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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海有点羞涩地一笑,道:“美国人写的,克莱斯勒汽车你知道吗?这人被福特二世赶出来后,赌气将克莱斯勒公司起死回生。我看完后你也看看,很好的书,看了很开眼界,原来我联合我们县所有电器商打出统一品牌,还有你说的质量求生存,都是有道理的,这本书里面都有说到。”
荷沅有点吃惊,拿过书来翻看前言,看了才道:“这人很了不起哦,祖海你喜欢的话,我这儿也有很多书。”
祖海笑道:“你放在这儿的书我都看了,没一本喜欢的。你喜欢的东西非常杂,我不知道你小脑袋里怎么装得下。”
荷沅笑道:“说起来奇怪,只要是我喜欢的,我只要看一遍就可以记住个七七八八,但是我不喜欢的,你说这些教科书,我每天那么用功了,还得担心不及格。我宿舍里有一套松下幸之助经营之道和用人之道,还有曾国藩的家书,这几本很厚,我一直懒得搬来,看来你喜欢这种书,我下回给你拿来吧。”
祖海踊跃道:“好,你先把松下的那套拿来,听着好像比较对口。我也跟你一样,只要是喜欢的,看一遍就能记住。不像以前读书,老师上面讲,我下面想睡觉。荷沅你也喜欢松下之类这种书?”
荷沅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就当传奇在看,不像你还能联系实际,举一反三。祖海,你以后一定能很行的。”
祖海被荷沅说得踌躇满志,豪气万丈,“荷沅,你看着我,总有一天,只要说起丛祖海,人人都会翘大拇指。”
荷沅大笑,“好,以后我走出去就说我是祖海光屁股时候的朋友,只要是你的地盘,我都要横着走路。”
祖海也大笑,伸手与荷沅一握,“就那么定。我祖海的地盘,就是你荷沅的地盘。”
荷沅笑道:“同理,我荷沅的地盘,也是你祖海的地盘,所以祖海你为安仁里出力那是理所当然。”说完得理不饶人似地瞪着祖海,两人一齐大笑,非常畅快。
周日青峦要回家,祖海一起床便把他屋子里面的折叠弹簧床和活动衣橱搬到了楼下,荷沅看见觉得好奇,做完稀饭端出来,祖海已经搬好。荷沅看着祖海坐下,这才问:“干什么?上面住着不是挺好的吗?现在又不会漏雨了。”
祖海笑笑:“你外婆不同于你,你白长那么大个子,可还没头脑。”
“你很有头脑?”荷沅一点不客气,飞快给了祖海一筷子。照这势头,如果天天三餐两人一起吃饭,祖海的手准得被敲成馒头。
祖海则是笑道:“我读书没你好,可你要是没青峦管着,也未必能好到哪里去。”祖海三两下扒完了饭,拿起空碗去厨房盛,一边悄悄笑道:“荷沅,你是女我是男,我们一起住在楼上,你我并没觉得什么,你外婆会怎么看?”
荷沅举一反三,立刻想到前几天下雨,她还叫祖海睡到她的房间里,当时记得祖海脸上很是犹豫的样子,她还觉得祖海封建。那天早上起来见祖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搬回他自己房间,荷沅还颇有占山为王的豪气。原来错的还是自己。想到这儿,一张脸早红了,这一刻开始,与祖海之间有了一条经纬分明的男女三八线。想起以前祖海的言语行动,原来祖海一直清楚两人的微妙关系。哼,那他前几天怎么不搬下来?但此刻荷沅羞于启口问个明白,等祖海盛饭出来,她唿哨一声离座飞进了厨房,把一只饭碗左三圈右三圈洗得差点脱釉,直到祖海跨上摩托车去上班她都不肯出来。祖海这个老板做得极其辛苦,如果他自己不调剂,几乎没有休息天和睡觉时间。
几乎没容荷沅多想,祖海摩托车的声音消失没多久,外婆已来敲门,同行的竟然是妈妈。两人看上去都很兴奋,进门都来不及说话,先把房子上上下下参观了个仔细,外婆才肯去上厕所。外婆从楼梯跑向厕所的速度简直可以媲美年轻的荷沅,可见她对安仁里的向往。这时候妈妈才问:“楼下那张床是怎么回事?祖海还是青峦在?”
