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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沙拉德!”阿里埃尔悄悄说。
他们在草席上躺下了。阿里埃尔紧紧地凑到小男孩耳边,小声说道:“听我说,沙拉德!海德把我变成了飞人。你明白吗?我现在能像鸟一样飞了。”
“那你的翅膀在哪儿呢,师兄?”沙拉德用手摸着阿里埃尔的肩膀问道。
“我没有翅膀就能飞,就像我们做梦时梦见自己能飞一样。他们大概是想把我当成奇迹,拿到人前去展览。可我……我想从丹达拉特飞走!”
“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哪,师兄?”沙拉德哭了起来。
“安静点儿!别哭!我打算把你也带走。你很轻,我想能带上你一块飞……”
“带上我!带我离开这儿,师兄!这地方太坏,太可怕了!没有你我准得死。”小男孩低声说。
“我是要带上……你听,雨下得哗哗响了。这可太好了。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我们……窗户是开着的……嘘!……有什么人的脚步声……别说话!……”
门吱呀一声。
“你睡了吗,阿里埃尔?”他们听见勃哈拉瓦的声音,“阿里埃尔!”
“嗯……”阿里埃尔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然后才装出突然醒来的样子叫道:“啊,是您哪,勃哈拉瓦老师!”
“为什么你没关上窗子,阿里埃尔?瞧瞧,弄得地上尽是水了!”勃哈拉瓦关上窗子,又放下窗帘,就走了,再没多说一句话。
阿里埃尔明白:勃哈拉瓦一直在监视着他,放不下心。窗户可以打开,但万一勃哈拉瓦在窗外派了人看着怎么办?只要一掀窗帘,警报就得响起来……
沙拉德躺在草席上,吓得像发疟疾一样哆嗦个不停。窗外已经哗哗地下开了瓢泼大雨。雷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密,越来越响。隔着浅色的窗帘,蓝色的闪电把屋里照得忽明忽暗。
阿里埃尔脸色凝重地在门框旁站了一会儿,然后从墙上的木钉上揪下一条毛巾,小声对沙拉德说道:“跟我走。”
他们把草席墙掀起一点儿,溜进隔壁的房间,又无声无息走进了走廊。这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里埃尔叫沙拉德抓住毛巾的另一头,自己在头里牵着他往前走去。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了。周围一片寂静。他们一会儿上台阶,一会儿下台阶,终于悄悄地走完了长长的走廊,开始顺着一架陡立的木梯子往上爬。
阿里埃尔把通向房顶的天窗推到了一旁。两人顿觉电光辉耀双眼难睁,雷声轰鸣两耳欲聋,暴雨瓢泼如洗。他们爬上平坦的屋顶。
“趴到我后背上,沙拉德!”阿里埃尔低声说。
沙拉德爬到他后背上。阿里埃尔用毛巾把他系牢之后,伸直腰板环顾了一下四周。在一闪一闪的电光之下,他看见积满水的宽敞大院就像一片湖水,闪闪发光,还看见丹达拉特的大楼和院墙。远处马德拉斯的灯光若隐若现,它后边就是大洋。阿里埃尔感觉到沙拉德在他背上瑟瑟发抖。
“你这就要飞了吗?”沙拉德贴在阿里埃尔的耳朵上低声问道。
阿里埃尔的心情也异常激动。难道他真的马上就能腾空而起?在房间里飞容易,可此刻却是在暴风雨之中,何况还背着沙拉德……万一他们掉在院子当中怎么办?
