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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琰分明认得,那是第一次临幸乔引桐的时候,云雨之后见他鬓发散乱,神情楚楚,便顺手拔下头上铜簪,为他束发。
还是那只铜簪啊……
聂琰涩然垂下双目,痉挛的手轻轻抱起了乔引桐。死去的少年柔弱无力地滑入他的怀抱,还是那么温顺熟悉的身体,却没有平日的万种风情了。
他忽然注意到,乔引桐一只手一直微微曲着,似乎想按向心口。这是一个悲伤的姿势罢,想必,他临死一定很痛……
聂琰忽然一阵头昏,赶紧转开眼睛,轻轻放下了怀中惨白安静的少年。
“你难受了?”聂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兀鹰般的眼中闪动着冰焰,像是风暴将要来到的感觉。
聂琰淡淡抬起双目,对着他的皇叔一笑:“怎么?难道皇叔果然雄风惊人,竟害得小乔不堪驱策,宁可自尽?”说着,吃吃笑了一会:“啧啧……皇叔,你太不会怜香惜玉了。”
“啪!”聂震忽然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冷冷道:“玩够了罢?陛下?”
聂琰嘴角破皮流血,愣愣瞧着聂震,半天说:“不就出去喝了点花酒么?皇叔,你管得太多了。”随手擦了擦嘴,笑眯眯道:“皇叔,反正小乔已经死了,你要是不过意,尽管再挑几个美貌宫人去。”
“我还是看错了你。”聂震淡淡道:“你脚下这个人,一心只想跟着你,不惜自杀明志,你却只有这句话么?”
聂琰一摊手,缓缓笑道:“皇叔,你要我的人,我立刻割爱,双手奉上。至于他要自杀,我也没办法。你还要我说甚么呢?”
聂震冷冷看了他一会,忽然沉沉一笑:“如此凉薄无情,聂瑛地下有知,当以如此犬子为耻罢。”
聂琰一把抹去嘴边的血丝,懒洋洋道:“我就这么不成器。皇叔又不是今天才知道。”说着打个呵欠:“好了,闹够了,都散了罢。朕也要入寝了。”
聂震盯了他半天,实在看不出他有甚么难过的意思,心里忽然一阵堵,沉声道:“也罢,也罢……陛下,你走不了啦。”
他轻轻一击掌,微微一笑:“来人,把礼物送给陛下。”
聂琰听出不对,皱眉道:“皇叔,这么晚了,你还要闹甚么礼物?”
聂震笑了笑:“再晚,这礼物陛下一定要收。”正说着,太监们恭恭敬敬端上几个金盘,上面还覆着那种眼熟之极的金地走银丝云龙三探纹大盖。
聂琰一凛,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经过上次的事情,他已经太明白这样的金盘意味着甚么!
聂震似笑非笑看着他,缓缓道:“陛下,你猜猜,这几只盘中装着谁的人头?”
聂琰嘴唇有些发白,出神一会,没有说话。他只觉心跳很快,快得几乎撕裂,却不敢想太多。
聂震倒是十分满意,哈哈一笑,示意侍从揭开盖子。
刑在元、杜海箬、方林,谢太师……另有一个翰林学士,也是发誓效忠聂琰之人。
那些画舫中和他谈笑奏对的鲜活的一个个大臣,如今都变成了盛放在金盘中的人头。多年的精心准备,就这么化成了金盘里的斑驳血迹。
聂震冷笑道:“乖侄儿,你倒是挑得好人才啊。我的人才一上门查抄,这几个人立刻服毒自杀,不肯泄漏半点秘密。如此不约而同的死法,可不是心中有鬼么。陛下,这次让我拿个正着,你还打算怎么装疯卖傻呢?”
他说着,微微一笑,轻轻用手指挑起聂琰的下巴,兀鹰般的眼神中,忽然多了一丝讥诮戏谑之意。
聂琰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摇摇晃晃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颤抖的手指轻轻为方林合上死不瞑目的眼睛,缓缓站定,冷冷道:“我也装厌了。那就大家说明白也好。”
聂震大笑,居然赞道:“乖侄儿,你能装傻充楞这么久,连我都险些被你骗过……倒也算个狠人。”
聂琰淡淡一笑:“还不是皇叔对手。”
聂震又笑,倒是兴致勃勃,忽然叹了口气:“其实我很佩服你收买人心的本事,为什么每个人都肯为你拼命,为你去死。杜海箬和方林是这样,连乔引桐也……”
聂琰一惊,难道,乔引桐竟是被聂震逼死的?
他身子微微颤抖了一下,缓缓道:“小乔——是怎么回事?”