荷沅见妈妈的脸色不很自在,心里顿时佩服祖海的先见之明,忙道:“我一个人住这儿很怕,曾经有人上来闹过事。所以平时祖海陪我住在这儿,祖海出差的时候青峦过来。”一边说,一边看着妈妈的脸色。
妈妈点头道:“这样也好,不过你一个女孩子家,孤男寡女总是不好,你既然买了这儿的房子,总是要长久住下去的,周围的人会怎么看你?还是让祖海和青峦都来住着吧。”
荷沅听着反感,心说我都没什么想法,都是被你们挑出来的,可见天下本无事。她也是不自在地道:“青峦很快就要出国,没几天时间,他不会搬来搬去了。”
妈妈还是点头,若有所思地道:“青峦不是说要等你毕业才出国的吗?你们……”妈妈没说下去,拖了个长音。
荷沅当然不肯承认,跺足急道:“你们又都瞒着我帮我设计东设计西的,我有说我要出国吗?不要有的没的总把我和青峦往一起扯,我又没卖给童家了。再说青峦那架势肯定是会出国深造的,他出去多少年谁能知道?而且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和谁一起回来,谁能知道呢?”说到后来,荷沅语气幽幽的,不知不觉把这两天日思夜想的不安都吐露了出来。
做妈的一听还能不知道女儿的心事,但见外婆出来,便止住不说,也去了厕所。荷沅虽然心中抑郁,但还是不得不跟外婆说话,“我才吃完早饭呢,外婆你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都还担心这儿弄堂套弄堂的,你们会找不到路。”
外婆很开心地道:“怎么会找不到路?祖海一说是安仁里,我就知道在哪里了,这儿周围几乎没什么变化,大街往里走没多少路就清楚了。我娘家以前也住这一带,这儿风景好,以前有点钱的大多住这儿,我在这儿一直住到出嫁。”
荷沅忍不住道:“那么说,安仁里这幢房子可能比外婆您的年纪都要大了?最早住这儿的是谁?”
外婆笑道:“早知道你会问,这房子跟我差不多年纪,最早是孙传芳手下一个军长造的,以前的院子比这要大多了,后面还有一幢平房是给警卫和佣人住的,我小时候常可以看见大兵唱着歌操练。围墙上面还爬着铁丝网,都说这房子造得跟碉堡一样结实,那军长损公肥私把上面拨下的水泥给自己造房子了。孙传芳下台后,那个军长投靠国民党,继续做他的官。”
妈妈从厕所出来,听见笑着道:“外婆一听说你买的是安仁里,当天就想过来瞧,硬是被我拖住,要外婆等我休息天一起过来。我还说安仁里安仁里,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这儿,我也想看看这儿呢。以前跟着外婆一起回娘家,上了码头,老屋会派两个人抬着竹轿等着接姑奶奶,到现在还记得。阿姆,我记得这儿以前是个汉奸住的啊。”
外婆应道:“是啊,后来日本人一来,军长给打走了,这儿换了主人。日本人投降后,这儿被信仁纱厂老板买下,后来也不知道住的是谁,那时候总是兵荒马乱的,都不怎么走动了。今天看看,这几幢小洋楼竟然都还在。”
荷沅连忙插一句嘴:“怪不得房子的墙这么结实,围墙却破破烂烂,原来是后面堆上去的劣质货。传说这儿还藏着什么宝藏呢,幸好祖海出面摆平,否则总有人来这儿闹事。”说着把那几天的事说了一遍,直把外婆和妈妈听得目瞪口呆。
妈妈先焦急地道:“真没事了?怪不得祖海要住在这里,他还是有点野路子的。那些人来,青峦这个书生只有挨打的份了,荷沅,唉……,不过你那时候也只能豁出去了。”
祖孙三个一下失去怀古的兴致,将那几天有人捣乱的事颠来倒去问了个清楚,知道青峦到现在才能方便行动,很是内疚,开始商量着带些什么东西回去送童家。说了很久,外婆这才又道:“荷沅,我想起来了,以前传说安仁里底下有水牢,但后来汉奸住进来后想装仁义,请了几个头面人物看着,把水牢给封死了。那个时候汉奸应该还不会想到把有用的东西藏起来,什么保藏之类的估计是谣传。”
荷沅有点失望,还真希望有什么密室藏宝,即使宝物已被取走,这密室还是挺好玩的,当然有宝物那就更好。“外婆,信任纱厂的老板娘现在住在隔壁洋楼里,人长得很高贵,现在是我们市与香港同乡联谊会的副会长。难道安仁里以前也是她家的吗?怪不得她家总是不很友好的样子。”
外婆奇道:“是柴碧玉吗?她还住在老房子里?”
荷沅道:“是,就是柴碧玉,外婆认识她?”