突然,锣声骤然大作,夜深人静锣响可不是寻常事。这是警报!……阿里埃尔眼前顿时浮现出勃哈拉瓦的狰狞嘴脸,想起他的威言恫吓,便一登房顶,纵身而起。
他感到一阵头晕,意识开始模糊。
阿里埃尔就像飞机进入航线之前在机场上空盘旋一样,在房顶上空兜了一圈。院子里已是喊声大作,枪声轰鸣、火把闪烁,一扇扇窗子里纷纷亮起灯光。阿里埃尔顺着西南风的方向,穿过倾盆大雨,拚命向前飞去。
院落、平坦的屋顶、花园、围墙从他下面飞速掠过……
阿里埃尔乘风朝大洋方向飞去。骤然明灭的闪电照亮左面起伏的山峦,前面是马德拉斯的灯火。圣乔治炮台塔楼上的灯光像眨眼似的一明一灭。
阿里埃尔现在已经是在沙原上方低飞,能看得清身下掠过的一片片稻田。接着又是一片黄沙……雨点在身上抽打,风声在耳边呼啸,吹乱了头发。
一列灯火通明的列车在他们身下驶过。洋面上有一艘轮船正在驶近港口,汽笛长鸣不已。
马德拉斯到了。那条肮脏的小河库瓦姆河水猛涨。“黑城”区的街道又狭又窄,弯弯曲曲,低矮的砖房之间混杂着竹棚小屋。欧洲侨民区灯火辉煌。阿里埃尔和沙拉德听见了汽车呜呜的喇叭声和电车叮叮当当的铃铛响。高出城市所有建筑房顶的是天文台的圆顶和土王的宫殿。
他们飞过植物园上空。在闪电和灯光的映照下,可以分辨出园中的胡桃树、海枣树、树根长在树枝上的印度无花果树、一片片的竹林和咖啡树。
从植物园的小路上传来几声惊奇的叫声。阿里埃尔这时才意识到,飞越城市上空这件事干得太冒失了。可当时他自己也被这次飞行弄懵了,脑子里一片茫然。有时他觉得所发生的一切全是自己在做梦。沙拉德喊了一句什么,但风雨声搅得阿里埃尔根本听不清他的话。最后,沙拉德只好紧贴着他的耳朵大叫:
“有人朝我们看呢,师兄!”
阿里埃尔没有说话作答,只是猛地折向西方,朝群山飞去。他觉得有些乏力,浑身是汗,费力地喘着气。可是,一定得飞离丹达拉特,飞离马德拉斯,越远越好。
雷电过去了,雨也停了,但风却刮得很猛,又把他们吹向大洋。到了那儿就可能会葬身鱼腹。阿里埃尔鼓足最后的力气。沙拉德紧紧地抱住他,阿里埃尔的后背感觉到自己的小朋友热乎乎的体温。无论如何得救出他,救出自己!
他们就这样穿越暴风雨和黑暗,飞向那未知的命运。
第七章 博登和赫兹朗
博登和赫兹朗的律师事务所座落在伦敦城①的威廉国王大街,就在玛利亚教堂附近。
【①伦敦市的一个区,位于伦敦市中心。】
从事务所的窗户向外看去,可以望见教堂神龛中的圣母像,由于伦敦的雾蚀烟熏,塑像已经黯然发黑。教堂里的钟声压过了事务所里那只老掉了牙的落地钟发出来的有如气喘咳嗽的走动声,大钟外面的黑色木罩已经被虫子蛀得全是窟窿,但它体积很大,足可以容下博登和赫兹朗这两个干巴小老头。他们的胡子都刮得溜光,都穿一身旧式常礼服,看上去就像是一对极其相似的孪生弟兄。
30年来,他俩一直面对面地坐在像博物馆展览桌一样的斜面写字台前,一堵玻璃隔断把他们同办事员们隔开。他们既可以隔着玻璃监视办事员工作,又可以交谈事务所里的机密大事,用不着担心被办事员听去。但实际上他们很少说话,两个人往往只消只言片语,彼此就心领神会了。
博登读完一封信,就在它的一角做上个秘密记号,然后递给赫兹朗。赫兹朗看完来信,看着那个暗号点点头,写下给办事员的指示。他俩很少有意见不一的时候,即使有了分歧,也只须说上只言片语,就能达成一致。
这是一个名闻遐迩的老事务所,专门办理各种遗产、遗嘱及监护事宜,并且只接待有钱的委托人。所以多年来博登和赫兹朗都挣下了一大笔财产,其数目远远超过法定酬金,也就无足为奇。不过这些和事务所业务无关的机密,全都秘藏在厚墙之后保险柜里的总帐里。
这是一个在伦敦十分罕见的阳光明媚的清晨,博登先生同往常一样,首先拆阅邮件,把一封封读过的信件扔到自己搭档的写字台上。
在一个天蓝色信封的一角上,盖着一个十分清晰的马德拉斯的邮戳。博登迅速撕开信封,聚精会神地读起来,越往下看,两片干瘪的薄嘴唇就抿得越紧。
读完信后,他打开了收音机。播音员正在报导交易所的行情,但博登并不听他说什么。开收音机仅仅是为了掩护他即将同赫兹朗进行的交谈,让玻璃隔断外的办事员连一个字也听不去而已。显然,这次会谈内容极其重要。赫兹朗瞪起一双像猫头鹰那样圆、却没猫头鹰那么亮的眼睛,盯住了博登。
