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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来。
我。
总是被小竹子救着。
但是这一次,我希望能为他做点事情。
跟了守卫,亦步亦趋,向了主帐。
扬昊。
为什么扬昊会忌惮了箫竹,为什么要除去箫竹——一旦想通了这一点,之前的有如乱麻般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假如说,这是一场戏,是一场故事,追溯起来,或许故事的脚本早在四年前的平川之乱之始便早已拟定。
如果说扬显诱发了顾浔的反叛并不是偶然的话,柳易的一举成名当然也不是偶然。恐怕就是连石济水坝也是此中的必不可少的一环。
从借顾浔之力销保皇之季家军,举柳易为将获兵权;筑石济水坝,平民心定天灾,先安内才能义无反顾的御外;调季洛代柳易,掩饰临阵换将,既弥补抽调兵力的空缺,又将众人的视线引至漠北战场;而真正的柳易可能已带兵南侵直逼京城,双管齐下,一举两得。
所有的疑问,组合起来以后,症结之所在,矛头果然还是都指向一人——扬昊;答案也都指向一个——叛变。可能比起当年顾浔更加处心积虑的叛变。
如果真的是这样……丹心,丹心,你所想的可真是一种大胆的臆测啊!心里这样感叹,却找不到释然的借口。
但是如果不是这般推测的话,就找不到扬昊要置箫竹于死地的理由了。因为箫竹的三万禁卫军,便是他所有谋划的最后阻碍了。
所以,扬昊当然是欲除箫竹而后快了吧。
……心寒。
但是即便机会渺茫,我却不能不试。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赌。
赌,扬昊冷酷绝然的背后的一丝仁义;赌,他可以连我擅自逃离都不追究了,那么他对于玉坠是真的有一丝超乎寻常的重视吧;更赌,那个所谓的反叛不过是我脑海中荒谬的臆测罢了。
自嘲一声。我虽然不擅赌,但每次的赌运似乎还都不错。
那么,这一次呢?
——我,赌,赢了。
当扬昊走出主帐去释放小竹子的时候,我脑海中只闪现了这几个字,缥缈得几近不真实。
方才的剑拔弩张,方才的心惊胆战,方才与扬昊对峙了的千钧一发,如今想来都有劫后余生之感,从骨髓散发至皮肤的战栗,比之当初旁观了扬瑶时更加的冰冷。
但是。
他放了他。
他承诺不杀他。
那么,那些反叛当然也真的只是我荒诞的臆测了!一想到这一点,突然好笑起来,丹心,丹心,你也不过是庸人自扰罢了吧,哈哈。
帐外整装的士兵。
身后的帐门起落。
衣袍悉簌的声响。
鞋底摩擦着地面。
走近。
然后在几步外停住。
四周的声音似乎越发的清晰起来,即使没有看到,也轻易的想象出,仿若亲见。
是因为心真的静了吧。
扬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了。”又道,“本王还给了他一匹马。”
讽刺的嗤了一句:“王爷可真是好心。”
随即从脖颈中拉出一条细绳,牵带了碧色的小玉,反手扔给他。
“这也是‘御水’吗……当初在宫中荷塘救了本王的人,真的是你?”
“王爷现在才开始怀疑,不嫌稍稍晚了一点吗?”依旧背了身,不卑不亢,“王爷既然依约放了人,玉坠我也依约献上。”
约定的结束,可能也就是赌注的结束。
然后我呢?我怎么办?现在才想起,似乎并没有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
这或许就叫做百密一疏吧。
但是现在心却是静的。
然后就又听到了身后扬昊的声音,不浓不淡:“本王现在在想,如此的桀骜不逊,如此的锋芒毕露,如此的振振有辞,如此的心高气傲,才是你真正的性情吧……丹心,你抛弃了以前的谦卑内敛的掩饰,救那个箫竹一命,是因为——你爱他吗?”
第35章
——扬昊问:“你爱他?”
