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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珠楼主_蛮荒侠隐-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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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姓余的少年单名一个独字,生得猿背蜂腰,长眉朗目,英姿飒爽,顾盼非凡,本是毛家酒肆的老主顾,因同毛惜羽谈得最投契,毛惜羽常做些拿手好菜给他下酒,今日见毛家酒肆迁移新张,特来沽饮。毛惜羽见他到来,百忙中也没和他说,知他爱吃那酱油烧腊熏鸡,便给他烧了一只,平空被姬氏弟兄恃强抢去。直到酒保说出是那位客官所定的,余独才知是毛惜羽的敬意,见姬氏弟兄强横不讲理,原要上前理论,后来见主人申斥酒保,姬氏弟兄又是山人打扮,久闻王庭栋两个小舅横行乡里,无恶不作,便猜是他二人,为怕给主人惹祸,只好强忍心头,这会又见毛惜羽亲自端了一只自己素常喜吃的肥鸡前来赔话,急忙起身让座,答道:“老丈盛情,愚下拜领。老丈既未用饭,有这样的好菜,就请移尊就教罢。”毛惜羽道:“今日不比往日可以随便与尊客同饮,还有一些小事须老汉亲自照料。余爷先请,看菜凉了不好吃。少时人散,老汉再来奉陪吧。”
  说完便要走去。余独道:“老丈慢走,愚下尚有一事请教。”毛惜羽道:“余爷有话,少时再谈,老汉去去就来。”说罢,匆匆走向柜前去了。余独知他用意,只得罢休,见那肥鸡清香扑鼻,便拿起盘内叉刀,切割下一半来就酒,准备留一半给主人。正吃得香甜,忽见山麓下有十几匹马从城内大道奔来,眼看快到山脚,耳旁猛听一声怪叫,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两个山民业已从栏干内纵到外面一个山岩角上,那神气好似招呼山下那两个为首骑马的官儿。这山角离下面差不多有二十余丈高下,两个山民只顾高声狂喊,马上的人却不曾听见。这两个山民着了急,倏地一个梭鱼人水的架势,双手合拢往前一顺,头朝上脚朝下,直往下面纵去。这二三十丈高的半山麓上往下跳,中间还隔着许多突出的岩石,两个山民的身手好不矫捷。只见他们一路连环筋头,手撑足纵,坠石奔流般滚将下去,一直滚到离那群人马前面还有两三丈远近,身子一挺,倏地一个长蛇人洞势,双双穿到马前,一人拉着一匹马的嚼环。那匹马看见从山上滚下两团白影,本已吃了一惊,再被两个山人一拉,吓得前腿举起,人立起来,若不是两个山人拉的劲大,差点没把马上官儿跌翻下地。
  酒肆中人见姬氏弟兄大叫一声纵将下去,齐都注目山下,见二人这般本领,不由失口叫了一声大彩。余独见二人身手如此矫捷,甚是惊异,忽听背后有人叹气,回头一看,正是毛惜羽,现出满脸愁苦之容。余独便问道:“这两个山人,敢莫就是王庭栋那厮的两个小舅子么?”毛惜羽点头叹道:“谁说不是?看来的这一群人,想必又是与他们同恶共济的黄修、洪禄们了。”正说之间,姬氏弟兄已陪着那两个骑马的官儿由山下走来。
  这一堂酒客,起先见两个山人抢鸡,很觉不平。有那认得的自不必说,会罢酒账各自回家。那不认得的问起酒保,知是姬氏弟兄,暗暗伸了一伸舌头,大半脚底下明白。所留下的人也不过十分之一二,这时又见姬氏弟兄跳下山去接上一些人马,内中还有两个官儿,谁也无心再赏桃花,连正路都不敢走,径自从小道走去,只剩下余独和一个穷道人。
  肆中酒保早已得了毛惜羽吩咐,不俟人到,安置妥帖。容待二人引人进来,毛惜羽早已含笑迎上前去。同来的二人中有一个文的打扮,正是谋士黄修,生得兔耳鹰腮,拱肩缩背,形状极为猥琐,一嘴的江南口音,进门就首先说道:“适才学生在衙内,听说二位舅老爷同了提督出城,早已算就大功告成,才约了洪教师到府上问个详细,却跑到这个地方喝酒,真正雅得很,雅得很!”姬俅答道:“我听了你的主意,将我姊夫一把挟出城来。”还要往下说时,黄修见酒保在旁,忙拦住姬怵道:“我们先坐下吃酒,少时到了贵府再说罢。”说罢分别人座。酒保便要将残肴撤去更换,姬氏弟兄却舍不得那鸡还未吃完,吩咐留下。黄修道:“二位舅老爷既然爱吃这鸡,叫他们再做一个来,携带学生也尝尝新。”酒保含笑答道:“这鸡烧烤起来极其费事,须得多候一会,请四位老爷不要见怪。”洪禄闻言怒骂道:“他妈的!叫你去做就去做,偏有这些无盐渣(云贵一带土语,即啰嗦之意)。惹得老爷生气,将你绑在黄桶树上,用青杠棒活活打死!”
