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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小姐,你终于醒过来了!”婢女们心痛得为她擦试着伤口,小心的上着药粉,然而此时的她却感觉不到痛楚。人一旦经历了太大的痛苦就会觉得身上那些细微的痛苦再也不算痛了;只是因为太痛而不痛了!
“我昏迷了多久?”她问。
“一天啦!”婢女们微弱的轻声回答。
“嗯。”她点点头,要比上一次血障侵蚀时醒得快一些。
她看向床对面纱制的屏障,那儿背坐着一个人。高高的发髻,一身素白,来时竟没人发觉,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的静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师……父!”虽然她看到的只是她若隐若现的身影,但她还是一眼就感觉得出是她!吩咐婢女们退下后她忍着痛从床上走下来,脚下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还是让她差点跌倒,但她还是挣扎着走了过去。
“师——父!”
屏障后的女人缓缓回过头来,脸上却戴着一具透着黑灰苍白无血色的人皮面具,样子冷如枯木,实在是让人感到害怕!
沈寒烟自记事起来她就一直戴着这副可怕的面具,师父年轻时的样子一定是很漂亮的!她小时候还依稀记得她年轻时模糊的模样,可是她后来却突然戴上了这张人皮面具……十年来从不曾在她面前揭下过。她不敢问他为什么?因为自小她就教导她不该问的事情绝不许多问,十七年来她一直与这一个冷如冰霜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她们之间似乎从不交流什么。永远只有武功,武功。她要让她成为武功高强的人物,一统大漠。她要让她做沙漠王,于是她便顺了她的心愿,为此她不知杀过多少人!身上不知沾满了多少人的鲜血!至今她再也记不清当初她所杀过的第一个人是谁了!师父教她剑,教她如何在这残酷无情的浩瀚大漠中生存。
至今她都不曾知道这个养育她多年的女人叫什么名字?但她叫她师父!她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她唯一所敬爱的人。
藏在人皮面具下的女人露出一双眼睛,睁得煞是吓人。然而她却从衣管中伸出一只雪白的手来抚摸着沈寒烟的肩膀。甚是赞扬的说道:“嗯,这么多年来算是历练出来了,当年一点小伤都会痛得直哭的人现在却能如此坚强。女人就该坚强一些!好!好!看来你身上的血障不但没给你带来坏处,反而将你锻炼得更加坚强了呢!”
“师父。”若是换作别人听到这无情的话也许会伤心的哭吧,可是对于沈寒烟这样的孤儿,当年在她最痛苦时是她伸手拉了她一把,把她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在她心中师父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觉得是亲情和关心,从来没有过的温情。
“寒烟,你手下八大旗主的事可曾办好?”她口中所说的八大旗主正是沈寒烟手下,大漠中最强大的八只响马帮子。
“师父放心,他们都很听话!”
“听话?!怎么我却听说猎鹰旗那帮人好像有些不服你!你要记住,不听话的狗就要打!一而再再而三的与主人作对,所留无用就只有——杀!知道了吗?”
“寒烟知道!可是猎鹰旗对我还算忠心……”
“忠心?!世上哪儿来的忠心?他们只不过是怕你,如果有一日他们不再怕你了,你又无法再压制住他们,他们就会像一群饿极了的野狗无情地向你反扑来!师父教过你多少次?在这刀光剑影弱肉强食的江湖中,不是你杀了他,就是他杀了你!这很公平,没什么恩情可讲!特别是身为一个女人,要想在江湖之中立足就要心狠手辣才行!难道你忘了他们当年是怎么对你的吗?”
“没忘!当年我父亲身为八旗旗主之一就是被另外七旗旗主围攻所杀!”
“没错,当年那是因为他们妒忌你父亲旗下门人增多,日渐强大,怕日后你父亲会称霸大漠!所以他们联起手来杀了你父亲,还有你的家人……就连未满四岁的你也不放过,百般折磨你,让幼小的你生不如死,像狗一样的在土牢里过了三年!”
回忆往事的辛酸,沈寒烟历历在目。她冷冷的点头,道:“后来是师父你把我从土牢里救了出来!”
“很好,你还记得!那我问你,你可记得当年你是怎么说的吗?”
“我记得,我要把他们都杀死,要一统大漠,让他们世世代代都踩在我的脚下!”
“再说一遍,我听不见!”