我不知道。
爱,这个字眼,即使是现在听来也生疏的很。又或者是在扬昊这样冷酷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字眼而感到生疏。
但是有一点他是说对了,我无法对被自己连累至此的小竹子坐视不理。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你明知他回去是死路一条,却依然要他一头奔去?”扬昊一言一句,说得缓缓。
但是我的心早在他的“死路一条”之际就已经抽厥——猛地转过身,睁大了眼睛直视着他的眼瞳,深色的,明亮的,幽深的,锐利的,遥远的,但是坚定的眼瞳。
他没有在对视中丝毫的闪避,却是慢慢吐了一口气,似是叹息:“你果然已经猜到了……”
不是赞扬,不是责难,只是陈述,陈述了一件正在发生的却不是被期望发生的事情——而我,可以将它理解为,叛变。
叛变。
在我自以为庸人自扰之际,他却残酷的将我的乐观打破。
……但并不是无法挽回了吧。
不。
扬昊对于我突然的平静略微的挑眉。
“不。”我说,直视着他的棕色的眼瞳,“柳易南进应该不出半日,况且大队人马前进必然不便,此去京城可能不只十日;相对的,箫竹只身单骑,并不是完全没希望赶上。而禁卫军也不是群龙无首,韩政,韩副统领也不是池中人物,必然是有了防备的。”
我自以为说的坚定,却不想扬昊的神色依旧镇定,仿佛这也完全在他的脚本之内。
然后,将我的坚定完全打碎:“丹心,你很聪明,有时候甚至是和本王的想法不谋而合,本王也一直欣赏了的。但是,你应该不会忘记,当初本王曾经让柳易在五日内来回京城和襄安送信一事?——柳易既然能在五日内来回,那么即使两万精兵再慢,也不会超越七日。料想韩政也不会想到只在第七日就有大军临城吧?”
终于知道了为什么楚江会说,扬昊是最强的。
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扬昊会不在乎的将箫竹释放。
并不是因为我赌赢了,只是因为扬昊知道,即使是释放了箫竹,对于他也是无害的。
这本就是一出连环计,一环扣一环,环环相扣,扣扣深入。与其比之,当初扬昊设计了打我入狱之事不过是小试牛刀。
我忽然相信,神一定是存在着的。
否则怎么来解释了这么无法逃脱的近似愚弄的遭遇了呢?就像是在神一手制作的微型迷宫里,他从高处俯视着,看我历经千辛却依然走进死角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
与神抗争吗?……无力的笑出。即使对手是人,我恐怕也是没有办法的抗争的。
那么,既然抗争了也没有用,要放弃了吗?
“自古叛乱者,终无好名——王爷,你难道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痛心疾首。
如果说之前还对他有所畏惧的话,现在也荡然无存。
可以对忠义者退让,却不能对奸妄小人胆怯。袭承自父亲血液中的骄傲与忠诚,是不允许我现在畏惧了的吧。
扬昊的眼神终于有一丝的闪烁,连眉锁也折起:“本王以前说过,现实并不若下棋那般黑白分明、输赢立断。”
他说。
这是一场战争。
战争里没有谁是绝对正确的,也没有谁是绝对错误的。
战争里只有输赢。赢的人就是正确。
他说。
这跟历史是一样的。
因为历史总是由赢的人来编写的。
每一个人似乎都将这些推诿给战争。但是这样的战争,我不懂,也不想懂。
他问:“你忠心于皇上?”
“……不,我可怜他。”
我立在原地,笔直的,挺立的,坚定的。是因为不能示弱吧。
怎么能示弱,对于一个这样的奸妄之辈。
“……”他的眼神越发的深邃,身形一动,缓慢的走近。直到他在离了我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住,缓缓的抬起手,食指轻轻擦过我的眼角……
愣。
愕。
惊。
呆。
——两个人的。
连了扬昊的眼中也闪过慌乱。
然后是迷茫。
我回神后身体反射的跳离几步,警惕的看着他。
他也有一丝的不自然,垂目看着食指,有着一瞬的冥思:“……本王只是好奇,一个可以在当初严刑逼供生死一线下依然不屈不挠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会流泪,又为了谁流泪……”
泪?
