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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峦此刻心情舒畅,笑道:“好,听你的。你跳了两个月的舞,有什么收获?”
荷沅哼哼地道:“老师说我跳得没激情,不柔美。像是做广播操。你怎么会跳舞的?原来你们禁止我跳舞,其实你们自己都会的。”
“你还小嘛。”说完脚上就挨了一脚。“既然是你们舞蹈班办的舞会,怎么尽是慢三慢四?”
荷沅笑道:“这么多人,跳别的还怎么跳?”
青峦忽然笑了一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跳不好拉丁舞了,拉丁舞是热情男女之间的舞蹈,你还……小。”
荷沅有点脸红,可不是,都是一男一女竭尽挑逗之能事,她有时真有点做不出来。这时大厅里舞曲一变,变为节奏强劲的迪斯科。人都转不开身,还怎么扭。青峦见荷沅站着不动了,便附耳大声道:“走吧,我们到咖啡馆去喝一杯。”
荷沅心说咖啡馆怎么可能还有位置,但这儿太挤,还是先出去了再说。两人杀出人阵,见门外楼梯还是涌上参加舞会的人群,不由相视骇笑。奋勇逆流而下,走到楼下空旷处,两人才长长吐出一口气,荷沅拍拍胸口,道:“缺氧,严重缺氧。”
青峦依然拥着荷沅,笑道:“咖啡馆肯定也是这种情况,不过那里需要消费,可能情况好一点。走吧,去看看。”
荷沅指指食堂门口的一张布告,道:“青峦,我们去图书馆门前听两校摇滚乐队对擂吧,在露天,应该不会那么挤,即使挤也不会缺氧。”
“不怕冷?”青峦看着穿那么少的荷沅,总觉得她会冷。“不过没关系,裹在我大衣里面就行。”
“就是,没有条件创造条件,走。”荷沅一蹦就起,却被青峦拖到小卖部,买了四罐啤酒,青峦先拎着。
图书馆门前也是人山人海,上面唱,下面大家跟着一起唱,不是麦克风压倒人声,就是人声压倒麦克风。陆续还有同学围过来,荷沅和青峦才站下一会儿,立刻就有后来的人把他们围进人堆。人墙压人墙,怎么还可能冷。谁能不受环境的感染?荷沅和青峦都跟着人潮高唱高喊,一会儿是《花房姑娘》,一会儿是《一无所有》,一会儿是《Don’t break my heart》,一会儿是《石头记》,个个都唱得双颊红红,两眼晶晶。青峦适时掏出两罐啤酒,真是大旱逢甘露,两人极其豪爽地饮酒唱歌,羡煞旁边没有准备的诸人。
快乐的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一人两瓶啤酒下去,耳边响起“十、九、八、七……”的倒计时声。荷沅跟着大喊,忽然感觉脖子上有什么,低头一看,见青峦将一条细细的项链系在她的脖子上。“圣诞快乐。”荷沅抬眼看青峦,在最后一声“零”中,两人紧紧相拥,好久才跟着周围的人一起跳跃高喊“Merry Christmas”。
似乎是舞会歌会都同一时间散场,但大家又都似乎是意犹未尽,游游荡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依旧欢笑歌唱。荷沅裹在青峦的大衣里,两人趴在图书馆外的栏杆上看乐队收拾音箱等道具。这个时候荷沅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只想紧紧贴着青峦,傻笑着等青峦亲她抱她,心里快乐得想飞。
终于乐队收拾完毕,灯光撤去,此时头顶一弯新月才显亮光。青峦看着想到明天他就要回去家里,与荷沅在一起的快乐才开始又不得不结束,不由吟了句:“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荷沅傻兮兮就接上:“此事古……”还没出口,嘴被青峦掩住,只听青峦急促地说了句:“别说下去。”荷沅这才知道不对,一时,心中的离愁别意也涌上心头,这回与体育馆外面不同,荷沅可以放开了哭。 十二
青峦是祖海借车拉着送走的,临上飞机前,祖海拿出一千美金,说是他与荷沅一人一半黑市兑来。青峦坚决不收,因为他自己略有准备,那边又是全额奖学金,但被祖海天花乱坠地劝下收了。祖海说的无非是你要是用不到就压在皮箱里,回来还给我们。青峦想着也有道理,这才收下。
有道是化悲痛为力量,青峦走了后,荷沅读书认真自觉了不少。大考结束,又被屠教授捉差。因为青峦留话给屠教授,他到过的山头荷沅几乎也都到过,所以害得荷沅几天下来跑得筋疲力尽,脸上手上都有划破,看上去整一个野妞。回到学校还得整理资料道深夜,不知青峦以前怎么过的。
荷沅终于被屠教授放回,下午两点回到安仁里洗了个澡就睡觉。睡得昏天黑地的时候,房间门被敲响。安仁里的木匠已经完工,如今的门窗都结实得很,各守其职。荷沅只要插上房间的暗门闩,外面便开不进门。荷沅朦胧中听见有声音,懒得睁眼,继续埋头被子里面。敲门声变为打门声,这才探出脑袋,恼火地道:“祖海,天还没亮呢,那么早起干什么。”
祖海在外面愣了一下才道:“小姐,现在是晚上六点,我问你要不要吃饭。”
“什么?晚上……”荷沅这才清醒过来,叫道:“等等我,我很快就下来。”连忙穿衣下床。真冷,要不是祖海来喊,荷沅宁可饿着肚子不起床。洗把脸下去,见祖海坐在桌子边看报纸,每天一堆的报纸,都不够时间看。“我都睡得不知道时间了,这几天真累,屠教授是个魔鬼,老莫他们背后都这么叫他。”
祖海抬眼看着荷沅,笑道:“还好有门隔着,否则有人会跳起来跟我打架。饿不饿?今天出去吃饭吧。我这儿有些朋友送的海鲜,我们拿些给隔壁柴会长怎么样?”
