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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主之位,恐余独不知,拿话一点。余独本就谦让,自然益发不肯,蔡野神只得罢了。金花娘又来让林、毛二女去坐,二女更是坚持不就。蔡氏夫妻并非做作,只缘当地这一番礼节,按着平日。除非两寨相拼敌胜我负,认错伏输不得已外,便是受了对方大恩,或是所求过奢对方还未允许,遇上像今日这样盛典,便请他来参加,坐主位首席,对方慨然上坐时便是一家,否则算是强人所难,主人也失了面子。好一点的谦谢两句不入席而去,其怨还小,强横的觉着坐了不是要自己吃亏,便是要自己为他卖命出死力,当时不坐即走未免有些示弱示吝,本不甘愿,主人再要拿话一挤,一个沉不住气,或是用刀将那座位劈碎,或是双手举起丢掉,结果一怒而去。山民虽然粗暴的多,有些地方却极讲究过节,因来者是客,以礼请来,无论对方给他怎样难堪,只不动手伤人,当时终是含忍过去,可是由此两下便成了不并立于世的大仇,永无了结。有的竟认为一出自己寨门便不算客,等对方走出不远,立时追去争杀。蔡野神夫妻此举却是稍有不同,一则因箭旗是恩人工三赠与余独的,又是一位英雄人物,恩人之友,与本人亲来无异。至于林、毛二女,也算是恩人的朋友,日里言语相争,越显义气,又承他三人自告奋勇合诛孽龙,同仇敌忾,已然允帮大忙的人,理应以最尊之礼相待。及见三人俱是一般坚谢,这一来变成了自己一家人的神气,当着手下人众,认为面子十足,日后就由三人之力将仇敌除去,也算是没有求着外人,心中高兴已极。主客坐定以后,又打手势,命春桃。春燕等六个山民勿须下去,就在上面二层木阶上列坐观礼饮食。
大锤在架下仰望上面客已人席,二次又举起竹筒萧一吹,众男女山民才爬了起来,掉转身向着蔡氏夫妻和来宾跪伏在地。蔡氏夫妻连忙起立,去至台前,举手由上而下起落了三次,算是答礼。大锤三次吹萧,数千山人纷纷散开。余独心中有事,盘算不休,一眼望到下面的雷大锤,人本长得矮小,偏举着那和他人相差不了多少的大个竹筒当萧吹,一吹起来,除一双滴溜溜乱转的三角黄眼睛仁露出在外,连鼻子带嘴全都埋入了筒里去,厥状更显丑怪,正自心中发笑,忽见大锤如飞纵了上来。平台矮桌前共设九个竹簟,原空着有他一个位子,众人正站起让坐,大锤脸上仍和日问含忿走出的神气一样,朝众人略一举双手行礼,便用土语朝蔡氏夫妻说将起来。众人自从初见蔡、雷等三人,听的便是云、贵一·带山中的土语方言,后来问起,因当地土语有音无字,同族不一,并且声调繁复,世世代代相传,时有遗忘,话不够用。蔡野神继位以后,首命众山民习学汉语,虽积久难改,山民对于语言文字更非所习,会者仍是无多,可是大半都能懂得。
蔡雷等三个为首的更是轻易不说一句本地的话,这时忽然用土语说话,猜是必有原故。
先见金花娘和他兄弟争论,语正急碎,众人固然不懂,连林璇多习土语的也是不大明白。
随后蔡野神见众人似在怀疑,用汉语解劝,林璇再拿所听一参详,才知每次拜月盛典都是大锤一人司萧发令,令人吹笙击鼓,为众进止。尤以司萧一职关系向着火神行礼,最为重要。那空竹筒极其难吹,须要实大声宏,经过长久练习才吹得动,吹完之后,他底下本还有许多职司,他却说今日心中不爽,自己因仇敌未除,又无心肠找婆娘。同时想起他一个叔叔名叫雷银豹的,去年死了老婆,恰巧前日抽签,轮到他带了五十个山民率领野骡队把守蜈蚣夹于的要路。他平时就长在那里防守不得回来,当着今晚这样盛典,仍叫他冷冷清清在那里,心中老大不服,故此和蔡氏夫妻说,竹筒萧一吹过,底下的事谁都做得了,好在蜈蚣夹子山洞暗道业已打通,不比以前要走老远,去来过不了一个时辰,正好由他去将银豹换回,让他快活上一晚,寻个对儿中秋做夫妻。金花娘知他兄弟情性不好,日里犯了脾气,不定又想什么主意,伯他闯祸,不准他去。蔡野神却因他叔侄感情极好,脾胃相投,估量他以前三遇大险,久已胆寒,决不敢往铁锅冲去涉险,此外哪还闯得出什祸事、他个性又倔强固执,大好令节,何苦使他一再生气?便帮向乃妻劝说。金花娘才行答应另派两名千长代他司仪发令,又再三叮嘱不可任性胡来,天一亮,原防守的人一同回去,便即归寨,与诸位尊客商办除害之事,大锤方悻悻而去。