“我!沈寒烟要一统大漠为父亲报仇!让他们世世代代都踩在我的脚下!”这一次她几乎是将压抑在心中的满腔仇恨都喊了出来。
“哈哈哈!啊哈哈哈!”面具之下的脸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但知道是极开心,及满意的。她用手捂住胸口似乎要将天下间所有的的仇恨都变为自己的一样,然后一刀又一刀回敬到仇人的身上,感觉是那样的痛快淋漓。她欢悦的笑看着她,道:“说得好!说得好!人呐,千万不要好了伤疤就忘了痛,就算仇恨已结成了疤也要再用刀一点一点地给割开,让它随时都血淋淋的提醒自己,不要忘了仇恨!”
“是——师父!”她低着头回答。
“不要忘了仇恨!不要忘了仇恨!要杀杀杀!无情的杀,统统都杀光,一个也不留……决不留情!”
她狂啸着,张牙舞爪的戴着冰冷的面具飘然离开。
没有恩情,唯有仇恨!
…… ……
数日。
“你是谁?”
苦苦等候在白云居的墨少白最终还是如愿以偿的见到了红素。可他依旧不相信这张脸的主人不是红袖,因为她们实在是太像了,像得让人不得不相信她们本来就是原原本本的一个人。
“墨大侠,我真的不是什么红袖!”红素坦然的答到。
墨大侠?他心中苦笑为何不是墨大哥?伊人如故,然而往日的红袖到底去哪儿了?!
他忍不住想上前拉住她,可又怕会如上次一样因鲁莽而惊着佳人,只能是呆呆的将伸出的双手搁在半空中,以一种寂寞的姿势相对,烛火下却是如此难言的凄凉。
“你……你真的不是她么?”
她点头浅浅一笑,为他倒了一杯茶水。然后宛然的说道:“也许她是我从小失散了的孪生姐妹也说不一定,如果世上真有这样一个人的话!”
“孪生姐妹?”
是啊,当年红袖也曾说过她并非上官家的亲生,只知道父母常年膝下无子才从一位女人的手中将她抱养回来,然而上官家一直都对这个女人的事有所忌讳,所以红袖也一直不敢细问。难道真的是这样?
“那红袖……哦,红素姑娘家可有姐妹?”他问。
红素缓缓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其实我也是从小就被家父抱养来的,我出生在浙江一带,从小就与父亲唱小曲漂流在莺歌水巷之中。看过不少悲欢离合,尝尽了世间的辛酸,三年前我的养父突然暴病身亡,留给小女一把胡琴,一把古筝,为他守孝一年后我便带着它们离开了浙江水乡那个伤心地,一路漂泊到了京城,常年靠卖唱为生,不知尝尽多少辛酸……”说到这红素已是双泪俱下。
烛光点点,寒泪在心。他不忍再问下去,轻声道:“我不该从提你的往事让你伤心,其实也许真像你所说……你们只是一对命运漂离的苦命姐妹吧!或许红袖是你姐姐抑或许是你的妹妹!”
他喝下桌前的那杯茶,心中虽有疑惑但已不忍再问,眼前之人除了相貌与当年的红袖相同之外隐隐约约之中还是有些不同。无论人是否会变,但眼前之人的确于十年前大有不同!当年的红袖是一个深闺中的大家闺秀,对外面的事什么都不知道,每次他给她讲外面的事她都会惊奇不已,一惊一乍的样子永远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孩子。而眼前的这位却如此平静,淡然如水。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的人情冷暖让她原本该鲜活的面孔变得如平湖一般平淡,再大的波澜也惊不起一丝涟漪。她们二人名字中都有个红字,也许真是一对难舍难分的亲姐妹也说不一定。
她道:“能跟我讲讲你和红袖的事吗?喔,也许我该称她一声姐姐或者是妹妹!”
他点点头。
“那一年,我帮聂海天去追捕一名密谋刺杀皇上的逃犯……”
“聂海天?”
