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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回过头来,大声说道:“喂,我叫江小鱼!”
等到他们第二次见面时,她才知道他叫江城子,他妈妈姓程,原名是江程子,他初中时读过苏轼的《江城子》后,自作主张地改了。江小鱼是他的外号。
8
十年后的乔麦对陈森说:“他的外号叫江小鱼,其实他长得像花无缺。你能想象得出来吗?”她并没有将少年往事全部讲述给陈森听,单单只说江城子的外型。
说这话时,他们正坐在圣娜达卢里。音乐是一张胶木唱片里的《何日君再来》,老掉牙的歌,夹杂着沙沙的杂音。周远坐在高脚凳上调酒,《一周》的编辑夏天蓝站在旁边和他聊着天,不远处有个英俊的男人靠在墙边抽烟,眼神桀骜,他似乎是和夏天蓝一道来的,看他们的举动,应该是亲密的男女朋友。
刘天雷的婚礼上一别,乔麦在好长一段时间里没有见到阻止闹事的编辑夏天蓝,在她印象里,那是个精明强干的角色,看起来似乎不大与人交心。乔麦和她只是点头之交,就算在酒吧里碰到,不过相视一笑而已。
陈森拿小匙缓缓地搅动着咖啡,笑着说:“那真是优雅清淡的男子。”
乔麦说:“我很想描述出初见他那一刻的感觉……可惜词语太匮乏了,只知道他和散花镇的少年都不一样。”她摸着戴在脖子上的钥匙,唔,它还在。
“那时,就爱上了吗?”
乔麦喝下一大口 “雪满天山”,惬意得眯起眼睛。这种酒不太烈,淡蓝的冰上有酒结成的雪花,清冷,悠远,有着遗世独立的情怀,出自周远的创意。她想,将来我要把这种酒写到小说里。她轻轻地笑,说:“不。那时只觉得他清清爽爽,没想过别的。”
是什么时候爱上他的呢?清秀的少年,一尘不染地在炎热的夏日午后出现,像从绿草苍苍的古时走来,一回首一顾盼,惊起躲在池塘幽深处的那只休憩的水鸟。
那天生意很好,才下午四点半,就收摊了。舒伟、陈刚、李娟娟又过来了。李娟娟是个馋嘴的姑娘,嚼着酱芒果,含糊不清地对乔麦说:“麦子,我们到清水河游泳吧!热死了。”说着,把手里的半袋零食递过来。
乔麦接过袋子,拿出一小块。这种酱芒果很咸,一块可以吃半天,酸酸甜甜的味道老留在口腔里,回味良久。
担子又先搁在舒伟家里了。陈刚走在他旁边,哼着王杰的歌,李娟娟轻声和着。两男两女的组合很宜人,刚好一桌麻将。乔麦常常这么讲。但她是不打牌的,连看都不看。不像舒伟,光看牌就能坐一通宵,在他老爸身旁指点江山,摸到好牌就喜不自禁,牌不好就捶胸顿足。他是个藏不住情绪的人,喜怒哀乐都明明白白地挂在脸上。
清水河是薄刀山脚的一条大河,河水徐徐流动,碧蓝,临观更觉透澈见底,河底零星散布着鹅卵石,黑色的细鱼无声游过,荡起一圈圈涟漪。岸边有树林,知了嘶声叫着,飞鸟在林间嬉戏。
陈刚把汗衫一脱,跳下河去。李娟娟脱掉凉鞋,坐在岸边,脚尖击着水。陈刚游过来,捉住她的脚,就势一拉,被拉下了水。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也游开了,笑骂道:“你这个家伙!”
两人在水里玩着狗刨式,高兴地笑着。李娟娟招呼站在岸边的乔麦:“麦子麦子,快下来呀。”
舒伟说:“麦子,我跳水给你看。”十一岁那年,他从电视里看过跳水比赛,被迷住了。那是一幕多么美的景象啊,碧水,高高的跳板,健美的身体腾空,在空中做着各种难度的体操花样动作,以干净利索而优美的姿势入水,击起一小朵浪花,运动员从水底升起,抹干脸上的水滴,露出阳光四射的笑容,光着脚走上岸,教练赶紧给他披上洁白的大毛巾。
舒伟呆呆地看着屏幕,生平头一次被体育竞技的力与美震撼,一种渴望油然产生了:我也要学跳水!此后没事干他就跑到清水河边,回忆着从电视上看到的动作,练习跳水。
乔麦说:“好啊。”
舒伟深呼吸。他脱得只剩下一条裤叉,双手平行伸展,保持着这个姿势数十秒,将手扬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缓缓地吐气。他的赤身子很健壮,光滑的皮肤紧紧地绷着发育匀称的肢体,在阳光下泛着耀眼的金色。突然蹲下来,抱膝,深吸一口气,脚尖一点,长身而起,从半空往下,双臂上抬,硬生生跃入水中!