余独料他此去必非无因,心想自己本打算暗中前往,苦干路径不熟,出来时兵刃暗器俱未离身,如随他去,岂不正好拿话逗他,诱其引路?想到这里,忙站起身来说:
“我素不愿看以男凌女的事,如今盛会须待夜半,天时尚早,左就无事,意欲随令亲往蜈蚣夹子一行,观察形势,看看有无可以利用除敌之处,就便同了令亲的叔叔回来参与盛会,也还不迟。”说时众人俱未留心,蔡氏夫妻留了一留,余独再三要与大锤同去,便依了,将大锤唤住。只筠玉笑对余独道:“我听说荒山古洞中毒蛇厉害,又是夜间走路,大哥此去虽有雷寨主同行路熟,也须留意一二才好。适才上崖时我曾命春桃姊妹和四儿一人带了一根牦象的头骨,我看这东西坚逾精铜,丈许方圆山石一击立碎,比起刀剑暗器还有用些,休说蛇兽之类,便是一条真龙,只须拔高纵过他头,轻轻一下也送了终。原准备我三人少时盛会后做些玩意,以博寨主夫妻一笑,你把它带去防身如何?”
余独听出言中之意似已明白自己心事,不禁心中一动。大锤还在说:“暗道新辟,洞中无蛇,两头路上虽然难免遇上,我生长此间足能应付,无须再带别的器械。”筠玉笑道:
“你熟,我们余大哥却生呢,万一你不在侧,无心巧遇,岂不要费事么?可惜恰好我们三人一人一根,少时便许有用,不便相借,否则我想连你也带上一根才好呢。”随说,早从春桃那里要过一根牦象头骨朵,亲手递与余独,连说:“此行小心,快去快来,省得使人担心。”余独听她话越露骨,恐别人看破,不敢答言,匆匆接了过来,随了大锤,作别取路而去。众人带来的那些牦象头骨,路上无什用处,俱都打包藏好,这三恨还是筠玉在午睡前取出,上崖时暗交三山女带好。蔡氏夫妻俱未看过,这时一见这等拷栳大的奇怪兵器,好生希罕,要了一根正在观玩,林璇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噫”了一声。
筠玉问:“何故失惊?”林璇只说了个“他”字,筠玉已知就里,伸手暗中一扯林璇衣角。林璇会意,正暗忖筠玉胆大心细,智勇双全,怎便如此疏忽托大?还未及低声询问,下面忽有一个千长吹起芦笙,一人为首,千人响应,不一会,芦笙止处,鼓声大作,蔡氏夫妻无暇过间别的,忙将骨朵还了春燕,起身站向台前。众人往下一看,火场四外的山民忽如潮水一般朝木架与火台中间那片空地挤拢,地只十七八丈长,一边还紧挨着火台,人不能隔得过近,人却数千之众,如何能容得下?幸而横里与崖一般宽,几达百丈,勉强可以相容。大家争先恐后抢上前去,顷刻工夫便围成了一个窄长条的人圈,林璇趁下面人声步声散乱如潮之际,悄间筠玉:“何故如此大意?”筠玉抿嘴一笑,悄悄回答了几句。林璇方始明白;终觉不甚放心,又问:“你真有把握,何不早办多好?”筠玉说:“决无错。时候未到,且看一会热闹再说。到时,我再提你的醒。”
这时下边真个热闹已极,林毛二人先看倒也有趣,看到后来,不禁勃然大怒,原来下面山民围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圈子,以后接着便是四五十名身着五色花披肩,手执上插彩羽的芦笙,由火台后面大踏步走入场中。先用手中芦笙一横,将四外的山民一推,使那圈子变得齐整整的形式,只当中朝着木架平台的一面留出丈许长的空隙,算是门户,另由八个执着长矛和大旗的山民分两头站开,将四面大旗四根长矛对列,搭成一个旗门,场中一伙山民才将芦笙吹起一种呜咽凄凉的调子。一阵吹罢,各自四外分开,各将芦笙插向背后,取出腰中围就的丈八蟒鞭,一半贴向前后人圈中站立,一半分两旁蹲在地下,将当中一片围成了正方形,与木架平台相对,刚刚站好,便听火后男女山民悲号怒吼之声。为首一个山民赤着上身,头上顶着一大捆尖锋木柄寒光闪闪长约五六尺的梭镖,手上挽着一根长麻索,索头套在一个年轻山妇的头上,后面六个同样打扮的山民帮同拉着那山妇的手足,一路横拖竖曳,恶狠狠往旗门前走来,一任那山妇哭喊悲鸣,全没一人做理会。到了平台竹架之下,为首山民将手中麻索用力一扯一甩,其余六人再随势一推,那山妇禁不起过分摧残,一声惨叫,跌跌跄跄掼出去老远,爬伏地上,闭过气去。七人仍是视若无觉,进向台上宾主举手伏地,行那山礼。
