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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多一笑而过。
东北边境,雁门关,关口。
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烈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夏初包的严严实实,撩开皮帘迅速闪身进帐,呸呸呸的吐口水。
墨棋忙上来接过他手中暖炉,道:“可是冻着了?”
夏初抱怨:“你瞧瞧我吃了一嘴沙子!”端起几案上茶水漱口。
墨棋笑道:“你省点吧,还当是家里呢,这点子水可珍贵着呢!”
夏初道:“这鬼地方!缺的东西多了,唯独不缺水——外头那么些积雪,随便塞一盆,难道不是水?”
墨棋道:“临行前那位特特嘱咐了,不许吃生水,也不许吃外头的积雪。咱们公子注意着呢。这不,早上我出去捧了半盆,回来火炉边上化成水,公子瞧见了,只许洗手洗脚,连咱们也不许吃。”
见里头没有动静,耳语:“你悠着点罢。方才接了封家里的书信,还嘟囔半夏哥哥不会办事,也没问问那位可有稍的书信物件,又说本想着你是个聪明的,特地留在京里协助那位,谁知三言两语就被撺掇来了。”
夏初嘟囔:“怪的了我?太夫人亲自叫我去,我敢说不来?再说我还不是担心公子这边,怕你们照顾不好?”
墨棋吐舌。
夏初想了想,掀开内帐的棉帘进去。林小五坐在案边就着火光看家中传来的书信。他轻手轻脚将茶碗放在案上:“公子将就着喝罢。咱们带来的茶叶都用完了,我只好去军营里问大将军的随从要了些,谁知大将军是不爱吃茶的,只得了些随从带着的粗茶。”
火光跳跃,林小五的神情在火光中有些郁郁,随手折起书信,择出其中一封递给夏初:“哪里就珍贵到连粗茶也不能吃了。想当初连茶都没得吃,还不是照样活得开心。”
夏初不敢接话,转而问道:“半夏哥哥的信?”
林小五已吃茶,没回答。
他展开书信就着火光看了看,放下,道:“这么说来,他近来也忙得很,没空去京畿村了?”
林小五沉郁着。
夏初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的组织语言:“看形势,太夫人不想咱们留在京里和钱娘子多加接触”否则也不会把他打发出来。
半夏是没办法,必须得留下个大公子的心腹处理事情。半夏说,如今不止是大公子的事情,太夫人额外让他办差,他揣摩着,是不想让他去见钱多多。
他低沉道:“只是怕我不在京里祖母”
夏初缩头,事涉府里两位主子,又涉及到主子心尖上的人,轮不到下人插嘴评论。
茶盏掬在手中,渐渐变亮。火光一跳一跳的,帐外风声呼啸。临行前她的嘱咐犹在耳边。
“东北苦寒,少有菜蔬,你要多多饮茶。”
“这是皮商那里寻摸来的羊皮护膝护腕,到了边关应该还有更好的,叫他们去给你淘换,随时护住腿脚,免得生寒。”
“东北那边的人喜爱饮酒,酒虽御寒,多喝伤身,千万不可酗酒过量。”
想着她的担忧,心中暖意渐升,面露笑容。
默念着,多多,多多,多多
与此同时,钱多多在京畿村的工地上和工头商量花园子建在何处,没由来的心悸,突然打了个喷嚏,尴尬不已。
工头笑道:“敢是有人想念主家了。”
青云嗔道:“定是刚才落水冷着了!”见布罗伊在不远处低头砸石头,笑骂:“都怪你!”
布罗伊抬头,钱多多正揉着鼻子尴尬,两人视线相对,他大大方方的咧嘴,钱多多却厌恶的将头转开。
布罗伊一怔。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变丑了?