  那酒保闻言,吓得喏喏连声而退。酒保走后,姬俅便问黄修道:“这儿的酒甜蜜蜜香喷喷的,你怎么说会哑人?”黄修知他听错,答道:“适才我说的是风雅之雅,并非聋哑之哑。他这里酒好,虽未亲来吃过,早已闻名,并非说吃了便能哑人也。”姬火笑道:
  “你这个人怪有趣的,就是说话太讨厌,常教人听了不懂,等到你问,白转了多少弯,还是听不明白。你照给我们弄婆娘出主意那样说法,有多爽快!”黄修道:“学生失口,下次改过。”洪禄笑道:“不是我也跟着说你?正说着,你还酸哩!”黄修正要回答,忽听得鼾声震耳。四人齐往四外一看,只见偌大的一个酒亭,除自己这一桌外,只剩东边角上有一个英俊少年,在那里对着栏外桃花自斟自饮,尽西头还有一个穷道人,在那里伏桌假寐,桌上杯盘狼藉,想是饮过了量,打呼的声音时大时细,如同有节奏一般,听去非常好笑。
  黄修见酒客稀少,觉着奇怪,便向二人间道:“此地背山面水,三面俱看得见桃花,听说这里酒菜都很出名,三月初旬正是游山的好时候,酒肆位置又正当入山要道,怎么酒客会这样的少法?”姬火道:“你说错了。先前我们初来时,吃酒的人很多,后来越走越少。我们去接你们时还有十来个人,直到我们归坐才走净的。要说这儿的酒和菜,真是好到极顶,我只爱吃那鸡。”洪禄闻言,迎合二人意旨,忙唤酒保快去催鸡。黄修听了二人之言,却只管沉吟不语,一会儿摇头晃脑,用手捻着两根淡黄胡子,直喊“可恶”。二人倒未做理会,洪禄正要间他说什么可恶,忽见门外跑进一人,走到四人面前各打一千,垂手直立,禀报道:“启禀二位师爷,人已带到。”话犹未了,外面一伙穿短衣服的汉子,早推拥进一个老头儿来。
  余独所坐正在当门,见那老者是个文人打扮,须发皆白,被这伙计推推揉揉,业已上气不接下气,口中直说“反了反了”。余独见了诧异,刚要立起身来,走近前去看个明白,忽觉肩上有人拍了他一下。回头看时,正是酒肆主人毛惜羽,朝他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好似叫他不要多事。余独先本不觉怎样,还要举步前进,猛觉肩头上被一种极大的力量一压,竟不由自主地坐了下来,不由大吃一惊,暗想自己一身本领,怎么被毛惜羽用手在肩头上轻轻一搭,就有这大的力量,无怪自从遇见这酒肆主人,便觉他言语行动有些异样,今日才知果是异人。正要朝毛惜羽说话时,毛惜羽只朝他微笑,摇了摇头,径自走开。余独见了这般景象,只得暂且坐观究竟。
  这时酒亭内已迥不似先前气象,那老者的叫骂声,与黄修的劝解声、洪禄的威吓声以及穷道人的打呼声响成一片,好不热闹。原来那老者被适才一伙人拥到二人等座前,黄修装做好人,连忙起身让座。那老者强忍怒气,喘嘘嘘他说道:“老汉是个安善良民,与诸位素不相识,为何派了一伙强人将老汉拖到此地?是何道理!”黄修道:“杨老先生且莫生气,先请坐下,喝一杯热酒压压惊,有什么事大家从长计较。他们俱是一些粗人,不懂得礼节,少时二位舅老爷自会责罚他们。”那老者仍是不肯就座,道:“我与诸位素不相识,定要将我拖来,到底为了何事?请快说罢。”
  黄修闻言,朝四下看了一看,低声说道:“学生黄修,乃是提督衙门文案。老先生先莫着急,学生先给你引见两位贵人。”说罢,便指着二人说道:“这二位姓姬,是王军门的两位舅老爷,几次帮助军门平定民变。去年都匀八寨兴兵犯乱,若不是二位舅老爷天生神勇,慢说全城生灵涂炭,老先生满门家眷恐怕早已玉石俱焚了。他二位不但是绝世英雄,而且还是清高过人。自从帮助他姊夫王军门平定民定之后,军门几次保他二位高官,他们不愿受名缰利索,无论如何辞官不做,可是一遇着地方有事,立即奋起神威为国家出力。要说他们的家业,别的不说,单说在山寨中得来的珠宝象牙,就不计其数。现在堂堂军门,又是他们嫡亲亲的姊丈,真是又富贵又清高又有本领的大英雄。可惜他们二位因为择配甚苛,选不着一个好夫人,如今间内犹虚。