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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豁止不住鼻血泻流,手上的皮肤开始泛出青色的死光,他满头大汗,在地上痛苦地滚动,好一会了,却是听到他断断续续的碎语,“我……认了!”
擎云闻言大笑,“容老先生,你果真只是个酸酸的文人呀,一杯酒就能让你认输,你还有何资格同我耍脾气?”说着,挥手招来几个婢女,给容豁喂下解酒药,容豁晕沉沉地醒来,一脸伤痛。
坐定后,他边流泪边大口吃起桌上的菜肴,滑进枯肠的的油香带着他咸涩的哽咽,三十年了,从亡妻离开至今,他再没好生吃过这三道菜,他吃不下,因为吃一口,就听到亡妻一声娇吟,吃两口,就见到亡妻一脸痴笑,吃三口,却再也看不见亡妻音容笑貌,那般的苦他不想再承受。然而今天,仿佛荏苒时光已然带走那刻骨的忧伤,只剩些破碎的思念缭绕身旁,如今,吃几口都无所谓了,吃几口都可以了。
人的感情如同某一个秘密,有一天会突然转变,虽然,你依旧无法否认它的重要,却也同样无法决然坚持。所以,如果爱可以变成怀念,那么,秘密同样也可以变成交易。
擎云悠闲地踱到容豁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拿起剩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容豁呆滞地看着他。
“先生知道为什么它叫霸酒吗?”擎云问。
“因为霸酒之烈甚至不与任何毒品相融,它的辛辣不仅可以杀死嗜酒之人,还可以挥发一切入酒毒素。”容豁看着那空荡的酒杯才道,“公元一百一十四年到三百二十年,天都冰刺宫因酒中毒的国王超过三十个,直到公子继位,才止住那惯例一样的毒杀!全因为公子素饮霸酒,下毒无用。”在容豁看来,天都许多历史都从靖天王开始改写了。
“史记叟果然名副其实!”擎云坐下来,也看着空空的酒杯,闲聊一般说道,“在北漠,酒是友善的东西,因为它可以帮助无数人抵御北方的酷寒,所以,在天都,无论是何原由,饮酒而死都是耻辱的!国王尤甚!”他说着,撩起酒杯放在嘴边一点,一滴霸酒余露落下,滑进了他的咽喉。看上去,好不风流!
“十四岁时,我对自己说,宁可被饭菜毒死,也绝不被酒毒死,然后,我做到了,酒乱消弭,再无耻事!”
容豁听到这里却是一问,“但是果真有人转而在饭菜里下毒吧!”
“对,却没有成功,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常饮霸酒者,可以百毒不侵!”擎云站起来,俯视着依旧号啕大吃的容豁,转身离去,就在身影即将消失在转角的时,又听得他道,“然而如今,霸酒的辛烈早已在我心中烧成了一片火光,每喝一口,那火就更炙更狂。先生,如果你不想也被烧成灰烬,最好乖乖听话,那战的秘密,并不是什么天大的责任,你不说,只能代表你愚蠢!我不会每次都这么好心对你,还望珍重!”
说完,擎云魁梧的身影没入黑暗,容豁惊恐回看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
只余半分残阳霞光射进。
红莲之火,早已烧遍五脏六腑,
我还如何能够回避?
乱世枭雄,谁人知晓天意?
我命由我,众生之命亦由我!
天不仁,我亦可不仁!
天不易,我心亦不易!
有剑在手,何需迷离?
长啸一声,只待人间一记。
容豁呆坐在桌前,吃得饱了,思绪终于逐渐清晰,他摇摇头叹道,“公子,你操纵莽流玩弄大漠各国,难道只是想燃尽胸中那口苦闷的烈酒吗?”
是夜,残影斜射,黄窗微断,容豁坐在擎云给他安排的房间里,望着照空白月,不住声声叹息。
第七章 广寒萧音
公元三百三十一年,云沛宁都。
冬至,祭酉节。
斜阳未泯,广寒宫像沐浴在火光中的凤凰,华丽的建筑群傲然栖息在嫦蛾山上,有些奇幻朦胧,而那灰色的雕着复杂花纹的台阶,每踏上一步就更将卑微的人心内推动一下,站在高大雄伟的宫殿圆柱边,往里一看,恐怕是谁也免不了一阵情潮澎湃,只为了这无法言语的恢弘和庄严。五国分疆以来,只有云沛真正达到了人文艺术上的顶峰,从雕刻、绘画、歌舞等各方面来说,在在都展现着繁盛景象。而这一切,在那战亲政后只进不退。十四年来,对于南漠民众而言,那战已如一帝!