聂琰悠然叹道:“原来你还是为他难过的……呵呵……”居然答非所问,眼中神色迷离古怪。
聂琰闭了闭眼睛,轻轻回答:“我要保护的人,便一定不能留在身边。现在……既然一切都结束了,我终于不用掩盖甚么。”
他粲然一笑,俯身轻轻抱起乔引桐,亲了亲他惨白的嘴唇。
一咬牙,聂琰狠狠一用力,拔下乔引桐心口的铜簪。
“就这么死了?”聂震一把夺过铜簪,将乔引桐的尸体扔开,悠悠笑道:“没这么容易。陛下,你耍了我这么久,也该我回敬一下了。”
他扫了左右一眼,淡淡道:“你们都下去,我和陛下有事商议。”
众侍从幽灵般无声无息退下。
聂琰冰冷倨傲的眼神盯着聂震,沉声道:“皇叔,我们还有甚么好说的。”
聂震笑了笑,缓缓反问:“你说呢?”忽然一用力,把清瘦的少年皇帝狠狠圈入怀抱,凶猛地咬噬着他的嘴唇,蹂躏他的肌肤,直到惨白的嘴唇透出艳丽的血色,嘴角带出血丝。
聂琰激烈颤抖了一下,随即挺直身子,一声不响。两人紧紧贴合,呈现极亲密而极诡异的姿态。
聂震似乎早就料到他可能的反应,沉沉一笑,低声道:“这么多年……乖侄儿,看来你可没真的忘记我。”
聂琰轻轻一哼。
聂震笑道:“要么这样活下去,要么……你现在可以用铜簪刺心了。我给你选择。”
他把铜簪塞回了聂琰的手,冷冷道:“竟然把我给你的东西送给乔引桐。你说,我该不该杀了他。”
聂琰的脸色有些青白,沉默着,手指有些痉挛,却还是紧紧抓住了那根铜簪,犹如抓住甚么刺痛人心的感情。
聂震的铜簪……
是了,还记得他墨黑光滑的头发。那时候,聂琰喜欢伏在枕头上,咬他的发丝。有时候也故意撩一根头发,轻轻在聂震的鼻尖滑呀滑。
聂震痒痒得厉害,就会打着喷嚏醒来,无奈地瞪他一眼,然后缩在被子里又睡。聂琰趴在他身上嘻嘻地笑。
少年皇子总是那么粘人,自从看到谦和优雅的少傅,再也不肯放手。每日读书要聂震陪着,就连吃饭睡觉也得在一起,到了后来,什么时候都喜欢赖在聂震身边。谢后十分无奈,几次陪不是。好在聂震也十分忍得,并不抱怨,也就由得聂琰粘着他了。
聂震平时有些冰冷犀利,睡着的样子却十分温柔,甚至有点傻傻的,那是一种极敦厚壮盛的美丽。脸色微红,脸颊边青黑柔顺的发丝软软散开,嘴角总有点笑意。
那么温柔,那么好看,和醒来时候真像两个人。
因为太喜欢老师披着长发的模样,聂琰老是把他的束发铜簪藏起来,然后偷笑半天。终于有一天,聂震说:“算了,铜簪送给你吧。”聂琰一怔,羞红了脸,却喜气洋洋收好了簪子。
聂琰已经不大记得起来,那么喜欢的铜簪,为什么随手给了乔引桐。
大概往事有些令人苦痛,他很少想甚么。除了今夜……
他沉默了良久,淡淡叹息一声:“皇叔,原来你还记得那铜簪……可我忘记了。”
聂震狠狠扣紧了他的手腕,狠狠吞噬掠夺着他的唇舌,良久,放开聂琰,冰冷地笑了:“乖侄儿,是你缠着我记住的,是你缠我……你怎么能自顾忘记呢?”
聂琰被他激烈的亲吻弄得脸色有丝晕红,却还是冷淡地说:“你起兵攻打京师……我当然就要忘记那些事情了。”
“乖侄儿,是你先对不起我,不是么?原来,陛下指望我束手待毙?”聂震的手又死死抓紧了他的肩膀,眼中闪着接近愤怒的光。
他忽然笑了笑:“别忘了,陛下,是你登基第一天就下了削藩的圣旨。外面说是谢太后的意思,可我知道谢太后没那胆子,一直猜是你干的,现在看来可没猜错。”
嘴里说着,他的手并没有停下,不紧不慢轻抚着聂琰的下巴,脖子,再缓缓滑入衣襟之下……
聂琰淡淡道:“谁做了皇帝,都要保全万里山河。你的不臣之心,世人皆知——”
聂琰忽然激烈摇晃一下,却是被聂震狠狠一掌打在脸上:“我纵然夺了天下,不会杀你,你……却旨在夺我性命。乖侄儿,你说,咱们是谁对不住谁?”
聂震不待他闪避,牢牢扣住聂琰身子,冷冷说:“何况,江山如画,唯能者居之,我纵然造反,又有甚么错!”
“我……”聂琰欲言又止,忽然一笑:“算了吧。”
如果输赢已经决定,起码也要死得有尊严。至于感情,谁说皇帝该有感情?