四月飞雪远信来
草枯鹰眼疾,雪尽马蹄轻。
时序已进入四月,若在以往,莺飞草长,鲜花暗香,汴梁城早早的进入春天生机勃勃。今年天气反常,四月初里落了一场大雪,压塌北城十几座房屋。城中人心惶惶,都说是凶兆,为着边关战火不宁。果然没过两天,边关急报,先锋军小股前去探路遭遇不幸,几乎全军覆灭。
朝廷虽将消息压制不发,奈何有边关的行商逃难而来,早传的沸沸扬扬。官府抓了几天,将散播消息的商人下了大狱,按上个透露军机的罪名,要重重的治罪。又严格控制关卡,等闲人等不许进城,凡外族无全套路引手续,一概先关进牢中,若是再拿不出身份证明,以间谍罪论处。
饶是如此,仍惹得民怨纷纷,朝廷无奈,皇帝不好下罪己书,苏相爷为皇上分忧,自动请辞。皇上泪水涟涟几次挽留,苏相爷只说年岁已大,又无能力,毅然辞去,只在家中养老。
苏相爷本是三皇子一派,世人纷纷议论如此一来,三皇子派元气大伤。两派为争相爷之位,又闹的水火不相容。好在圣上英明,只说暂不设相爷,将工作分配到了六部之中。仔细算来,三皇子派虽失了个苏相爷,隐然中其实反而更得实差,势力反大。
朝廷之事不关百姓生活。只说布罗伊本打算稍一安定就进城去寻那商户,谁料如此,只得先在京畿村住下,慢慢打算。
他为人爽朗热情,有一把力气,又极有眼色,没过几天受到村中大小妇女的欢迎。又是从小走南闯北有见识的,老人也爱和他说话。要说唯一不顺心的,大约也只有主家看他不顺眼,屡次提醒工头等人看好他,千万莫要惹出祸事。
好容易这日雪化,钱多多带了青云两个前往京畿村。因这场大雪已十几天不曾过来,虽说雪后不好干活,但她担心压坏了已修好的房屋,又有施工材料等。
花平日两倍价格租了辆马车,在工地上转了一圈。工头不在,偌大的空地上只搭建了个小草棚,布罗伊在里头住着,顺道看管工地。
虽心中不喜他,钱多多却不禁忧虑。天气寒冷,便在屋子里烧着火盆子还冻得慌,更何况他在冰天雪地中?草棚不挡寒风,白日还好,晚间可怎生过活。
布罗伊咧嘴,兀自笑的憨厚:“没事,我在外行商,露天的时候还有呢,这点小雪小风难不倒我。”
她目光流转,在他身上绕了一圈,淡淡道:“你倒抗冻。”
别人恨不得裹上三层棉衣,他却只着了不知谁送的薄薄一层棉袄,连皮靴子都没穿。
布罗伊道:“我皮糙肉厚,自然比不得你们娇贵怕冷。”
她扭头,吩咐:“回头在成衣店置办两身棉袄并靴子送来,别叫人说我们苛刻。”
青云早和布罗伊混的熟悉,认为他是个好人,笑道:“好。”又拉着他问有多高,穿多大鞋码。布罗伊笑着拱手:“如此,多谢小娘子。”
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句小娘子格外拿腔装调,又故意咬得清楚,令人听着心里不痛快,不由瞪了他一眼,却正巧他笑吟吟望着多多,见她瞪自己,眉毛一挑。
钱多多发誓,她在他眼里看到了调戏!
先是一惊,随即恶狠狠地瞪回去。
再看,再看我就报了官判你个间谍罪!
布罗伊莞尔,转开目光,听青云唠叨去了。
郊区这边雪下的虽大,好在建房时决定用砖瓦结构,不像茅草房屋那般不经压,俱都完好无损。放在空地的石砖木料据布罗伊说,下雪当日就拖来茅草搭成棚子,也并未损坏。他又时时清扫,旁的地方都泥泞不堪,院落并存放材料的地方倒是干净。
一面查看,一面想着是否给他加些工钱。
讨厌是一回事,他能吃苦肯干活,为日后开工省了多少事!
只是林小五存在她这里的银钱无多,自己手里那点银子都嫌不够用,更别提先垫上。夏初不在,半夏许久不见人影,让青云去林小五的西洋货铺子里留话,多少天了,只不见半夏来找。据说奉命出京了——可愁煞她也!怎地偏赶在此时出京!
庄子停工事小,她更担心小五安危。
如今朝廷吃了败仗,人人皆知。小五身在前线,又是去巡查的,万一他摇摇头,不敢多想。
正转着,猛听得马蹄声声。她忙吩咐:“去瞧瞧,是谁来了!”
雪迹初化,地上尚且泥泞,便是租了马车都要慢慢来。这附近乡民出行向来都靠牛车,谁家骑得马?
