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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已经活在梦和现实混淆不清的日子里。最后,不知道他是不是得到什么启示。
有一次他说我的一个朋友就是梅泽平吉,他言之凿凿的说,那个人来的时候,老
是客气的跪下行礼,而且还一直说好久不见什么的。而且他眉弯处有火烧的疤痕,
那就是他是平吉最好的证据。”
“他为什么说火烧的疤痕,可以证明是平吉呢?”
“我也不知道,那道理只有他本人自己才知道。”
“那个人和您还有联络吗?”
“有啊,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前面我提到,去明治村找的那个友人。”
“他叫什么名字?”
“梅田八郎。”
“梅田?”
“对呀,安川也说,他的名字和梅泽平吉都有一个‘梅’字。可这没什么道
理,大阪车站附近一带就叫梅田,这在关西并不稀奇啊。”
我忽然灵光一现。我想的不是“梅田”,而是八郎二字,因为死于梅泽家占
星术命案的人,前后加起来不是正好八个吗?
“梅田没有在东京住过,小我几岁。如果他是平吉的话,又太年轻了。”吉
田秀彩又说。
“他在明治村做什么工作?”
“明治村有个京都七条派出所,是明治时代的建筑物。梅田八却留着英国式
的胡子、挂着佩刀,在那里做明治时代的警察。’
一个念头跑上来,我应该跑一趟明治村。
吉田秀彩似乎看穿我的心事。
“你到明治村走走也好。梅田绝不是平吉。一方面年龄不符,我猜安川是把
他自己年轻时在东京看到的平吉,想成了梅田,全然忘了时间已经过了那么久。
而且平吉个性内向、阴郁,梅田则笑口常开,充满活力。梅泽平吉是左撇子,梅
田恰好相反。”
告别时,我一再谢谢吉田秀彩,他太太也出来殷殷致意。
吉田秀彩送我到大路上。他告诉我,现在是夏令时间,明治村营业到五点。
早上十点开始让人参观,花两个钟头就可以全部看完。
此行大有收获。我在暮色中,走向回程的公车站。今天已经十号了,还有最
后的两天。
回到西京极的公寓时,江本已经回来了,他一个人无聊地在听唱片。我也坐
下来,随便跟他聊起来。
“御手洗人呢?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他了。”江本说。
“他还好吧?”
“那家伙……一副拚命的样子,说绝对要找出线索,就跑出去了。”
我的心情一下子沉闷起来。看来,我也必须更加振作才行。我把这几天的情
形,大致向江本说明后,请他明天务必把车子借给我。他告诉我,必须走名神高
速公路,然后在小牧交流道北上,便可以到明治村,用不着多少时间。
我决定明天六点出发。今天很累,要早一点休息。京都的道路我不太熟悉,
在东京,早上过了七点就塞车,京都大概也一样。反正要早点出门。御手洗忙他
的,想跟他谈话的机会都没有。明天早上不可能等他起床,只好回来再说。
我为自己铺好床后,也为御手洗铺好床,就钻进被窝里睡觉。
16
大概是情绪紧张的关系吧?天一亮,我就自然地张开眼睛。
夜里应该是作梦了,但是却不记得梦的内容,只记得确实作梦了。
至于是好梦还是坏梦,也说不清楚,因为并没有很不舒服的感觉。虽然有一
点点悲伤的情绪,却也不是很深刻。总之,只留下作过梦的感觉。
身旁的御手洗还在睡。我要起来时,他发出睡得不太安稳的呻吟声。
走出公寓,将身体投入早晨的空气中,从我嘴巴里呼出来的气,好像一阵白
烟。尽管身子和脑筋还没有完全从睡眠中醒来,但这样的感觉却很舒服。昨天足
足睡了八个小时,这样的睡眠时间应该很充足了。
车子在名神高速公路上奔驰。走了两个小时左右后,我看到左手边的田地里,
竖立着一个大看板,那是一个冰箱的广告,广告内有一个笑吟吟的女人,一头秀
发在风中飘扬。
霎时,我想起了早上的梦。
那好像是在海底,一个全身赤裸的长头发女孩,在昏暗中晃呀晃。她的皮肤
白皙,乳房的下面及腹部、膝盖等处,都被绳子紧紧地绑住。
她张着眼睛看我,但下个瞬间,她的脸上却没了表情,没有开口,仿佛在向
我招手,而且往深邃的海底沉下去。现在回想起来,清清楚楚,一种说不出的美
和恐怖。
这难道是我此行的预兆?想到这里,我忍不住打个冷颤。我想起了安川民雄,
还有投身日本海的狂热份子。现在我也要去那些人所在的地方了吗?我不由得全
身起了鸡皮疙瘩。
抵达明治村时,已经十一点了。从京都开到这里,因为途中有点塞车,总共