荷沅走过去一看,原来地上的四只箱子里面装的是海鲜。“我们拿一盒给柴外婆?好啊,什么东西?”
祖海解释道:“我把东西分了四份,你、我和青峦家各一份,柴外婆家一份。几条带鱼,几条鲳鱼,一封鳗鲞,一包血蚶,几只蟹,两条黄鱼,几只无贼。你是自己端着去,还是要我做跟班?”
荷沅做了鬼脸:“我都还没走进去过她们家,有点神秘。你想不想去?”
祖海笑道:“柴外婆倒也罢了,平时见面点头招呼,她的保姆看见我一脸晦气,我不高兴看她脸色。要不我给你拿到门口,你自己拿进去吧。咦,脖子那儿怎么受伤了?”
荷沅摸摸洗脸时候水浸着痛的地方,感觉得出有一条硬硬的痂结在那儿。“不知被茅草还是野蔷薇刺划的,我还算好的,一个研究生走前面,踩到兽夹,幸好鞋子穿得厚,脚才没伤到,可一只鞋子全毁了。不过跟在后面大长见识,原来我的专业也是很好玩的。可惜现在山上光秃秃的,没我小时候和青峦一起上山见得多。”
祖海微笑:“等下你见了柴会长,约略解释一下这条伤痕的来历,否则她这样的人心细,不知会想到什么。“
荷沅闻言明白,不由掩饰地俯身端起箱子,笑道:“还好,不重,我自己可以端着过去。”走了几步,又笑道:“兄弟我曾一把菜刀闹革命,蚊子脚一般粗细的伤痕,着实不在话下。”
祖海大笑,看着荷沅出去,这才去洗手间刮脸梳头,整理了一番。
荷沅到柴碧玉家门口敲响门环,心说门环真是好东西,否则拿手指关节叩门,要叩出这么大声,还不敲破皮。很快娘姨就来开门,一看见是荷沅,眉开眼笑一边喊着“梁小姐来了”,一边热情请她进去。荷沅端起箱子跟进。娘姨忙要接过,荷沅心想她六十多的年纪,怎么好意思叫她拿。笑道:“我拿着就行。”院子里一股腊梅的甜香,而走进房间,则是清冽的果香,只见远远近近的桌子上要么放着几只佛手,要么放着几只香圆,娇黄可爱,原来借的是自己院子出产的果子的香味。不过房子毕竟是老旧了,虽然收拾得一干二净,可荷沅感觉比起她现在刚装修还没油漆的安仁里,这儿差了一些了。
柴碧玉从偏厅里迎出来,她穿着嫩黄撒梅枝梅花的织锦缎棉袄棉裤,下面是双鸦青缎面鞋。荷沅见了她就略微鞠躬,笑道:“给柴外婆拜早年来了。我明天就要回家里去,想今天来给柴外婆拜年。这箱海鲜是我一点小心意,请柴外婆笑纳。”
柴碧玉笑道:“真是好孩子,只是我怎么好意思,快放下,端着怪累的。”
荷沅笑道:“不累,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先拿进去。否则这盒子挺臭的。”
柴碧玉亲自领着荷沅去厨房,一边笑道:“你放寒假了?回去代我向你外婆问好,让她有空多来走走,现在你那儿房子也快完工了吧,这下她来了,我们老同学可以见面多聚聚。”
荷沅连忙照着祖海的意思笑道:“我前几天就放假了,可是才考完,就被屠教授捉差了满山里跑,害得我手啊脖子啊都给茅草划出血痕了,不过跟着屠教授后面受益匪浅。”放下东西,打开水笼头洗手,“柴外婆,我外婆说了,等春暖花开的时候过来安仁里住几天,找您叙旧呢。那个时候我那儿也该完工了。”
柴碧玉将荷沅往偏厅里面让。偏厅里放着一只炭盆,很是温暖。柴碧玉殷勤地请荷沅坐在丝绒面大沙发上,娘姨送上一杯茶,温度适中,拿来就可以喝。荷沅闻着味道好闻,忍不住大大喝了一口,道:“好喝,是不是代代花加枳壳?”