乔麦刚要拍手叫好,陈刚和李娟娟哄笑起来:“伟子,你又失败啦!”舒伟的这套把戏他们见得多了。
舒伟是头先入水的,身体有些弯曲。双臂未能伸直,双手张开。他有点儿泄气,索性不爬上岸了,游起泳来。他的动作勇猛而笨拙,划水时肩臂上滚动着的肌群却显得活泼,带着一股勃勃的男子汉味,使人感受到阳刚的力量和青春的美。
他游了一会儿,仰头看着蓝天。天晴得可真好啊,辽远、湛蓝,看不见一丝白云,就像蓝水晶那么华美。他又望望岸边的树,青翠极了,阳光照在树上,洒落一地细细碎碎的光斑,几只白色的鸟儿飞累了,停在树枝上,互相梳理着羽毛,深绿的树,雪白的鸟,以及岸边那个美妙安静的女孩子。他突然觉得这种景象很好看,振奋起来,抖擞精神,更快地划着水,游上岸。
乔麦看着他笑:“傻瓜。”
舒伟走过来,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转身慢吞吞走到岸边,脚步轻浮,竟像在飘移。他赤着脚,眉梢轻挑,在脑海里反复回想从电视上看到的那些动作,大喝一声:“再来!”声落身起,起跳。身如箭矢,直射入水中,白光连闪,如腾云驾雾一般!他感到那一刻,自己在飞翔。
这回,他成功了,入水后,身体保持垂直足趾伸直并拢。双臂伸过头并与身体成直线,双手并拢。尽管动作仍不够标准,比先前的几次,无疑是进步了。他哈哈笑着从水里爬上来,灵巧地都抖落着身上的水珠,伸开双臂仰天大叫:“啊,生活,我多么爱你!真痛快!”
他仰面躺下来,被树叶筛碎的光斑眼花缭乱地晃在他赤裸的胸脯上,阳光下的少年,古铜色的皮肤有着青草和河流的气息。他大声唤道:“麦子,麦子!”
乔麦跑过去,嘻嘻笑着说:“你是我的英雄!”她知道舒伟这家伙,夸他一句,他就美得不行。舒伟支起双臂,望着她,她也望着他,吻到了一起。而李娟娟和陈刚,正在水中嬉闹着,笑声恣意,那么快活。9
再见江小鱼,是在两天后。乔麦看完了《绝代双骄》,换了一本《三少爷的剑》。少年站在她面前,笑着说:“嘿!给我挑个大的!”
接着照例是称西瓜,付钱。这次乔麦替他留了一个塑料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做,也许下意识里,她知道他还会来。
他没有立刻走,而是把西瓜放在一旁,站着说:“你喜欢看书啊?”
“是啊。”她扬扬手中的书,“你也是吧?”
就这么聊起来了。少年叫做江城子,十八岁,从城里来,到散花镇中学来复读高三,高考时再回去。小镇虽小,中学的教学质量却不含糊,升学率达到85%。也许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考上大学才是唯一的出路,因此不得不拼命。
江城子住在教数学的叔叔家,刚来三天,在家里闲得无聊,出来买西瓜。他问:“你晚上有时间吗?”
乔麦早就和舒伟约好,晚上去看电影的。电影院门前的牌子上写着本月的放映安排,这天是大家盼了好久的《天若有情》。刘德华和吴倩莲主演。她想了想才回答他:“呀……晚上我和人约好,要去看电影。”
江城子笑了:“很好。我正打算请你看它。”
乔麦楞住了。江城子捏住她的下巴,邪邪地说:“没有看到我之前,请不要谈恋爱。”
当天下午,乔麦提前收好了摊,让江城子到电影院门口等他,她把担子放回去就出来。
注视着她远去的背影,江城子叹了口气。他太沉迷于玩音乐,高考失利,这才到小镇复读,满心想刻苦一年,不为别的事情分心。可他哪儿知道,会认识她。这高高瘦瘦的农家女孩,让他惊为天人。她脂粉不施,衣衫简陋,却仍是美的。那种冷一点儿的艳,有点像《射雕英雄传》里的瑛姑,醉里吴音相媚好的感觉,有着“素手裂红裳”的决裂,不大爱笑,但一笑起来,就天真得那般执着,他看了,单单地欢喜。
家里的收音机开着,戏曲声飘出来,奶奶歪在躺椅里,似听非听。见乔麦回来了,睁开眼睛问:“都卖完了?才五点。”
乔麦心虚地说:“还有几个。”
“怎么了?”