反手抹上脸颊,居然已经盈盈一片,两手的湿腻。
原来,我流泪了。
自己的自尊,是不允许自己在扬昊面前流泪的吧。
可是……为什么明明坚信了自己是正确的,却还是在流泪呢?
为什么最近总是在流泪呢?是因为自己变得软弱了吗?
扬昊再次的抬眼,稀薄的唇角开启:“你……”
他没有能将话说完。
因为被打断了。
没有人能打断扬昊的话——打断扬昊的话的是一场火。
军营的火。
从天而降的火。
随了箭飞射过来的火。
蔓延到主帐的火。
然后就听到军营中炸开的声音:“霂梁军!”
恐怕连扬昊也没有料到君宇浩可以这么快的反击,所有拉了我急速的从主帐中退出。
帐外,火焰的攻击虽然已经告终,但不是箭。
人马慌乱之际,漫天的箭,从天而降,像是当初宫中新年庆典的烟花,璀璨,美丽,在清晨稀薄的光线中,在天空划出优美的曲线,然后落下,撒出的网一般的笼罩了的束缚。
如果给箭射中了,定然是痛得厉害的吧,如果给射中了……这样想着,却没有移动脚步。站立着,对着迎面而来的箭,有一瞬的出神,看它尖锐的锋角,看它镶成十字的尾翎……
你听到过箭头刺破皮肤深深的嵌入肌肉中的声音吗?
深寒。肃冷。冥煞。
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响起的。
我听到了。似是就在耳边响起的。然后就是浸透了衣衫的殷殷的鲜血……
不是我的血。
当箭飞来的一刹那,一个黑影将我扑倒。
直到那一个黑影从身上爬起,捂了右肩却声势不减的喝住惊惶的军众,我这才看清了那张脸。扬昊的脸。
低首看向左手上沾染的殷红,脑海中有一丝的空白,只是恍惚到:原来扬昊那样阴冷的人,居然血也是温热的。
一处尚未烧及的营帐。
躺着的扬昊。
站着的我。
鲁太医检查着伤口时,微微的皱眉。
“不要问为什么。”扬昊自嘲的一笑,箭还插在他的右肩,脸上的血色却已然褪尽,苍白的,“本王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救你。”
我抿了抿嘴唇,终是没有出声。
帐门掀起,最先进来的是季洛。
随后是,大石头……疲惫了心情再也没有什么起伏,只是盯了那一身战甲的大石头,看他从进帐伊始便避开了我的目光,不敢看我。
扬昊将对霂梁的战事全权交付给季洛。
然后才转向大石头:“你叫应磊是吗。听说你以前是前辽延驻将丹青将军的一员手下,那对于辽延城的各处地利应该是熟悉的了……好,本王就给你些兵力,让你打前锋。”
大石头抱手低头,倒退了脚步退出了军帐。
鲁太医说,要水。
“我去。”没等回复,立刻追出军帐。
前面,大石头就像是知道我会追来一样,站在不远处,低着头,没等我走近已率先开口。
他说:“丹心,你以为我留在萨满尔,是因为忘记了当年战争的惨烈了吗?……不。”
他的故事从十二年前霂梁军的兵临城下开始,从父亲的抵死坚守开始,从父亲命令了伤兵撤退开始。他说,他很恨,恨自己,恨自己当时是重伤着的。
他本是打算誓死也要留守的。但是将军说,辽延以后还要靠他们去夺回。
可是战后,每个人都当将军是罪人,那样的军队,他是再也无法留下去的。
所以失望了。心寒了。离开了。
“要知道,当初我在边境上救了你,也不是偶然,那一次,探听到君宇浩可能出入边境,我是特意去探察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关注着漠北的动静……”他惨然一笑,“可惜,单凭了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一次,扬昊愿意借我力量,我……”
又道:“我是一个粗人,所以我不懂得什么权什么势——但是辽延是丹将军誓死守卫了的城池,所以只要能让我帮他夺了回来,其他的我都可以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