外婆笑着起身,“我们从女校一直同学到中学毕业,各自嫁人。当时我们两家的嫁妆都在市里绕了一圈,整整被人比较了好几年呢。不知道她还认不认识我,既然她还住在这里,我一定要过去看看她。你们去不去?”
荷沅巴不得有这机会进去那幢神秘小洋楼参观,忙跟上外婆,妈妈也好奇,一起跟去。
…
不料,外婆走到门口又折返,闷声不响走进洗手间,再出来时候,妈妈不由扑哧一笑,跟荷沅道:“外婆头发梳了,衣服整了。”荷沅一看,果然是。从来似乎外婆就是外婆,从没想过外婆需要美丽。现在看外婆头发雪白整齐,一张脸也是雪白,很少有斑,竟是如从新发现了外婆的闪光点。原来外婆的长相并不比副会长柴碧玉差,不过衣服上面就别谈了。
外婆走到女儿外孙女旁边,微笑道:“我的外孙女赤手空拳买下安仁里,我今天去见柴碧玉,好有面子呢。”
荷沅这才豁然开朗,原来外婆家被批倒批臭后,现在早平反多年,她不是没时间没精力来安仁里周围参观,而是不愿回来。想当年她与柴碧玉一起出嫁,十里红妆竟奢豪,她怎肯落魄以后再见旧时同学?即使她肯见,柴碧玉又可愿意听旧友叹生活艰辛?除非外婆愿意扮作刘姥姥,先踩上自己几脚以取悦大众,可这哪是外婆所愿意?荷沅没有想到,自己这么稀里糊涂的行为竟然上升到了为外婆争光,为家族争光的历史高度,一时有点适应不了自己的高瞻远瞩。
那么,是不是以后的装修更要顾及到门面了呢?荷沅原本散漫花钱的快乐似乎掺入一丝沉重了。
七
外婆到柴碧玉家敲门,用的是门环敲击门鼻。这扇门荷沅已经研究过好几次,虽然一只门环已经被人偷去破坏了完整,可整扇门蕴涵的气势,还是让荷沅倾心喜欢。不过如果她想在门口装门鼻门环的话,祖海一定会反对,那不是与那块安仁里砖雕放外面一样,等着招偷儿吗?所以将财露白不怕偷,说起来也是一种气派。
等得一会儿,才听院子里面有人轻快地应了声:“来啦。”都没听见脚步声响,很快里面门闩起落的声音响起,门被稍微打开一条缝。开门的正是荷沅见过的一声不响在安仁里门口张望的婆子。她飞快瞥了荷沅一眼,神色中露出一丝拒绝,不过还是很客气但有点冷淡地道:“请问你们找谁?”
外婆站得身板笔挺,微笑地道:“请告知小王太太,小张师母来访。”
见那婆子飞快应了声进去通报,荷沅对着依然开着一条缝的门,问外婆:“你怎么会是小张师母?”
外婆笑道:“那是我们出嫁前的戏谑,她嫁给王家小K,当然是小王太太。你太外公以前捐资办了所小学,最喜欢人家叫他校长,你外公当时也在小学里挂了个教职,所以她叫我小张师母。”
话音才落,只见那个婆子眉开眼笑地飞快迎了出来,将门大开,嘴里连连说:“张师母请进,请进。”
门开处,一阵馥郁的桂花香袭面而来,原来这几晚天天闻到的桂香竟是来自这儿,走进大门,似乎是走进另一个世界,精致,香软,温柔,华贵,蓦然回首,这才体味到以前生活的粗糙。门内飞快迎出柴碧玉,她依然是鹤发童颜,穿着一套湘色软缎袄裤,下面是双同色的绣花拖鞋,要不是有她们祖孙三个衬着,这儿恍惚竟是多年以前。
见外婆与柴碧玉相拥寒暄,诉说离情,一时忘记招呼三人进门,荷沅忙一眼关六,打量这个比她的院子稍大一点的院子。庭中当然有桂花树,树皮上面已经积有粉白的苔藓,可见岁月。角落有一棵像桔子树似的树,只是浑圆的果实这会儿还是青绿,荷沅稍微一想立刻明白,这是《红楼梦》中探春秋爽斋出现过板儿当球玩过的香圆。香圆很香,它春天的花更香。中间偏东有架老藤,从快凋零殆尽的几片蔷薇似的叶子中,荷沅看出,这竟是传说中的木香,不知开花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光景,那么一棚灿烂的花啊。墙头爬的是金银花和凌霄,夏天时候,金黄大花被星星点点白花映衬,不知多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