“对,也就是现在的西蜀王爷聂海天。当年因年少气盛在追捕之时却反被他刺杀,在逃亡之中我飞身跃进一家人的府宅,后来才知道那是京城上官家的府第。当时我身受重伤,捂着胸口上的剑伤逃进他家后院的一处小楼之中,我原以为那儿地处偏僻不会有人在哪住,黑暗之中我起身飞跃小楼之上,哪知里面却住着一个人!不但是一个人,而且还是位仙女一样的姑娘……”
说到这他情不自禁的看向她。多年来他所深藏着的秘密从不对别人道出,就连与他最亲密的沈寒烟也不例外,此刻看着对面的人,恍惚之中好像又与佳人重温旧梦。
“那个人就是红袖对吗?”她问。
“是!她就是红袖。当时她可能被突然闯入深闺的不明之物给吓到了。后来见我躺在那没有动静,才又小心翼翼的从床上走下来,点了灯问我:“是什么?”等她走进后我才捂着伤口,惨笑道:“是人!”等我回过头来一看,托着灯的分明是位绝色的女子,我从未见过世间上会有这样美丽的女子,也许她就是那传说中从天上掉下人间的仙女!她一张惊讶却略显可爱的脸,蹑手蹑脚的表情把我逗乐了,我忍不住噗哧的一笑。
她又走进一步,将灯照向我。一张无比美丽的脸庞向我袭来,她道:“你不是我家的仆人?我怎么没有见过你?哎呀!你的身上有伤,怎么都流血了?”他见我胸口上的血突然间又跳了出去不敢再靠近。我忍着剧痛站了起来,她站在一旁又问:“你……你痛吗?”我说不痛,等确定她暂时不会叫人来抓我,我便对她道:“麻烦姑娘替我找些干净的布好吗?”她点点头,连忙去衣柜找。等她慌手慌脚的将布找来我已将身上带有淤血的地方用剑撩去,又上好了药,再回头拿过她手上的布时却发现那是一条白色的秀花手绢。我笑:“太短了,都不够包扎身上的伤口!”她连忙将身上的那条也掏出来,毫不犹豫地将两条手绢打了结连成一条递给我,她看我一个人无法将伤口包好,又亲自为我把伤口包扎好。虽然笨手笨脚的样子,又不太专业,可依旧是包扎得仔细认真。未了还不忘将结打成一只精致的蝴蝶,我失声一笑,她却满脸诧异,那双眼睛一闪一闪,若秋天里贪玩的蝴蝶一样美丽!突然她伸出手来用手袖帮我试去额头上因痛流出的汗水。她道:“爹说撒谎的人都不是好人!”我当时一把拉住她的手,怕她以为我不是好人而离开我。我对她道:“我撒谎是因为你!”当时我是那样的怕会失去她……”说到这,他的脑海中红袖死时的情景又一闪而过,让他哽咽难语。
“后来……你们就相爱了?!”
他点点头,道:“是……从那以后我们每晚都在雨花小楼上相会。我给她带好多她从未见过的外面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她陪我一起在雨花小楼上听窗外的雨声,一起看楼顶上的满天繁星,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而快乐的夜晚……那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岁月。因为红袖,我才尝到了世间上有比争名夺利更让人感到快乐的事,于是我准备退出江湖陪红袖一起隐居世外,泛舟江上,竹下赏心,过一种看尽田园风光朝起朝落的生活,只有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那后来呢?你们去成了吗?”
“没有……”他一声叹息,似又诉尽了一生苦海。
“后来发生了一件离奇的事,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也结束了她的生命。那个夜晚,我捧着为她亲手采摘的鸢尾花去找她时,门开了,里面站着一群人,有上官老爷和上官夫人,我以为是我们的事被他们发现了。他们惊愕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我却是满脸的泪水,而红袖她半屈着双腿倒在地上,双手散开,一抹血红从她白颈上流出,衣襟上血迹斑斑,我便一把将她抱在怀中便问:“发生了什么事?”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的看着我不语。“什么人干的?”我又问。他们纷纷摇头,痛哭不止。
我拼命的摇晃着红袖,希望我这个人间的白阎罗无常能从阴间的黑白无常手将她夺回。红袖努力的睁开微弱的眼睛,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对我说完一句不要为我报仇,就魂兮回去了!
说到这他的眼中已有泪痕,不只在心痛过去的悲惨回忆,也因为他没能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往日回忆的神情,她没有那段他们共同的回忆。说到快乐时没有,说到痛苦时也没有。此刻他真正相信眼前之人再也不是十年前死去的红袖。红袖没能如他所愿还魂归来。她已死在了十年之前,而他却还一个人孤独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