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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又惊又疑地看了阿里埃尔一眼。学校里还从来没有任何人跟他这么友好地讲过话呢。
“最要紧的是别哭也别叫,不然你就得挨揍!”
沙拉德停止了哭泣。只见窗外有几只蝙蝠悄无声息地飞来飞去,偶尔还有一两只闯进窗子里来。屋里的墙上,有几条小壁虎正在抓虫子。男孩看它们看得出了神,安静下来了。阿里埃尔把油灯点着。红色的小火苗多少把屋子里照亮了一些。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把火苗吹得直摇晃,阿里埃尔在墙上投下的影子跳起舞来。屋子的四角仍然是一团漆黑。
突然,在男孩对面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蠕蠕而动。沙拉德仔细一看,吓得浑身冰凉。从一条裂缝中爬出来一条粗大的黄蛇,脑袋又短又胖,鼓着两腮,扁扁的肚子,脖子上有一圈圈像眼镜一样的又黑又亮的斑纹。眼镜蛇!
紧跟在第一条眼镜蛇的后边,又爬进来一条黑褐色的,再往后是一条纯黑色的,然后是条灰色的,一条又一条。蛇在房里爬来爬去,最后团团把男孩围在当中。
“坐着,别动,别出声!”阿里埃尔像往常一样不动声色地小声说道,他自己也宛如一尊石像般纹丝不动了。
群蛇爬得非常近了。它们高高扬起前半截身子,脖子拼命向两旁涨起,形同一面扁平的盾牌,它们直勾勾盯着男孩的眼睛,准备朝他扑过去。
这时,阿里埃尔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吹出一首单调的小曲儿,这首曲子总共只有3个音符换来换去。
蛇都不动了,它们凝神听了听,然后耷拉下脑袋,慢慢腾腾地爬回墙角,消失在地下的窟窿里了。
沙拉德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出了一脸的冷汗。
“好样的!”阿里埃尔低声赞道。然而他夸错了。男孩子之所以没喊没动,只是因为已经吓瘫了。
一阵风刮进屋里,送进一股茉莉花的甜香。天上的星星被乌云遮住了。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紧跟着就哗哗地下开了热带的暴雨。空气顿时变得清爽多了。院子里转眼就积满了雨水,变成了湖泊,一道道闪电照亮了对面房屋的高墙,水中显出了它的倒影。
小男孩从木木呆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轻松地出了口气。不过,他还面临着新的考验。
把房间隔开的草席墙突然升了起来,于是沙拉德看见一间地上铺着雪白漆布、灯光亮得耀眼的房间。房间正中蹲着一头巨大的老虎,灯光正好照在它的眼睛上,这个花纹斑烂的金色大家伙眯缝起眼睛,不满地抖了抖脑袋,用弹性十足的尾巴敲打着地面。
但老虎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刺目的亮光。它眯起眼死死盯住沙拉德,发出了声音不大的短促咆哮,接着把前爪搭在地上,身子一弓,就要扑过来。
沙拉德抱住脑袋,发出一声失魂落魄的狂叫。
他觉得什么东西轻轻碰到了自己的肩膀。
“要咬了!”男孩心里一闪念,登时就吓呆了。但这一碰又是那么轻,不大像野兽的爪子。
“你干吗要喊?”他听到了阿里埃尔的声音,“教师会为你这一嗓子罚你的!走吧!”阿里埃尔抓住沙拉德的手,几乎把他拎起来。
直到这时,沙拉德才敢睁开眼睛。只见那堵草席墙还在原处。房间里半昏半暗。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传来了远去的沉闷雷声。
沙拉德脚下发飘,身子东倒西歪地跟在阿里埃尔身后,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昏暗走廊,走进一扇窄门。
阿里埃尔让沙拉德走到自己前面,高声说道:“往前走!这儿是台阶,别摔下去。”接着又悄悄加了一句:“小心点儿!无论你碰上什么事,也千万别叫喊。用不着害怕。吓唬吓唬你,是为了使你学会无所畏惧。”
阿里埃尔回想起他自己头一次经受这些考验的情景。那时他就是一个人。既没有人提醒他,也没有人鼓励他。
沙拉德沿着半坍塌的台阶一级一级地走下去,吓得浑身抖个不停。他的眼前是一个黑黝黝地窖。一股潮湿味儿扑面而来。空气令人窒息,臭气熏天。石头地面满是冰冷的烂泥。头顶上不时滴下大颗大颗的水珠。不知什么地方发出咕嘟咕嘟的流水声。小男孩不知该往哪儿走,就把手伸向前面,以免撞到看不见的障碍上。