学生同洪教师,与他二位乃是金兰之好,胜过嫡亲手足,为了这件事,昼夜替他担忧。日前洪教师由西门进城,路遇两乘轿子。想是轿夫不小心,将轿中二位千金跌了出来。洪教师本是直人,见二位千金品貌出众,想起他二位尚未娶妻,又想起去年蛮兵犯境,若非他二位出力,打了胜仗,全城的人早已受了山人的茶毒。如今事情平定,却眼看着他二位白立下许多汗马功劳,连个美貌娇妻都没有。老先生在有这样两个美貌女儿,却藏在家里,不把来献出,岂非太不合乎情理?当时就要连人带轿抬去,与二位舅老爷成亲。是学生恐惊着二位令媛,又恐老先生不知就里,把好事当作坏事,心中着急,一面拦住洪教师,一面派人跟踪,认清门户。昨日好心好意派人前去提亲,谁知老先生不问青红皂白,将来人辱骂出来。依了洪教师,便要带领多人去登门办理。学生诚恐两家言语不周伤了和气,所以派人将老先生请来当面说明,结下这门亲事。不但先生一生吃着不尽,就是二位令媛也享福无穷。如今两位令但业已相见,你看他二位何等的英雄!想必老先生是一定慨允的了。”
  那老者听黄修说到中间,业已气得颜色更变,这回听他说完,冷笑答道:“多承黄师爷的美意。他二位果然英雄,老汉也有高攀之心。只是两个小女无福,早已聘定了人家。请黄师爷转告,另聘高门吧。”
  话犹未了,洪禄猛的将桌子一拍,厉声大骂道:“你这个老狗才,给脸不要脸!你女儿左不就是一嫁?有人家也罢,没人家也罢,你既收下二位舅老爷的聘礼,便不容你更改。我今晚便命人前去接亲。你只管告我们去!”那老者闻言,气得浑身直抖,说道:
  “哪个收了你的聘礼!我女儿早已许有人家,如何能配二姓!昨日你们派人带了花红彩礼,强要提亲,老汉不住用好言相商,被他硬丢下就走,老汉又派人送到你家。你说不知此事,今日又用暴力将老汉挟持到此,倚势凌人,天理何在!”一路说一路大哭。
  这时余独听老者哭诉,已知就里,将目去看毛惜羽时,正站在柜前,神色自然,若无其事的一般;再看那老者,站在黄、洪二人桌前,哭一阵数一阵,又哀求一阵。这时厨下正端了些菜上来,二人只顾吃喝说笑,黄、洪二人,一个利诱,一个势逼。那老者被他们手下围住,走又走不脱,答应又不能答应,气苦到了极处,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二人早与黄、洪二人事先约定,也不开口,一任黄、洪二人去办。这时姬火见老者放声大哭,倏地端了一大碗热酒,走向那老者身前,就着老者张口大哭时灌了下去。那老者本来上了几岁年纪,受了这一番气苦,正连气都喘不过来,冷不防被姬火这一大碗热酒泼灌下去,连呛带喘,闹得衣襟领袖遍体淋漓,神气狼狈到了极处。二人觉得有趣,哈哈大笑,把一个侠肝义胆的余独气得怒发千丈。刚要起身纵将过去打抱不平,忽听一阵极宏亮声音,震动屋顶松毛簌簌落下好些,觉着希奇,定睛看时,原来是西边角上睡的那个穷道人。
  起初那道人进来时,正是满堂酒客,只剩西边角上有一张半桌在余独身后。彼时余独正在凭栏观眺,不曾看见。那道人入坐后,饮酒非常之多,酒保怕他白吃,告诉毛惜羽。毛惜羽留神看了那道人几眼,悄悄吩咐酒保:“这位道爷要什么,只管端了上去,不许有丝毫怠慢。”酒保自然惟命是从。直到他一路狼吞虎咽、酒足饭饱以后,也不给钱,也不说走,竟自趴在桌上大睡起来。酒保听了毛惜羽吩咐,也未去惊动他。及至二人接了黄、洪二人上来,酒客怕惹事,纷纷会账走去。那有不知道的,由酒保挨桌传告,传到道人桌上,推了多少下,连动也不动。恰好这时二人已经回来,酒保忙着上前招呼,见他与二人坐处相隔甚远,怕喊醒了,万一发酒疯反而不好,只率由他。后来道人睡高了兴,大打其呼,酒保怕惹那四位瘟神不快,便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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