花了五个小时。
停好车,才知道这里并非明治村的入口。要去明治村,还得搭专门到那个村
子的巴士才行。
巴土沿着坡路爬行。路很窄,旁边的树枝不时和车身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
从车窗看出去,可以看到一潭碧绿的湖水。但严格说来,那只能说是大的水池。
走在明治村里,不管人在哪一个角落,好像都可以看到这个“入鹿池”。
整个明治村就像没有顶盖的博物馆。因为时间还早,我便信步游览。
这个日本百年前的明治街道,很像现在的美国乡间,让人有种不可思议的感
觉。欧美人建造房屋,仍以百年前的样式为基础,但日本人的房屋建造百年前和
百年后,却会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现在住在贝克街的英国人,应该还住在和福
尔摩斯一样的房屋,使用着一样的家具,可是日本人却不同。日本的房舍样式,
自明治时代改变以来,几乎已失去了延续传统的空间。
日本人的选择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呢?从现在摩登的日本建筑看来,日本
人似乎想把自己的生活封锁在灰泥的围墙中。
明治时代人们的直接模仿也有问题吧!在高温多湿的日本,是不可能建造欧
美那种重视隐私的楼房的。但是现在空调普及,日本人的房屋看来又将渐渐回到
当时的风格。
我觉得日本人的房屋建筑、市镇建筑好像都绕了远路。在这里散步最舒服,
而且让人感觉和日本街道完全不同的最大原因是,它没有围墙。日本现在富裕了。
如果有一天所有家庭都有了空调设备,房屋都回到明治时代的设计,那么围墙就
该全都拆除了:走在明治村时,我一边思忖着。
我走过大井牛肉店和圣约翰教堂,站在日本大文豪森鸥外、夏目漱石的日本
式房舍前发呆。这房子的名牌上写的是夏自漱石的大作“吾辈是猫”,让人不禁
莞尔。
走在我前面的四、五个人,像是结伴来玩的,看他们一路有说有笑,十分欢
乐。我不禁想到:如果御手洗现在和我在一起的话,应该也像这样妙语如珠吧!
然而我现在、心里所想的并不是他开玩笑的事,而是他所写的<草枕>中的
一段:
依智而动者为人所弃,依情而行者随潮漂流。总之,人生在世难也。
依智而动便是典型的御手洗型吧。整个地球上,大概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
句话了。
相反的,依情而行,随潮流漂流的,不就是我吗!而且我们兄弟俩,一天到
晚叫穷,生活拮据。所以可以肯定对我们这两种人而言,人生在世真的很难。
而那个竹越文次郎,应该是和我一样依情而行,我无法淡然看待他写的手稿。
如果我是他,大概也会像他一样,丝毫不差地对自己的人生作那样的决定吧!对
他而言,人生并不是一句简单的人世难所能道尽的。
走过漱石的房子,下了石梯,真的就有一只白色的猫躺在眼前。原来那并不
是个玩笑。但是,这种没有车子往来的宁静之地,也正是猫儿们喜爱的居所。原
来如此,这就是明治村。
走下石梯就来到广场。可以看到代表时代的市区电车噗噗地来回跑着。听到
一群小女孩的欢呼声,因而将眼光朝角落望去,原来是一个中年阿伯,穿着侧边
镶有金边的黑裤子、嘴上还用胶水黏了英国式的胡子,看起来神气十足。年轻女
孩们围着地抢着要合照。他的腰间还垂着一把长刀哩。
一时我还没有会意过来,原来他是明治的警察。这么说有点抱歉,不过我真
觉得他有点像街头广告艺人。拿相机的人小跑步的又轮流换了两三个,不知何故
又涌起了欢呼声。但是穿金边黑裤的男人还是忍耐着。
他可能就是梅田八郎。他的装扮就算在一公里之外也不会看错。反正拍照大
概还要花点时间,所以我决定先去绕一圈。头一个就要去看宇治山田邮局。
明治村虽然是观光胜地,但是知道这里的人好像不多,因此没有夏日的轻井
泽的热闹。在这里的服务人员,都是老人家,不怛态度亲切,而且精神奕奕。
刚才我搭旧式的京都市立电车时,司机就是个老先生。他替我剪票时,,特
别把明治村的印戳重重盖下去,还叫我拿回去当做纪念品。我很惊讶。在东京,
电车人员给我的印象都是冷漠无情的。
京都电车上的车掌也是老人,他精神饱满,认真地向乘客介绍左右两旁的景
物,暗哑苍劲的声音响彻电车;看,右边是品川灯塔,左边是名作家幸田露伴的
房子……他是车掌,但也一路担当导游的工作。这个人对自己的喉咙极有自信,
可能以前是个讲师吧!