他凝视着那只带着血迹的铜簪,笑容越发缥缈淡定:“再见,皇叔。”慢慢解开衣襟,露出胸口肌肤,聂琰一用力,把尖锐的铜簪头对着心脏所在狠狠扎下。
12。16
“且慢!”聂震一伸手,牢牢扣住了他的手腕,笑容也变得越发冰冷锐利。忽然一低头,轻轻啃着皇帝的脖子,柔声说:“你勾引我那么久,不还清欠帐,就想走么?”
聂琰耳边掠过他灼热的呼吸,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忽然激烈挣扎起来,胡乱挥舞的手重重击打在摄政王身上。
聂震吃痛,眼中闪过怒意,猛地一用力,刀锋般的手掌当心劈出。小皇帝闷哼一声,嘴角泛起一点微红的血沫,清亮的眼睛变得迷蒙无光,一手捂着心口,吃力地想站稳。聂震却毫不留情再加一击。这一掌的力道足以格杀凶猛的武士,小皇帝自然抵挡不起。聂琰轻咳一声,血线滴落嘴唇,身子摇摇晃晃着,毕竟不肯倒地,只得吃力地扶着旁边一根柱子,痉挛的手指泛白发抖。
“咳咳……你今日不杀我,来日就是我杀你……”面色惨白的小皇帝吃力地一字字说着,昏沉的眼中却还是闪着绝情刚硬的厉光。
聂震大笑起来:“杀,当然要杀。”他声音有些颤抖,也不知道是因为太高兴,还是太不高兴,慢慢补充一句:“不是还有先奸后杀一说么?我的陛下!”
随着这句暧昧而杀气腾腾的结语,摄政王钢铁般坚硬的手狠狠抓起小皇帝,用身子将他狠狠压在冰凉的石柱上,滚烫的手掌慢慢抚摸上他的眉心,额头,再顺着这美丽动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抚动。摄政王的手势,就如同在爱惜甚么柔弱易碎的珠宝,轻柔暧昧到了极点,可眼中闪耀的却是杀性和情色意味的暗光。
“你从小就喜欢光着身子到处跑来跑去,吃饭,睡觉,甚么都赖着我,连洗澡、梳头这样的琐事也一定要有我才肯乖乖照办……”摄政王已经撕裂了皇帝的衣裤,刚硬有力的大手摸向少年最脆弱敏感的部位。
伴随着他轻柔暧昧的语言和刻意撩拨的动作,聂琰不能自已地颤抖起来。
其实是很痛恨的,可身体却有了某种奇怪的反应……
“陛下,你那时候到底是甚么意思呢?其实我一直想问你。”聂震眼中似有冰与火的光芒在跳动着,一边抚弄少年的身体,一边漫不经心似的轻轻问。
聂琰痛得昏昏沉沉的神智被这句话捞回来一些,茫然想了想,轻轻摇头。
那时候,到底是甚么意思呢?
日子已经太久,太远,太模糊,他甚么都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了。
只记得那时候天空湛蓝,宫里有棵枫树的叶子特别红,还有一棵银杏的叶子特别金黄,他喜欢聂震捡起一片一片的树叶教他写字,写江山如画,写天高海阔,写大鹏万里,写宝卷香帘……写甚么都可以,总之喜欢师傅用刚硬温暖的大手握着他的手,抱着他坐在膝盖上,一笔一划,似乎可以一生一世,结果毕竟只是弹指一瞬间。
师傅的眼睛是微微上挑的凤眼,不笑的时候未免无情,笑起来却有点温柔,有点憨气似的,眼中星星点点都是光芒。所以,他喜欢看师傅,喜欢得吃饭也要在一起,睡觉也要再一起,再不想一点点时间分开。
记得父亲有次心情很好,亲手为聂琰剥了果子,抱着他坐在膝盖上,谢后在一边帮忙,一颗一颗地喂他。小聂琰吃得很开心,不住说:“父皇母后真好!”说着嘟起满是果汁的嘴在父亲脸上狠狠亲一下。皇帝被糊了一脸,反倒哈哈大笑:“琰儿是不是最喜欢父皇母后啊?”
聂琰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最喜欢父皇母后和师傅。”帝后二人对望一眼,都楞了楞。
原来,他曾经说过……最喜欢师傅?
聂琰忍不住激烈颤抖了一下。这话真可笑啊……可他真的想不大起来,这一切是怎么慢慢改变的……
其实真的不想记起了,忘记吧,忘记吧。
思绪那么痛苦,身体却正经受着最激烈的刺激,只是胸口的伤太痛,大概已经重重损及内脏,没有力气挣扎了。
他终于轻轻回答了聂震:“我,那时候,甚么意思也没有。现在也一样。”
聂震眼中闪过一道严厉的波动,轻轻一笑:“好。”虽然笑着,嘴唇却是微微颤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