在人心底里,从来都没有逝去过。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如今我都记得那样清楚。
在堰城住了段日子,我去了趟中书令府,府中空空,人已去,院中的池子已经有些干了,旁边长满青苔。阿白和它的一干姊妹已经没了踪影。那把木琴依旧架在池边,上头积了厚厚一层灰,轻轻用手拨一下,那琴声浑浊地闷响了一声。
“千织,有布条琴声就浊了,怎么弹得好?”
在院中转了转,走到他书房前,推门进去。桌上有一沓纸,我用指拂去纸上的灰尘,下头是一张张画像,里头有个姑娘或笑、或嗔、或怒、或哭。我想起很早很早的时候,我在孟府画他的模样。为什么,我画得那样差,他画得是这样像呢?
“沈小姐,孟大人特别叮嘱过,书房不让旁人进去。”
……
桂花开的时节,是金秋,我路过桂花镇。许是因为江山易主的缘故,这年桂花镇求姻缘的人也少了好多。树下人影寥寥,也没了衙役发那月老符。我抬头望了望眼前的桂花树,老树依然风姿不减当年,清香浮动,繁英满目,风一吹,三三两两便有些碎白落下。
桂花树上挂了好多月老符,这么多姻缘,会不会有一日,将这老树压垮了。我将原先的那方帕子,装了些石子,扔了上去。我不信,求了三次,不对,求了万万遍,月老你听不到。
桂花楼客栈已经换了老板娘,是位年轻的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我问她道,“你认识桂娘么?”
她憨然一笑,“晓得,桂娘走前将桂花楼留给我娘。这位小姐,可是要尝尝我们桂花楼的桂花酿,是采第一道开花的桂花花蕊酿。桂娘彼时酿了二十坛埋在院中,眼下已经所剩无几了……”
“自然,桂娘的桂花酿醇厚浓郁、余韵悠长,杼轩怎可错过,今日夜里杼轩便与桂娘一饮而尽。”
我微微愣住,与她道,“是啊是啊,你看,桂花酿已经不剩下多少了。他再不来,当真是要错过了。”
再往后,我回了清洲。清洲孟府里头只余了孟王爷和二夫人,去见二夫人那日,天气阴阴的,没有风。芊蔚轩里的树影端正,我走过池边,看到那老龟仍然沉在池底睡着。
我在他窗前站了会,我在想,他缘何不来见我?在一次次的梦中,我梦到他蹙着眉头问我道,“你方才是作戏么?”
若是能倒回去重来一次,我定会同他讲,“对,我就是骗你。”是不是这样,他就不会替我挡那一箭?
我想问问天上的那些神仙,莫不是他前世里欠了我好些债,还是我上辈子惹了什么天理不容的罪过。如若不是,前世因,后世果。缘何我俩兜兜转转了数余载,仍是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二夫人一身素衣住在北苑宅中,看到她的时候,吃了一惊。鬓上有些银发,韶华易逝,当年倾城的美人也已容颜不再。一朝,春尽。
我将欧阳丞相的那块玉佩递给她的时候,她指尖有些颤抖,不足多久,失声痛哭。原来,这块玉佩是她许久之前送给他的定情信物,上头的“瑾”字是她亲手刻上去的。
“我不知道他竟还留着这玉佩……我怨他。成亲那夜,我写了封信让初之梢给他。夜里,我在院里等他,等了那么久,他却是没来。二十三年,我就想问他一声,他为何没来?见着那对坠子,我才知道,初之根本没将信给他。她当真以为我不晓得么?我待她如姐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她的泪水划下,落到那茶碗里,漾开一抹清波。
我在想,孟杼轩,你看,他们白白错过了这么多年。人生弹指即过,有多少个二十三年用来苦等。我们已经耗了五年了,再拖下去,我就更不好看了。
起身离开北苑的时候,见着宅门旁有一方玄色袍角。走过孟王爷身旁的时候,他负手望着院中的二夫人,抿着唇,蹙着那眉,像极了孟杼轩。
我回首再望的时候,见着他终是迈了一步,走到二夫人身旁,轻轻拍着她。
年年岁岁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
今年花宵节的花开得尤其烂漫,将旁边的青石路也染上了层浅浅的红晕。我在街头独自走了几步。见着前方立着个人,着了一袭白衣,额间配了块墨玉额饰,手上执了把扇子。
呵,司若言,已经是当今圣上了。
他朝我走过来,我恍了个神,是不是回到从前了,此时,孟杼轩是否在念桥上同兰儿相会?
“尹姑娘,随在下回宫可好?”
“公子,当心。”元生闪身挡在我同司若言之间,警惕地望着我。
一年前,我曾捅过他一剑。那剑没入他腹中之时,我突然失了兴致,我缘何要捅他。若不是我,他怎么会毒发。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在西山上。若不是我,他怎么会坠崖。这一切,与他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
我淡淡看了看司若言,从他身边走过,被他捉住手。
“陛下,望自重。”甩了他的手。听得后头司若言微微咳了一声,元生道,“公子,你莫不是旧伤复发?”……
旧伤么,与我何干。
拣了个不那么阴沉的日子,我挎了个香篮上乌山寺。在乌山底下之时,抬头望了望那石阶。古寺耸入云间,烟雾缭绕。
“千织你给我唱个小曲吧。”
我哼着小曲一步步迈上那石阶。彼时与他一道爬山的时候,觉得很是轻巧。可是眼下一个人,却吃力得很。终是到了乌山寺,寺前铺了一地落叶。迈到寺中,燃了香,寻了个蒲团跪下,先前我觉得心中有好些话要同佛祖絮叨絮叨,可是听着那“突、突”的木鱼声,忽然想不起来要求什么。
愣神想了好久,直到那香焚尽了,只得合了掌拜了拜。
佛祖,可是能让我日日梦到他?
