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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占别在角落里听着这老人说事儿,心里却是一惊盖过一惊,少年轻狂者如他,怎么会知道天下之乱,其后多少阴谋诡计和复杂联系。他同其他客官一样,此时不无严肃地听着史记叟的话,生怕落下一言半字。
容豁吸了吸鼻子,眼睛直直看着坐在大堂中间的黑衣公子,象是对着他说话一般。
“客观们,天乱不过风雨一场,人乱却是醉权成痴,利益也好,霸权也好,终是有人得有人失。容豁今天是说不了太多了,就只提醒一句,莽流之心起于北漠,天都之兵绝无正义!”
说完这句,容豁就下了台子,不顾人声抱怨,却是再无多言,他一拐一拐又回到了黑衣公子身边坐下!
然而,对他这说辞最无法接受的却是占别,他激动不已,猛得冲过去抓起老叟,“你胡说!天都派兵来救援鸪劾,灭黄祸之乱,怎会是不义之师?”
容豁虽被他捏住肩膀,神情却是镇定无比,他只是看着黑衣公子。
好一会了,没人再说什么,占别心里一凉,思绪忽尔茫然起来,发觉自己竟是在此地浪费时间,他突兀地放开容豁,赶紧扔下几锭银子,“小二,结帐!”说着,人就飞奔了出去。
他得快点到达云沛,漠中之乱根本超出国王古查的想象,如果能早点见到那战,或许平乱机会更大!母亲还在鸪劾,如今麻随灭了,鸪劾果真万分危险!想着,他跑得更快,恨不能立刻现身在云沛广寒宫。
“傻孩子!”
容豁看已无占别身影的门口,嘴里却自嘲般地喃喃起来,“傻孩子,若不是天都放任不管,黄天狂兵团怎么可能一路杀到麻随?”说完又回头看着黑衣公子,他嗤笑两声,才又道,“你说是不是?北靖天王——霍擎云!”
天都。
天都之建距今三百余年,是唯一与云沛历史相当的政权民族,由于领土位于比较贫瘠的北方,其整体势力较弱,同时也是五大国中,王位交替最快的一个国家,至今已经有过七十多个国王及代政王。至公元三百二十年,第七十四个国王北靖天王霍擎云继位以来,逐渐开始了闭关政策,除了每年派出代表参与政权民族峰会以外,少有外交安排,更是拒绝所有奴隶民族的和亲请求,十年来,俨然已成为大漠里最为神秘的一个国家。
擎云转头看着身边枯萎的老叟,却是又一杯酒尽。
“莽流的人果然不同凡响,居然才两天就找到我,还劳您这样的人物亲自驾临!老头子我也算够脸面。”容豁看着擎云,将杯中苦茶一饮而尽。
“你想说什么?”擎云终于应了应,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讪笑。
“公子呀,天都与莽流的关系,世上总有聪明人看得见!”容豁道。
“又如何?”孰料,擎云却是不怒反笑。眼神散发着清冷的讥讽,“先生也是聪明人,又见如何了?”
容豁被他这一问,方才一股挑唆之劲顿时萎靡下来,的确,知道又如何?知道不如何。
对他这把老骨头而言,敌者擎云,胜者亦擎云。
“先生如此排斥我,因为认定我是反派是吗?”擎云看着沉默的容豁,轻轻泯上一口酒。“先生觉得我到漠中来必然搅乱云沛定疆三百年来的格局,战乱将起,民生将乱对吗?”
容豁闻言不由一震,听他一语道破心中所想,目光确有些难言的惧怕,他悠悠叹了口气,好象感觉口中枯涩的茶香正一点一滴叫醒他的灵魂,叫醒他尽览漠世变迁,豪记天下春秋的灵魂。
“公子,世人只道那战之强无人能敌,若问之狠望风披靡,却不知道这强这狠都在你的掌心上转悠,容豁尽知这大漠离国七八分,却偏不解十年来的北领天都……你一手创建间谍组织莽流,玩弄诸国于手,容豁知道,公子必将制霸四方。但容豁也知道,漠南也因为公子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黄天狂兵团杀了多少人,公子是否知道?鸪劾活埋多少难民,公子又否知道?难道这些无辜百姓,活该了成为公子的牺牲品吗?”
容豁说着,眼角难忍地蓄起了泪水,他干瘪的身体也因思及数日所见的人间地狱而轻轻颤抖。那根本是一片痛彻心扉的悲哀!莫怪人人都想功成名就,区区贫民百姓,常是死了也不知为何!本份地活着,谁也没得罪不是?!