青云走出去,手搭凉棚瞭望。布罗伊却紧紧随在钱多多身边,双拳紧握,青筋毕露。
感受到他的紧张,多多轻声道:“这里人迹罕至,我又特意吩咐了,想来传不到官差耳中。”
布罗伊诧异的看她一眼。
因四下无人,多多轻声:“你究竟何人,我也无意追究。只求你看在乡民纯朴的面上,老老实实呆段时日,自去做你的大事罢。”
布罗伊骇然而笑:“主家说的甚么,我却听不懂。”
钱多多望了一眼他的手掌,叹口气:“我虽不知大理人相貌如何,却也晓得南方温暖,大多极难忍受寒冷。你虽自小行商,想来也是趁着春暖花开也去北边,断没有冰天雪地里行商走动的道理。”
更何况他手上茧子重重,绝非普通农户商户老茧,她仔细打听,竟是常用兵器的茧子哩!
如今朝廷抓间谍抓的紧,她又不知此人意图,更不敢轻举妄动前去举报——谁知他说的一定是假话?万一是真话呢?
若他当真是间谍,依朝廷监管之严,想来也探听不到真正机密。若是贸然去报官,反倒连累了自家和京畿村的乡民。
虽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她却也不愿为巢穴完整损及自家性命安危。
布罗伊正待说话,来者已到近处,青云喜道:“是半夏小哥!”
钱多多大喜过望,几步走出迎去:“当真?”
布罗伊在后,盯着她的背影。相较大漠儿女,其身形瘦小单薄,生的又黑,只是一双美目,清澈灵动,每每望见,如秋天里草原夜晚最最璀璨的寒星,望而生情。
更难得行事大方妥帖,并不像从前接触中原女子扭扭捏捏,倒能和草原上最美的明珠媲美!
他本名荆杀,祖布柔然荆杀。其父乃柔然部贵族,论资排辈,他还是辽国皇帝的叔父,太祖的嫡亲血脉。父亲为奸人所害,由其母含辛茹苦养大。习得一手好武艺,十六岁打败了柔然部落第一猛士,御封巴图鲁。人说他是柔然草原上一头凶猛的孤狼,无根无基,四处飘荡,打野食,抢钱粮。他年岁渐长,自有从前父亲的附庸前来投靠,他才慢慢得知,原来当初太祖皇帝意欲位父亲,而那奸人便是他名义上的皇侄,当今辽国皇上祖布柔然万圣!
柔然万圣忌惮于他,时时处处想要除掉他,他在柔然部遭遇过四十几次刺杀,险些丧命。实在忍不住,在某些人安排下,潜入王帐刺杀柔然万圣,不幸这头老狐狸并在王帐之中,只杀了他一个贴身侍卫,仓皇出逃。
在草原上流浪多时,接到大宋某些势力传来的讯息,要寻他合作。
荆杀也是个狠角色,一人吃饱全家不愁,草原上活不下去,索性只身入了大宋,想要亲自和此方势力详谈。本来跟随的也有百八十人,逃亡路上却又离散,只落得他一人上京。因人心难测,他也不知大宋朝的这股势力究竟作何意图,不敢轻易露面,恰巧到得京畿村,索性先在这里住下,日后再慢慢摸清城中状况。
他自觉将谎话编的天衣无缝对付无知村民足矣,不料遇到个同样来历不明又善怀疑的钱多多,险些被她识破行囊,不免另眼相看。
半夏翻身下马就拜,钱多多连忙托起,满心欢喜道:“你总算回来了!”
半夏羞惭:“太夫人命我出京办事,一走月余,连累您辛苦!”
她欢喜无比:“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前林小五在东京城中感觉不出,他一离开,顿觉失落。半夏尚在,做事已显滞涩。他离京之后举步艰难,若非寻得这帮工人妥帖,早就停工不做了。幸得她是个意志坚强,又一心要将小五托付事情做好的,换成一般闺中弱质,怕不早撂挑子不管!
两人说些闲话,半夏放眼一望,赞叹道:“果然钱娘子厉害,已略具雏形,想来日后大公子回城,看到也是欢喜,要重谢你的!”
钱多多问道:“他如今可好?没再捎信来?”
半夏先不忙答话,望了一望四下无人,因见布罗伊闪进窝棚,问道:“方才恍惚瞧着有个高个子,似乎不是咱们的人?”
青云心中赞叹,果然不亏林大公子看中的人,就眼尖至如此地步。
忙叫了布罗伊前来,又将他介绍于半夏。半夏打量着,沉吟道:“既是钱娘子发话留下的,我也不多啰唣,经心做工罢,必定亏不了你。”
他面上镇定,其实心中大骇。
汴梁城里闹的沸沸扬扬,旁人不认识,难道他还不认得?
此人断非大理人士,要么就是东北祖布氏,要么是大汉朝的逆族!只是不知因何在此,倒要小心防范才是。
待他离开,钱多多低声道:“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