“李娟娟的爸爸打她,她哭得很伤心,我得去陪她。”乔麦撒了个谎。
奶奶说:“饭做好了,放在锅里,我刚吃过。你去劝劝她,快点回来。”短短的几句话说完,她就喘得不止,乔麦赶紧过去帮她捶腰。
奶奶说:“我怕是熬不过今年夏天了。”
乔麦无言以对。奶奶今年七十三岁了,也不算太老,年轻的时候太操劳了,落得一身病,冠心病啊,低血糖不说,单是哮喘就已经好多年了,也买了药吃,一直不见好。乔麦常常担心奶奶就那么喘着喘着,一口气上不来,就去了。
吃完饭,洗了个澡,乔麦换了一条白色的裙子,想了想,找出上半年李娟娟送给她的大半盒胭脂,挑出一点儿粉末,抹到脸上。李娟娟的爸爸是跑长途的,家境不大坏,她手里总攥着些钱,不时买点零食和胭脂口红什么的。
对着镜子照了半天,乔麦觉得自己抹得不得法,脸颊红红的,心里很懊恼,蹬蹬跑到厨房里,舀了一点水倒在脸盆里,洗掉。又跑回来,再抹一点,还是感觉不大好,只好找来一张纸,揩干净。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重视和江城子的约会,她不敢问自己。
就这么出了门。裙子有点儿肥,也短了些,还是前年买的,这两年乔麦长高了不少,一个劲地瘦了下去,很多衣服都不能穿了。她没有几件行头,在衣柜里挑来挑去,这条还算好的。
走在路上,乔麦想着只能穿得这么一身廉价的装扮去见那城里的少年郎,心情不大好。闷闷地走到电影院,老远就看到他了。人群里的江城子,格子衬衫,牛仔裤,墨镜戴在头上,手里拎着一小袋东西,正悠然自得地看一场即将到来的某歌舞团的演出海报。上面用巨大的字体写着:南国疯狂摇滚歌手偕著名抒情甜歌妹子精彩奉献。
散花镇时常有些奇怪的歌舞团来走穴,乔麦第一次听的是《溜溜的她》。那是个半长头发的男人,穿一身白色的西服,很女气,唱歌时还会翘起兰花指,耳朵上打着七八个环。他在台上声嘶力竭,跳霹雳舞,又表演劈叉、下跪等,最后索性撒泼打滚起来,白色西服脏兮兮的。他滚得越凶,舒伟他们那帮人在台下越疯狂,鼓掌声就越猛烈。
看到乔麦,江城子微微一笑,迎了上来,递过手中的袋子。乔麦一看,里面都是女孩子爱吃的小零食,话梅,巧克力,果丹皮,橙汁之类的。他又跑到一边的冰柜前买了两支雪糕,剥了包装纸,递给乔麦一支,说:“走吧。”
电影院里的人很多,黑乎乎的,他们摸了半天,不时碰到别人的腿,江城子一路说着“对不起”,找到座位,招呼乔麦坐下来。他们边上是一对情侣,女的嗑着瓜子,时不时地询问几句剧情,要不就是和男的吻着,吧嗒作响。乔麦坐得浑身不自在。好在电影着实精彩,她很快就投入进去。江城子坐在她旁边,也看得颇专注。
是一场明知道结局的爱情,富家乖乖女,于颠簸中遇见浪子阿华,一次一次随着他参加惊心动魄,浴血奋战,然后爱上,结局当然是父母的阻止,阿华的短命。《追梦人》的音乐煽情地响起,乔麦感动得鼻子发酸,而旁边的那个女孩,已经哭起来了。
吴倩莲在片中非常漂亮,整齐的白衬衣,长长的裙,蓬松的卷发,单纯,乖巧,为他颠沛流离,在卡车上迎风呼喊,为他把家收拾得一尘不染……爱他,于是什么都不计较,被瓦斯罐砸伤的他,流着血去找她,不要她去加拿大读书,她就义无返顾地跟他走了,穿着抢来的婚纱私奔。
那么多的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刘德华的鼻子里流出,让人心痛得流泪。影片的最后,是吴倩莲提着婚纱一角,光着脚在无边的夜里奔跑,鲜血染红了脚趾。
她跑啊跑啊跑啊,可是她能跑到哪里去呢。爱情当头横死。谁也无法向谁要一个并肩白头。
乔麦极受震撼。如此舍生忘死地爱和不顾一切的颠狂。她想,若是此生遭遇如此的男人,必追随他至天涯海角,紧紧搂住他的腰,任其风驰电掣一生。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