播音员这个时候还在白费口舌:博登还一声没吭呢。他默默地把信扔给赫兹朗,赫兹朗非常注意地看了一遍,就用微微泛白的眼睛盯住了搭档的眼睛。他们就这样坐了片刻,仿佛在进行一次无声的交谈。
事实上,他们在这几分钟内的确相互“交谈”了许多。确切点儿说,他俩各自所想的都是同一件事——那桩最有利可图、却也是最棘手的生意——高尔顿的遗产事宜。在他们的脑海之中,所有的细节都记忆犹新。
几年以前,博登和赫兹朗的一位老主顾,富有的庄园主兼工厂主托马斯·高尔顿勋爵去世了。他身后遗下两个年幼的孩子——奥勒留和他的姐姐琼。根据遗嘱,托马斯·高尔顿把全部庞大的不动产和绝大部分动产都传给儿子奥勒留;并指定博登和赫兹朗在遗产继承人未成年之前担任监护人。对他们俩来说,这桩监护简直就是个真正的聚宝盆。他们伙同监护委员会其他成员是那样巧妙地支配这笔财产,从而使他们自己财产年年增加。可是他们都怀着一块心病——一旦遗产继承人成年,这个财路就要被堵死。他们得把数目虽已大为减少,但依然十分可观的遗产拱手交给奥勒留。万一奥勒留在未成年之前夭折,那么这笔遗产将由他的姐姐琼继承,而她自然比弟弟年长,所以成年更早,因此监护也就会结束得更早。由此看来,对这两个老奸巨猾的监护人来说,最有利可图的情况是,奥勒留继续活下去,但成年之后却是个无行为能力的人。这件事在法律上完全可行:只要奥勒留患上精神病,并且有手续完备的证明。选定了方向之后,博登和赫兹朗两人就全力以赴。他们曾不止一次把自己的被监护人送进疯人院,在那里只要买通医生,就能使正常的孩子变成精神病人。遗憾的是这样做挑费太大。博登和赫兹朗两个人终于打听到马德拉斯有一所叫丹达拉特的学校,那里的人不但好说话,而且能起到完全相同的作用。马德拉斯的学校还有一个好处:它远在印度,因此可以使监护委员的其他成员(博登和赫兹朗同他们相处得十分融洽)和逐渐懂事的琼(这是主要的)望洋兴叹,无法操心奥勒留的遭遇。还是在很小的时候,奥勒留就由博登亲自送到了丹达拉特。不过,因为这是一所不公开的秘密学校,所以博登和赫兹朗在给监护委员会的报告中编造了一所专为患精神病的儿童开设的疗养学校。至于这所学校的有关表格、签章和情况报告,则也由丹达拉特一手操办伪造。
博登先生把小奥勒留送到丹达拉特之后,跟校长皮尔斯—勃哈拉瓦做了一次长谈,嘱咐他无论如何也得保住奥勒留·高尔顿的生命和身体健康。至于神经系统和心理嘛,那就得尽最大可能加以损害了。严禁对奥勒留进行欧洲式教育。不让他智力得到发展。不能传授任何实际知识,不能让他接触外界生活。即使把他弄不成疯子,最起码也得让他处于幼稚病的状态之中,停留在孩童的发展阶段。
皮尔斯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要求,保证把奥勒留弄成一个典型的白痴。两个人谈到钱的时候就不那么痛快,但最终还是谈妥了。
博登心满意足地回到伦敦。他对搭档所做的关于这次旅行的通报只有两个字:“很好!”而赫兹朗也就什么都不问了。
皮尔斯每年给博登和赫兹朗寄两次报告,每次都是两份,除了给监护委员会一份伪造的正式报告,还有一份私下给他俩的非正式报告。
一开始的报告是令人欣慰的。但后来就出现了这样的话了:“很遗憾,阿里埃尔—奥勒留竟然难以教育。”这一对搭档当然非常清楚其中的含意。
但他们并没有绝望。万一出现最坏情况,也就是奥勒留并没有变成疯子的话,他们也不难使人承认他毫无行为能力。博登和赫兹朗每次给监护委员会的报告,都一再提及被监护人智力迟钝,很不健全。就算到了他嘴上长毛,也只能是一个成年的大孩子,面对着医学鉴定专家、监护委员会和法庭,他将无法答出最普通的问题。“今天是几月几号?你多大年纪?你是什么民族?你的宗教信仰是什么?”——对于所有这些问题,他都只有一个回答:“我不知道”。于是他的“弱智”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样一来,其他的事跟博登和赫兹朗关系十分融洽的法医学专家和监护委员会的成员们自会办完。
一年又一年过去。离奥勒留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