林、毛二女见那山妇被那七个山民这等凌践,简直猪狗不如,好生不平。正要开言,忽见金花娘悄声说道:“这女娃子是我们这里的美人,今年才只十七岁,和那男的还是去年才成的夫妻呢。只因她从小没了父母,有一个哥哥又死在孽龙手里,去年四月,她本想和她表哥于做夫妻,报他照看之情,不想被那男的用强力硬夺了去,并说如不嫁他,便将他表哥子杀死。她也不好,以为那男的是我手下世代千长,有功之人,不敢前来告诉,当时和他拜了月神,只睡了三晚,仍和她情人私会,以为到了八月中秋,可以当众说出不愿,便可解纷,先把目前难关渡过再说。不想男的仍拿那一番话挟制她,为救情人性命,无可奈何,又没向我告诉。勉强成了夫妻之后,虽未敢再和情人私会,可是对那男的恨如切骨,没有一丝情意。男的怄她不过,渐渐因爱成仇。日前她受苦太重,想约那情人逃出山去,被男的捉到,定在今日照我说的山中规约处置。我昨日方才知道,很可怜她,无奈这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只有男的自愿饶她以外。别的事我夫妻都能做主,惟独今晚的事稍有偏向,立时失了众心,做不得寨主,眼睁睁无法救她。看男的眼都急得通红,除非真个月神有灵,使那男的七支梭镖都打空以外,必死无疑的了。”林、毛二女闻言,事出强夺,女的本有情人,山俗重情不重礼,势所难怪;再一看那山妇,虽然饱受糟践,仍掩不住她那天生美秀,这时正躺在台下,玉容无主,娇喘如闻,气愤之中不由又添了几分怜惜。
照例女的不能死着进场,须在场外对着男子或是怒骂或是诉说旧情以冀哀怜,说完方始进场,更不能死在场外。那男子见女的还未苏醒,跌足怒骂她装死。山妇忽然在地下转动了转动,倏地挣扎纵起,一反先时惊心骇战苦苦乞哀之状,戟指顿足大骂那男子仗势逼人,狠心挟制,霸占别人的老婆,未了又害人性命,话甚恶毒。男子只恶狠狠望着她一言不发,静等她一住口,上前拉她入场。谁知那山妇这时已把死生置之度外,骂时不等男子来拖,两手将头上麻索用力一扯两断,喊一声:‘=你老娘今日看你的本事哩!”声随人起,一纵身便自飞落场内。四外山民先见她哭喊求哀,俱都笑她无耻,及见她后来这般壮烈,不等男的拉到场中代解绑索,竟自断索飞身而入,不由轰的一下同声喝起彩来。这时平台上面的林璇最为不忿,一则身居客位,见连女寨主都无从为力,不便乱人规矩,二则深知山俗奇特,众怒难犯,又有杨氏父女老弱在座,正自代那女的焦急,无法挽救。忽听筠玉附耳低语道:“这山女大可怜了,就算和人私通,也是情有可原,也不应由许多男子欺凌一个女的。我们救她一命如何?”林璇忙道:“你不明他们的规矩。休看尊为上客,如真犯了他们忌讳,况又在他们拜月祭神大典开头的当儿,管保立时群起和我们拼命。我二人无妨,杨老伯和两个妹子可就苦了。”筠玉笑道,“你这会又胆小起来。你没听山女头先前说的话么?救不成算是命该如此。我自有道理,准保无事就是。”林璇知筠玉精细,只嘱咐放小心些。筠玉随手将果盘内干胡豆抓了一把去吃。
二人话刚说完,山妇已然走到方场中心,狂叫一声:“你们动手罢!”随手便将上下身衣服全行脱去,赤身叉手往地上一站,静候梭镖到来。那男子已将山妇恨疯,早将头上那个梭镖丢地,与六个助手分取在手,巴不得一梭镖将她当胸透穿钉在地上,大喝一声:“不识皮脸的浪淫娃子,躲好了!”说罢,手起一梭镖照准山妇胸前打去,那六个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