听了容豁的话,擎云却不见一点儿动摇,只是把酒一杯,放在唇边轻嗅,好一会了,才徐徐道,“容先生说自己是半个圣人,那容先生可知道什么才是天道?”
容豁回道,“茫茫大地,本就无人能将之统一,生廖之地有限,在上者占优渥之地,在下者退寂寥之处,无可均分,虽战无成!所以天道,在于不战!”
闻言,擎云竟是一阵狂笑,声之大引得酒店过客纷纷侧目。
“先生呀,如您所说,云沛镇住南漠三百年,占据最为优渥的绿洲资源,生养人民九千七百万,补给邻近国民三千多万,同时为了保证自己的资源储藏,频频以军事支持为交换条件要求其他奴隶民族,游历民族定期向自己送出贡品,以及和亲使团,在您看来,这就是天道吗?象个吸血水蛭一样,吸取了大漠里最好的资源养着自己就是天道?!”
“最起码,这能令一亿多人过上和平生活!”容豁回道。
擎云一笑,“那么,另外的一亿多呢?我们北漠的人民呢?活该生活在贫瘠的北方?活该任人宰割?容老先生,你说的不是天道,天道是冷酷的,它不会管谁死谁活。今生为人,能做的不过是拼死争取。世间风水轮流转,现在,已轮到我天都称霸!”
说完,他仰头再饮一口,好似啖尽心中万丈豪情!
此时容豁却是哑口无言,记忆中,兄长容若也曾对他说过,天道是无情的,只会任这红尘辗转,人世沧桑。而所谓圣人,常是看透了这一点,才会懂得历史上的任何一次变迁,都是由人决定,战者可行,不战亦可行,胜者未必正,败者未必邪。所以,容若撕去了那启达写在《大漠集卷》最后一页上的一字天机。
他认为那不是天机,因为天机是公平的。
咚咚!
擎云敲了敲桌上的黑色酒坛,声音听来十分清脆。
“喝完了!”他说,“先生,走吧!”
放下一锭金叶子,在小二得意得差点昏过去的时候,容豁和擎云离开了酒店。
擎云拍了拍守在门口的飞踏,忽悠就跃了上去,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容豁,嘴角边又散开稍前那种清冷的讪笑,“先生!就委屈你徒步走一段了!”
容豁仰头看着擎云孤高的身影,果真就一步一蹒跚地跟在了白马飞踏后面,他边走边垂了垂自己的腰杆,怕是因为方才在台上说事儿,惹得身子很是乏,他好垂了一会,才又看着擎云的背影道,“公子,你抓我也没用,你想知道的事,就是死,我也不会说的!”
然而,擎云并没有回头,他只是看着雪原蜿蜒大路的尽头,像是已然忘记容豁的存在,那般的孑然!
斜阳下,两抹身影天差地别地前行着,天的那一方,红霞如血,奇云滚动,就象在恭迎新的世纪一般,那么恢弘,又那么哀伤……
若说人间离别恨 不比当初不相逢
若说尘世血肉苦 不比当初不出生
烽火溅天天不应 干戈涂地地不理
不知生前在何方 欠得人家拿命尝
苦茶香 香茶苦
是冤枉 不冤枉
还望生灵几世回
轮渡天涯追一追
若冤枉 怎冤枉
前人扁担后人扛
前生夙债今生偿
是冤枉 不冤枉
大漠风光总是难以琢磨的迷幻,尤其当风不莽,日不烈的时候,层层霞云与赤红浪沙在地平线处纠缠而去,而形状精奇的旱地植物也在黄土上投下诡异的暗影,像是跪了一地的妖怪,等待着圣魔降临。此刻轻轻的季风却是少有的温柔,似已当真厌倦了孤独的飘泊,非要撵起地面上最松软的一层薄沙与自己旖旎缠绵,映着红色的阳光,在空中斯磨闪烁,却是越看越教人寂寞的晶莹……
大漠里常有诗人将这种景象叫做“魔神泪”,当然,这断也只是自我安慰罢了,面对芸芸众生,神也好,魔也好,是不会流泪的,绝然不会。
离开雪原往北七千里,此时正是一片红色漠海,层层月浪一望无遗,没有绿洲,只在天际处隐约看到一排黄土垒起的城堡,似条休憩的大蛇,纵然安静,也依旧透着狂莽气息。
城堡的门口看得见一片一片黑色俯地的身影,近了一瞧,竟果真是跪了一地的“妖怪”,概数约五千,个个身形壮硕,气息森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妖怪面具,穿着黑色的夜行服。他们跪在地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忠诚,几乎将整个上半身贴在沙土里,然后,就听到一阵如浪似海的呼喊,“恭迎陛下回城!”