我想把我俩曾经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有些东西能忆起来就赶紧忆起来,我怕,晚些时候,连回忆都没了。走到一处,我便提笔将我想到的记下来,这样日后我能时不时拿出来看一看。
这日夜里,我翻了翻先前记的,看到许久之前有一篇里头写着,“今日里我寻着个酒楼,里头的韭香百合味道不错,我原先知道你爱吃这道菜,特意琢磨了一番。学了这么久,还没寻着机会给你做一次,再过些日子,怕是都要忘了怎么做了。”
我想了想,提笔写下,“今日里我去乌山寺拜了拜,近日来我没怎么梦到你。上一次还是三日前,梦到你提了把剑冲出来将我给剁了,我当时惊醒了。但现在想想,剁就剁吧,有你就好。”
堰城、桂花镇还有清洲我都转了一遍。我不知道要不要回江洲,最近特别容易睹物思人,我害怕,江洲不远不近。近到只用半月时间就能回去,远到在那海角天边,我再也到不了。
我在心中一桩桩数过来,想着还是去江洲一趟。江洲对我而言有无可替代的意义,他在那里陪我布衣挽袖,种田采茶。这日里我在那簿子上记下,“那时候你在江洲,当着县太爷的面调戏我,我还没同你算帐。我这个人素来和颜悦色,粉饰太平,也不同你计较。眼下回去,找夫子叙叙,顺带瞧瞧院子里那方芭蕉叶长得好不好。”
这时夜里,佛祖显灵,当真让我梦到他,他就站在芭蕉树旁边,也没说话,幽幽地望着我。
这许是天意,醒来的时候我立马收拾了包袱回江洲。
回到江洲的时候仍是清晨,天刚蒙蒙亮,起了些雾,且有小雨,朦朦胧胧地将尹氏食肆的招牌掩得不大清爽。
我迈了门槛进去,刘夫子抱着酒壶懒散地斜靠在桌边。食肆里头横横竖竖摆着长凳,食客稀少。我轻轻推了刘夫子一把,“夫子,我回来了。”
他眼神恍惚,撑着眼皮余光眇了我一眼,哼哼唧唧道,“客官……还没开门,晚些时辰再来吧……”
我放下包袱,走到后院中。雨点儿洒在芭蕉叶上,愈发青翠了。听到吱呀一声,转身,看到他先前住的屋子那木门被风吹开,晃了一晃,似开似合。
我揉揉眼,将那叶帘上的雨水拂去。
听得有人道,“你去哪了?我在这里等你很久。”
我被定在原处,不敢转身。屋檐角划下来一串水帘,嘀嗒,嘀嗒。
被人扣腰轻轻揽在怀中,“我如今不是大人,没那么多人手,怎么寻得到你?”
浅馨流散,芭蕉叶尖上掉落颗水珠。这一刻,我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要说:小司的事情还没交待完
会有番外
这个结局会不会看不懂????
番外之孟郎(全文完)
我盯着他,撑着脑袋,“我想同你商量件事。”
他放下跟前的书,抬眼看我,“嗯?”
“我是想,生计是要谋的。这食肆,我是掌柜的,夫子是说书的,我是觉得吧、我是觉得吧……”我想着婉转一点,嗯,再婉转一点。轻轻提点他一下,男人是不能吃软饭的,日日在屋里看书也是换不来银子的,让娘子独自操劳更不是好作为。
我咧了咧嘴,“我的意思你懂了吧。”我想话都说到这份上,他应当主动接上来了。
他好似无意地翻了一页,嘴边抹开浅浅一丝笑,“千织,你想说什么?”
怎么说都是自家相公,我要给他留点面子。
“咳咳,我是说,你若是身子好了,可以去店里帮称着。”
他手指停在那书页上,“你说我身子不好?”
“你有毒在身,我觉得是要好好养着。平日里闲着没事的时候,你可以去店里转转。我想好了,你长得挺好看,随便寻个凳子坐在门边,定是能引来不少食客。”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能烧火不能砍柴,我同镇上的女人谈起男人,人都说“我家相公会砍柴,一日里劈的柴火够用好些日子”,还有的说,“我家相公会杀猪,前两日宰了条猪婆,挣了不少子儿”,诸如此类,云云。
先前吧,我觉得孟杼轩什么都会,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有谋略有才情有相貌。可是,先前的那些个闪光点眼下全都驾鹤西去,柴米油盐酱醋茶,会过日子的男人才是好男人。
还好我素来善于发现美,也素来精通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我家相公长得有资本,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啊万幸。
我眼神切切地望着他,见着他漫不经心道,口气有些不屑,“你这是让我以色侍人么?”
我要突出我的用心良苦,“……我是这样想的,你身子挺虚弱。让你去烧菜砍柴,实在难为你了……”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伸手将我一拉,我措不及防被他带入怀中。他俯首吻住我的脖颈,轻轻吮吸,一手将我的腰带轻轻一拉,另一手探入衣襟。我有些窘,唤道,“眼下是白天呢,你别闹。”
他轻轻挑了挑眉,打横抱起我,放到榻上,径自堵住我的嘴,黑发撩得我脖颈有些痒痒。我被他亲得有些动情,直至他一手抚上我胸口的时候,才发现身上的衣衫已经被他褪至肘间。我伸手去解他的衣襟之时,他恰好含住我的耳垂轻轻扯了一口,让我不由得手上一颤。
耳边有他低低的声音,好似带了笑意,“每每你都这么害羞。”
我有些羞恼,去扯他的襟扣,却没想一用力,竟将那盘扣生生扯了下来。这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