占别有些心急如焚地站在广寒大殿的堂前,虎背熊腰的身形令同样站在他一左一右等候召见的两人不时侧目,不知过了多久,一名女婢小跑出来,对着三人挨个点头行礼。
三人赶紧窝身问道,“陛下呢?”竟是异口同声。
孰料此女一震,表情十分慌张,哽了好一会儿才支吾道,“回三位爷,陛下正在华玉宫与佳嫔娘娘欣赏落霞!”
按照云沛传统,国王后宫中凡是赐了宫号的妃嫔都将列入史册,做为正记。所以可以想见,真渠幼佳的地位已是今非昔比。
然而,这并没有吓阻求见国王陛下的三人,尤其是其中一位半老大汉,胡须虽已花白,但身体四平八稳,一看就知是个习武之人。这人声带愠怒地吼道,“什么女人天天都要陛下陪着赏落日!再去传一次!老朽今日不见陛下绝不罢休!”
占别两人见此附议。
女婢闻言赶紧退了回去。
却没一会,那女婢又出来了,这回面带少许蔑视,定了身子站在三人面前才道,“桦老将军,佳嫔娘娘着我传话如下,您年纪不小了,退役多年,就该享享清福,还望不要倚老卖老,动辄到宫里来扰人清梦,终有一日会坏了您拿命打下的名声!”
她一说完,这桦老将军面色猛沉,雪眉纠结,为这毫不掩饰的羞辱而气得有点站不住。
占别两人还来不及看他,就闻这女婢又道,“常王爷,佳嫔娘娘说了,您是皇姓贵族,时不时到后宫溜达终究不大好,流言蜚语惹着陛下不悦,对您的前途也有影响,还请谨言慎行!”同样她一话尽,那位看上去风流倜傥的常王爷也不由往后一退,面泛菜色!
此时,占别焦急地看着那女婢,“那我呢?陛下看了我的信吗?”
女婢这才回望向他,微一鞠躬,“佳嫔娘娘说,您的信陛下会看的,大使远道而来,大可好生歇息,陪着陛下看够了落霞,总会有见你的时日,不必焦急!”
听着这翻戏屑言辞,占别如同五雷轰顶,神色终如前两位那般窘迫。稍后,只是灵魂脱鞘一般任凭那女婢领去休息,好象大脑还没完全反应过来。
那日之起,广寒华玉宫的佳嫔瞬间成了民间争相闲谈的话题,“华宫三谴”也成了宁都王城附近各茶楼酒馆说事人的热门。
其后不见多久,华玉宫开始门庭若市,来访者络绎不绝。国王那战连日独宠的消息更是不径而走,终于众人皆知。而一个女人的风光,很快,就为她的娘家带来了无上的好处,漠南真渠民族仗着云沛支持,一举驱离那阔儿,夺得垂怜已久的一块小小绿洲。尽管,在那战眼中,那不过指甲缝里一点泥土的价值。
那战宠爱这个女人,因为她的身心都为他而来,她的纯洁,她的傲慢,她的别样风情都配得上与他风流一世,于是他夜夜钦点,与她缠绵不休。这么说来,在广寒宫里,她应是独霸三千粉戴,人人望而生畏吧!然而全不是这样,因为她心中有一根刺,那刺的名字叫皇北霜。
风,一直在‘吹,却吹不走飘荡在嫦娥山上悠然的萧声,那么清澄,那么平静,连花草都沙沙做响,相和起舞。
怀月阁,位于嫦娥山顶,只是一个小小的四角凉亭,无墙隔风,四下浸草,然而每当天苍穹暗之时,却有美月相邀,星光抚慰!逢这干冷季节,只消冰酒一盏,高歌一段,就可以惹得忧伤哭尽天下悲欢。
“让开!”这声音带着冷酷的警告,说话的人显然怒气难抑。
然而,跪在地上的十个侍卫以廉幻为首,雷打不动。三个婢女不刻闻声而至,生怕这边的闹腾搅了自家主子的雅兴,夜佩好声回道,“参见佳嫔!”三人朝前一跪,毫不在意石阶上的碎石乱渣刺破薄纱轻衣后的膝盖。
真渠幼佳秀眉微拧,不无厌烦,站在她身旁几位贵妇赶紧抓着机会讨好地斥道,“娘娘今日要在怀月阁请客赏月,你们这帮奴才借了狗胆?竟敢拦娘娘在此!”
却见夜佩依旧跪地未起,平和地回道,“请娘娘恕罪,我家霜妃正在怀月阁抚萧,还望佳嫔体谅思乡之情,换个地方赏月吧!”