“走吧,走吧!”阿里埃尔轻轻推了他一下。
沙拉德迈步朝黑暗的深处走过去。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压低了的呻吟声和狂野的嚎叫声,还有疯狂的笑声。接着就是令人头皮发乍的寂静。沙拉德感到一团漆黑之中仿佛充满了活物。他觉得有个冰凉的东西碰了他一下。蓦地,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声音,震得地面直发抖。
“走哇!走哇,……”
小男孩的手摸到了一堵滑腻腻的墙壁。不一会儿,另一只手也碰到了墙。地窖变得狭窄起来。沙拉德已经是十分吃力地往前挪了。
“走!走!”阿里埃尔大声命令道,马上又悄悄说:“别怕,这就……”
但他没来得及把话说完。沙拉德突然觉得脚底的地面陷了下去,他掉进一个无底深渊……
他摔到了一个软绵绵、湿漉漉的东西上。上面一个沉重的拱顶朝他压下来,把他扣在地上。他喘息着,呻吟着。
“别出声!”他又听到阿里埃尔的低语。
刹那间,拱顶又升起来,四周依旧漆黑一团。突然,黑暗中现出一团明亮的云雾。它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白胡子老头。
月光之下,只见老头从闪闪发光、雾幛一样的衣服下伸出一条骨瘦如柴的手臂。响起了暗哑低沉的声音:“你要想活命,就赶紧站起来,一直往前走,不许回头!”
沙拉德听从了他的话。他小声哭着站起身来,磕磕绊绊地沿着走廊走去。地窖的墙壁开始变亮,发出了略微有些发红的暗淡光亮。感觉暖和起来,随后马上就酷热难熬。周围的墙壁越来越红,合拢起来。火焰从墙缝里窜出来,火舌越来越旺,越来越近。只要稍微再近一点,就会烧着沙拉德的头发和衣服。沙拉德喘息着,知觉模糊起来。有人一把扶住他,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阿里埃尔的喃喃低语:“可怜的沙拉德!……”
第二章 丹达拉特
阿里埃尔早晨醒来,头一个念头就是:“可怜的沙拉德!”
沙拉德的神经被刺激得非常严重,只好把他送进学校的医院。医生硬给他灌下掺着白酒的热牛奶,小男孩这才睡着。他的身不由己的“带路人”阿里埃尔,也回到自己的房里。
阿里埃尔洗脸的时候,太阳已经出来了。锣声响了。这一天,阿里埃尔没有穿平时穿的粗布衬衣,而是换上了一件亚麻布的衣服。学校正在恭候贵宾光临。
吃过早饭,教师和高年级学生集合到一间摆满沙发、椅子和板凳的大厅里。长长的大厅尽头是个舞台,台上铺着地毯,装饰着一串串鲜花。所有的窗户都关得严严实实,形状奇特的青铜吊灯的电灯泡把大厅照得明亮。
很快,穿着形形色色服装的客人们露面了。这些人当中有仪表威严、皮肤黝黑、胡子花白的老头,他们穿的是绫罗绸缎,浑身珠光宝气;有瘦骨嶙峋的江湖术士;还有不同种姓的代表,额头上都用恒河粘土画着各自种姓的标记,身上穿的是粗布裙裤和滚边的老式短上衣,脚上蹬的是乡下做的翘起尖头的鞋子;还有一些人甚至按苦行僧的规矩身边挂着小钢钵;也有的索性只裹着一条被单,拖一双木履。
最后出现的是洋大人。高个子、白皮肤、白西装的英国佬目空一切地坐到了头一排沙发上。
学校的头头脑脑们低三下四地殷勤招呼着他们。
一个穿着一身印度服装的白人登上了舞台,他是学校的校长勃哈拉瓦。他操着一口最纯正的英语,用极为华丽的词藻热烈欢迎来宾,并恭请来宾“赏光看一看丹达拉特在培养世界、上帝和真理的仆人方面所取得的成就”。
教师们开始展示他们最有才华的学生。这很像一场“魔法与通灵术大师”组织的大会演。
学生一个接一个地走上舞台。他们的表演蔚为观止,在催眠术的作用下,能够以非凡的精确来复述在场的随便某个人说过的话。有几个学生的注意力竟然敏锐到这种程度——有的来宾的一些微小动作是任何人都觉察不到的,但他们却能洞若观火。
据教师讲,当有人竭力思考时,有些学生能看见他们的脑袋里所发出的辐射,能“听见下意识地用声音记录思维过程时发音器官的反射运动”,也就是说,他们不单能“看得见”,而且还能“听得出”大脑的工作情况。所有这一切当场就都“被实验所证实”,使来宾们赞叹不已。
几个具有特异功能的少年也做了表演,他们体内发射的强大电流能点亮灯泡,喷出大大的火星,在身体四周形成光轮。旁人待在暗处,看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是另一类特异功能表演:表演者只需听上对方说的两句话,再看看他的面相、动作和特征,就能准确无误地说出该人生活中最近发生的事件。
阿里埃尔一边看着这些演出,一边思忖:“他们把学生经受的那些考验也让大伙看看,岂不是更好!”