可惜的是,不久之后,一群不太礼貌的中年妇人团体上了车。她们配合著老
人的解说,像水牛群一般在车里到处乱撞,弄得这台珍贵的老电车像火柴盒一样
摇晃起来。
我对老司机最感惊讶的,倒还不是他的嗓门。当电车到达折返点时,原本老
态龙钟的老人,突然宛如脱兔一般跳下了电车。我好奇的把头伸出车窗外,用目
光追随着他的去向。
电车集电支架那里垂着一根绳子。只见瘦小的老司机跳起来抓住那绳,用全
身之力往下扯。而集电支架因老人的体重而被硬拉了下来。老司机手拿着支架沿
电车侧啪啪地边跑边画了一个弧,然后再把支架拉往电车前放开。总之,他是在
改变集电支架的方向。然后再次跳上电车。随后,电车便在他的手势下,再度以
与老司机的卖力完全不搭调的温吞速度,开始前进。
他并不是东京周边路线密度过高的电车司机(根本没有路线可言),而且就
算慢一点也没有人会抱怨,但是他所展现的卖力态度、那种认真,令人根本不认
为他是个老人。我真是从心底感到佩服。
不过,我还是为他感到担忧。若是他的家人看到了,恐怕也跟我有同感吧。
像那样的工作方式,或许神经痛可以不药而愈,天天晚上沾枕就睡。但万一在工
作中咕咚一声倒下去死了,那可怎么办?他其实可以不用那么卖命的呀。
换另一个角度想,那岂不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呢。只要工作,人生就是美好
的。比起孤独隐居,死了还让子孙伤透脑筋的老人,像这老司机拚老命抓住集电
支架地工作,万一死了也死得有价值呀。我懂了,那时吉田秀彩说他羡慕这种人
生的意思,我终于悟透了。
在参观铁道寮新桥工场、品川玻璃工厂的路上,我看到了立在路旁的黑色箱
子。就是这个——邮筒!我心里面叫了出来,找到了!宇治山田邮局,太好了!
跑上小小的阶梯,踏上黑褐色、油污渗透的地板,我的心脏怦怦跳。
奇怪,一个人也没有,刚过中午的阳光,照在地板上,光束中,浮尘清晰可
见。
我的目光移动,先是江户时代的信差人偶进入眼帘,接着是明治时代的邮筒,
那是红色的圆柱形筒子。站在筒子旁边的,即是明治时期起的邮差,从大正到昭
和,一个个……阿索德呢?我焦急的眼光投向它。
在阳光照射不到的屋子一角有一具女性人偶。她穿着和服,直发覆到额前,
静静地立在那里。
这就是阿索德吗?
我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朝那人偶走去。
她穿着红色和服,两手垂直,姿势呆板。发长及肩,可以看到身上有薄薄一
层灰尘。这人偶大概有四十年历史了,令人有种阴森之感。头发下方张大的玻璃
眼珠,空洞地瞪视我,跟我梦境中看到的女孩不一样。
记得小时候,曾经看过跟海洋有关的电影,深海的幽暗中,突然出现鲨鱼眼
睛的亮光会吓我一跳。
大白天,我一个人在这明治村的邮局博物馆里,静静地面对人偶,脑海里产
生一连串想像。我有一种预感,这无边的寂静将会转变成一股巨大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