此言一出,幼佳身后几位贵妇不禁大笑,一脚踢倒夜佩,还好廉幻手快,大手一拉,没让她滚到小路边的草丛里去,夜佩在廉幻怀里擦了擦唇边流出的一点血,又好生跪在一边,神情冷漠,“还请娘娘转道!”她说。
幼佳沉默地看着跪在地上,即不反抗,也不多语的十将三婢,心中异想难平,三宫六院中,不管哪一个妃嫔的奴才也不会像这十三人一般,恭谦有礼,却又气势迫人!
“哎呀!还铁了心不让路是不?真是命贱,区区霜妃,连宫号都没有,竟敢不自量力阻挡华宫贵架!”狐假虎威的例子大约就是这样,幼佳身边出头的贵妇说着就要再踢一脚,廉幻警戒,嗖地拽起夜佩,让那凶妇踢了个空。
“你还敢躲?没教养的东西!”那妇怒道。
“谁没教养?”却听见一管清冷的声音传来,瞬间令这半山众人息声。皇北霜拉了拉衣襟,好象有些着凉,单薄的身影莲步而至,站在幼佳面前。刚要说话,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婢女再萍赶紧接过她手中的玉箫,让道秋为她披上一件狐裘。
“见过佳嫔姐姐!”她盈盈一笑,好似月上眉稍,温冷的气息洗去了一干俗妇的珠光宝气。好一会了,才有人回神,正要开口发难,却见皇北霜身后徐徐走出一人!定睛一看,众人猛得跪地,包括真渠幼佳。
“陛下万安!”声之凿凿,回荡在嫦娥山涧。
那战看着皇北霜道,“歇着吧!改日再与你说话!”。
皇北霜点点头,径直离了去,十三人紧随其后。
是夜,一片悄然,无人言语,直到皇北霜走远了,那战转而扶起地上的幼佳,笑道,“月儿正在等你呢!爱妃!”说着,就牵起她的手,一干人影上了方才曾经凉萧奏鸣的四角方亭,没一会,就可听见莺声燕语,好不欢欣……
红颜常是神韵美!
月上苍天那时,
见你与萧相吻,孤影欲飞,
我才发现,
人海茫茫,却没有一处是天堂。
而寂寞,早已至高无上!
在云沛绿洲上看见的月亮是那么柔和,在大漠离原上看见的月亮却被凉云遮住。
十日前,这里还是一片寂寥,十日内,莽流以其迅速的行动力,竟是建了这么一个横行近百里的低身城堡,它蛰伏在沙丘与沙丘之间,不常有人发现。入夜,更加鬼魅森冉。
“陛下,暗探消息,鹄劾大使已在三天前到达云沛,目前那战还没有正式接见!”恭敬地半跪于前,一位黑衣干将向着坐在桌边正浏览地图的擎云汇报。
“哼!那战十之八九不会出兵!”擎云道。
“陛下何出此言!”
擎云一笑,“若问根本就不会攻打鹄劾!”
黑衣人疑至,沉声问道,“不攻打鹄劾,难道攻打云沛?也太大胆了吧,云沛可不是麻随!那战的红衣骑兵也不是纸娃娃一群!”
擎云放下手中的兽皮地图,起身道,“机华将军,今夜你就以天都援兵为由,率军进驻鹄劾,如能兵不血刃,那是最好!”
机华闻言身型一整,回道,“请陛下放心!”说完,起身就要离去。
“慢着!”擎云却叫住了他,机华又回地跪下。
“广寒宫……最近有没有什么动静?”擎云说着,又拿起那地图来佯阅一番,这动作看上去竟有些孩子气。
机华木然一怔,回道,“没有,就听说那战专宠一个女人,闹了场华宫三谴!”
擎云闻言眉毛一挑,又问,“哪族的女人?”
机华暗忖,陛下怎么关心起那战的床事!心中虽觉蹊跷,但他依旧如实回话,“说是真渠送去的!”
“独宠?”擎云竟是有些似笑不笑地追问。
“啊!是这么说的!”机华惊讶不已,以为国王还要说什么。
擎云却手一挥,“行了,下去吧!”
机华退下,房间里只剩下擎云深思的暗影,黑色的眼眸中映着桌上跳动的灯火。
不一会儿,擎云又看向桌子上的地图,仔细一瞧,竟然就是广寒宫的建筑全貌详图,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批注和旁记。
这恐怕就是容豁降伏后所泄露的有关那战的第一个秘密吧!
那战其人。
公元三百一十八年,云沛第三十四代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