柴碧玉听了满意地笑道:“有几个人喝得出里面是什么,但是都把枳壳说成香圆干。”
荷沅笑道:“那是我的专业呢,再说我从小喜欢偏门的东西。柴外婆,您的沙发真舒服,坐着都不想起来。以前看林语堂一篇将沙发的小品文,他说舒服的极致是躺在床上,所以沙发做出来一定要向床看齐,宽大,柔软,还要低矮,脚可以放松垂到地上。我在这儿市面上一直找不到书上说的这种沙发,到柴外婆这儿一看才知道原来好的沙发是这样子的。真舒服,可惜我已经订了云南白藤沙发了,春节后才能运来。”
柴碧玉听着一脸惊喜:“妹妹你也喜欢林语堂的文章?哎呀,我当年就是看了他的文章买下这套沙发的,都好几十年了,只有沙发套换了几次,全市我都没见过比这更舒服的沙发了。怪不得是观回来总是说你好,说你有眼光有见识,我真是替张校长高兴,他那么风雅的人知道有个那么好的后代,在天之灵不知多么高兴呢。”
荷沅见她那么说,提起的心放了下来,硬着头皮进来了,可是真怕没话好说。“外公以前有提起,说太外公很喜欢封子恺的漫画,林语堂的小品文,原来柴外婆也记得,真好。对了,王是观回去后给我来了一封信,他说他带回去的照片很有用,写的文章配上照片还被美国的杂志用上了,他想用稿费换机票,今年暑假过来中国继续发现古迹。”
柴碧玉闻言叹息:“我的下一代们出国后还能写中文,可惜都偷懒,不肯多写。年轻的干脆不认识我,出了能说几句别扭的中文,写是别指望他们了。是观过来,说话说急了就用英文,看见我听不懂就指手画脚地比划,好好一个人搞得跟大马猴似的。好在你看得懂英文,还能看看他的信。有机会你回信的话,帮我捎话给他,让他这回来的时候不要听他父母的,非要带那么多东西来。都是他们总是想着我,要孩子过来时候带东西,害得孩子们怕累,有点怕来我这儿了。你叫他人过来就行,最好再带他的堂兄妹过来,我这儿大,不怕闹。这话我不能跟他们父母在电话里说,说了也没用。他们孝敬,都怕我这儿短了什么,受什么委屈。”
荷沅这才知道,这个风光雅致的老太太,其实是个很寂寞的人。她想了想道:“我明白了,我会去信跟王是观说明。柴外婆,我原本挺怕您的,今天说了话才知道您是最可亲的人,我以后一定要常常过来叨扰您。今天不打扰您了,我刚刚山上下来,饿得前胸贴后背,得吃饭去了,祖海还等着我吃饭。”
柴碧玉双手在沙发上撑着起来,微笑着过来挽住荷沅的手,道:“早说,我给你煮碗馄饨。不过既然有人等着你,我就不留你了。以后你有空经常过来,我最喜欢跟你这样的好孩子说话,还怕你们年轻人不耐烦陪我们老太太聊天呢。”
荷沅按住她不让她出来,说外面冷,不要总是一冷一热的,怕感冒。柴碧玉这才站在偏厅门口微笑着目送荷沅离开。这次见面,荷沅发觉柴碧玉没像上次去参观安仁里时候那样端着架子说着古老的话语,原来那是他们那个圈子的语言,或许只有那样说话,他们之间才有认同。也是,她要总是那样不识时务,守着古旧的话,还怎么可能那么大年纪还当着副会长呢?那可不可能仅仅因为以前是本市首富的遗孀就可以胜任的。她总是有她过人的地方。
荷沅回到安仁里,见祖海衣冠楚楚,干净齐整,当然,他袖子上的商标如今早都已经被荷沅摘完了。荷沅想到自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