连续三次,浩瀚的声浪再一次拽开了容豁疲乏的神经,他满头乱发,浑身酸疼地站在飞踏旁边,只听得擎云大手一提,飞踏立身叫嚣起来,“驾!”然后这驰马潇影便如雷鸣飞进了城堡里。只留下容豁呆滞地面对这一群异样的黑色妖魔。
北靖天王霍擎云!
靖者,安也,无治亦无安。靖天者,王也,定天之轨。
公元三百二十年,天都皇姓霍氏,第七子擎云,年十四,继薨王之位,于首都怀柔冰刺宫登基,万人朝拜,亲卓霸酒一坛,一饮而尽,普天狂欢。
巫祭师魂冉称其天降大任,孤星入命,预言其终生无妻。
新王定北塞宗室之乱,此后再无皇族死于酒毒,亲政之日订立锁国政策,天都瞬隐。
王母授其尊号,靖天王。
三天了,沙从红到蓝,从热到冷,反复着,煎熬着。
容豁被关在城堡门口的兽笼里,未尽粒米,只是每日月上凉空,会有人送上苦香茶一壶,慰藉饥肠。昏厥般的鬼饿折磨着老迈的容豁,终于在第三天,他被连同兽笼一起,被抬到了城堡的大堂上。
简单朴素的内堂尽管少了华丽贵气,却依然弥漫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庄严肃杀。正前方,是一把象征无上地位的大椅,擎云,正不无慵懒地坐在上面,象一只乖戾的雄师,目光幽暗。
“容先生,这几日可好?”他笑道。
容豁靠在笼子的围栏上,有些奄奄一息,他抬起一只手轻轻一挥,才艰难地说道,“托福,老骨头我从没像现在这般痛恨自己的耐力,早死早投胎怕是更好!”
擎云咯咯笑起来,华冷的嗓音,凝结了堂里的空气。容豁终是清醒了一些,缓缓抬头看着他。
啪啪,只见擎云击掌两下,两名素衣少女抬出了一桌佳肴放在中间。
容豁闻着那诱人的油米酥香,顿时觉得腹腔翻腾,脑海一片轰鸣。只消一眼就知道,那桌子上的三碟菜——凤凰血鸡,白露雪鱼,花田百合,全都是容豁亡妻的拿手好菜。
“公子不是这样残忍吧!难不成要在我这饿成白骨的老叟面前吃下这大餐?老爷子宁可撞阑自尽也不受这般折腾!”
擎云闻言却是一声闷哼,拿起手边的一把匕首把玩起来,“先生太让人失望了,一个想守住秘密的人,却连这点折腾都接不下,居然也好意思开口闭口妄言生死!”说着,他双目一聚,手中飞刀瞬间冲向兽笼,镪地一声,短刀断开了笼上的锁链,然后掉在土地上,只听到闷响三下。
“出来吧!这桌佳肴是为先生洗尘准备的!”擎云笑看着从笼子里爬出来的容豁,“不过,前提是先喝了那三杯接风酒!”
容豁站在桌边,狼狈不堪,他低头看着面前的三个小杯酒,晕光之下,杯口闪动着莫测的光芒。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心想如今已是饥饿至极,还管他酒里有毒没毒,于是嗖地就是一口下去。
坐在一边的擎云看着他那速饮的样子,却是讪笑起来。
呜!只是一杯酒,不像有毒,却令容豁顿然愣住,少顷,他已然满脸通红,浑身抖动不止,终于不支倒地。
“酒中霸?纯酿?”他不可思意地问道。
“对!就是我每天喝的!”擎云道。“还剩下两杯,先生!”
容豁惊惧地看着第二杯酒,眼神已十分涣散,他从没有喝过纯度的霸酒,霸酒之烈,无人能抵,所以向来都是调和饮用。
容豁呼吸困难地撑起身子,望着桌上的菜肴好一会,终于勉强拿起了第二杯酒,咕噜一下,酒入咽喉。扑通!只见他再度坠地,双手使劲捂着鼻息,却依旧见着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他一边咳嗽,一边看着冷漠的擎云。
“还有一杯,先生!”擎云笑着。
容豁止不住鼻血泻流,手上的皮肤开始泛出青色的死光,他满头大汗,在地上痛苦地滚动,好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