阿里埃尔在这座炼狱里经历过全套的考验。他记得他所经历的最后一次考验叫做“接魂”。一回想起那一幕学生们结业之前必须举行的阴森可怕仪式,阿里埃尔的心里就不寒而栗。他们被迫来到弥留的病人跟前,握住垂死的人的双手,当死亡来临的一瞬间,他们被命令与死人嘴对嘴接吻,把死人的最后一口气接过来。这真能使人恶心到极点,但阿里埃尔能控制住自己。
大厅里响起一阵喧闹声,阿里埃尔不再胡思乱想了。
校长邀请客人们进入另一间大厅,那里等着他们的是另一类表演。
“祖师爷”耶稣…马特利在这儿要亲手给神智学协会“白色分会”的成员颁发毕业证书。
宽敞的大厅掩映在绿荫和花丛之中。铺着地毯的舞台就像一座缠满常春藤、玫瑰花和茉莉花的凉亭。热风从打开的窗户一阵阵灌进大厅。大厅里变得非常热。进来的客人拿掉肩上的纱丽,使劲地摇着棕榈扇。一个肥胖的地主悄悄把一片蔞叶①塞进嘴里。
【①蔞叶,蔞叶胡椒的叶子,具有香辛气,对神经系统有刺激作用。】
头一排座位的两把绷着黄绸子的镀金安乐椅上,坐着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英国人,戴一副眼镜,蓄着卷曲的花白胡须;女的也是位洋太太,长得挺丰满,圆圆的脸蛋儿十分娇嫩,灰色的卷发剪得很短,身上穿着印度服装。他们是神智学协会的首领布朗洛和德雷登太太。校长给她献上一束鲜花。
当客人全体落座之后,穿着天蓝色服装,套着白色夹竹桃花环的男女童声合唱队唱起了颂歌。颂歌余音缭绕之际,马特利出现在亭子般的舞台上。
全体起立。许多来宾纷纷跪下。
“祖师爷”穿一身天蓝色的长袍,一头卷曲的长发直披到肩头,蓄着短短的胡须,使人一看就想起意大利画家笔下的基督像。在他那张漂亮得过于女性化的“甜甜的”脸蛋上凝结着“超凡脱俗”的微笑。他举起双手,表示祝福。
德雷登太太望着“祖师爷”俊俏的脸庞,心驰神荡。她对他的赞叹毫无宗教感情色彩。
大胡子布朗洛捕捉到她的目光,皱起了眉头。
颁发毕业证书的典礼开始了,人们没完没了地鞠着躬。有些分会会员摘下胸前的奖章交给“祖师爷”,以便再一次感受“祖师爷”亲赠的欢悦,他们纷纷长跪在马特利面前,而他在他们头上高高举起双手,撒下鲜花。
接着,“祖师爷”开始布道,众人听得如痴如狂,大厅里不断响起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有的人当场昏倒,有的人全身痉挛。
又为众人祝福了一番之后,马特利这位转世活佛才飘然而去。
布朗洛先生站起身来,挽着德雷登太太的手臂走进舞台背后的一扇门,他们就跟这儿的人一样,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舒适的办公室,室内的陈设全是欧洲式的,甚至连壁炉都不缺,其实在这种气候下,壁炉根本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布朗洛先生在校长的办公室桌后坐下,德雷登太太则坐到他旁边的一个圈椅上。
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校长,听见贵宾说道:“皮尔斯先生,请坐。谈谈你们这儿的情况吧!”
这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在一张凳子上坐下。
皮尔斯先生——在学校里人们都只知道他的化名勃哈拉瓦——客气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