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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言事-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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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能有多少百姓能进城,更不知道能有多少药品物资进城,我剩余的感官全部被吆喝声、惨叫声、哭喊声、马嘶声、兵刃砍进皮肉骨头的声音充斥。眼前烟尘滚滚,身边不断有马蹄出现。由之没有放开我,紧紧抱着我。我真的好怕,我怕他受伤,伸出手紧紧抱着他的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我的手那么小,不能帮由之多挡一点
  当马蹄声渐缓、烟尘渐落之后,我第一次体会了死里逃生。睁开眼睛,才明白什么叫一寸山河一寸血!耳边一声怒吼:“混蛋!”
  由之一脸愤懑,咬牙切齿!我站起来,脖子上立即就架了一把弯刀。不敢相信,四处看去,到处都是血、尸体、残肢!是什么人,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这样冲击!转头看去,这些人穿着打扮与西夏人类似。一个象头目的人正站在离我不远处叽里呱啦的指挥着其他人。我一口气才呼了出来,心脏跳得如打鼓一般,看了由之一眼,明白方才由之抱着我躲在粮车下面,才堪堪躲过一劫。师傅师傅呢?
  我几乎就想冲出去,脖子上的刀一逼,只觉得上面一股粘腻的感觉,却丝毫不觉得痛。由之手上一用力,我被紧紧拉着,动弹不得。
  那些人手脚极快,三下五除二就把我们遗留的粮车重整。我以为他们要杀我和由之,但他们却只把我们五花大绑丢上了马,绝尘而去。
  我不想在描述那一路有多惨。我只知道当马匹停了下来的时候我已经吐得只剩下黄胆水,一被丢下马,就被带我的人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眼冒金星压根不足以形容那种程度,我简直怀疑我的鼓膜都要被震破了,隐约间听见由之在挣扎骂人,我很想喊他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可是嗓子早就喊哑了。
  浑浑噩噩间被人拖着走,不多时一跤摔在地上。
  好一会我挣扎着爬起来,惊魂未定,霎时又听见一声惊呼:“小姐!”,接着一道人影飞扑过来,我定睛一看,天,竟然是燕语。心中大恸,紧紧拽着她,竭力问道:“秋秋白”这才听见自己的声音简直破锣一般。

  弦断燕云十六州

  燕语久违的体温附了上来,她环着我带着哭腔:“小姐莫急,夫人好着呢,好着呢!”
  我喘着气,隐约间听见角落里传来轻轻的声音:“妹妹”
  我的心一颠,落回实处,浑身的疼痛卷了过来,旋即晕了过去。
  一冷一热,宛如小时候病了,娘亲亲自看护在床头,仿佛醒来就触摸到温暖的被服
  故国家园梦不成,醒来不知岸何处,但我还不能放弃,我还有很多牵挂!
  努力睁开眼睛,发现燕语、吉萍都在一旁,秋白一跃而起,大喊:“秋白!”
  秋白就在不远处,大腹便便,幽暗中泪光盈盈,却笑着答应:“哎!”
  我连忙爬过去,抓着她的手,用尽全力集中精神给她打脉,平和有力的滑脉,还好!还好!
  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只说不出一句话。秋白伸出手来,轻轻摸着我的脸,是一阵阵的辛辣刺痛。后面燕语吉萍上来,扶着我坐好。
  燕语哭着问:“这是怎么了?”
  我定定神,只觉得头痛的很,到底还能有半点清明:“嫂嫂也在这里小银城外遭突袭,全是无辜百姓由之与我在交接物资。不想百姓手无寸铁,踩死砍伤”
  吉萍忍不住哭了出来:“竟如此!具体什么回事咱们也不知道,咱们也是突然就被送了来这里。亏得没有动粗”
  “秋白虽然受了些苦,但比起妹妹来还是小的,妹妹你如何?”
  我摇头:“此时说这些无益,由之穿着官服,只怕既我与嫂嫂关在一处,那必然也是胡伦部的人马了。王爷早晚会知道的”
  秋白挥了挥手,燕语便在后面环着我。秋白仔细看了我一下才说道:“你也打了我的脉,知我无妨就放心吧!胡伦部突然变卦,必然有因,我仔细想了几日,觉得可能与王爷攻打大凉城有关,只怕是大凉城里派了人过来调唆妹妹不要过于担心,胡伦部虽大,但要抵抗王爷,不过是螳臂当车,他还要用咱们做筹码!由之正因穿了官服才好呢!”
  我听了,略松一口气,赫然又想起,忙问燕语:“虎子老黄叔叔呢?在一旁羁押还是?”
  燕语摇摇头:“我们女眷关在这里的,不曾见过哥哥呢,也不知道”
  “那贺鸿飞”
  燕语还是摇头。
  我忍不住叹气,眼睛闭了起来,不一会又意识模糊起来,不知觉间又睡了过去。
  不知天日,迷迷糊糊醒过来仍旧看见燕语守在一旁。
  我撑起身子,坐起来,觉得脸上身上虽然痛的很,但脑筋还是很清楚。
  “小姐如何?燕语听你的呼吸尚平缓,但小姐睡了这样久!”燕语带着哭腔。
  我握了握手:“你不要哭,咱们都不要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熬过去了再哭也不迟!我睡了多少时候了?”
  燕语手背擦了擦脸:“睡了有两日一夜了!”
  “妹妹醒了?”那边秋白只怕睡得并不深,我们才说了两句话她就醒了。
  “嫂嫂,前日没有好好说,你如今只怕睡觉都不安稳苦了你了!”
  吉萍把秋白扶起来坐着:“我倒还好,这牢里湿气重,就怕伤了孩子。倒是燕语和吉萍辛苦了。”
  “嫂嫂,我记得你那日说怕是大凉城来的人调唆,这胡伦部嫂嫂你若是有精神给清月讲讲,也要想想法子才好。嫂嫂,咱们都要好好活着,长命百岁的活着!”
  秋白伸出手来拉我,手上的感觉秋白有些浮肿,我按下担心,细细听秋白讲话。
  “胡伦部也算是最大的了,部族头领很年轻,打听过的消息他与西夏国主曾有过交情,脾气也是相当的暴烈,我与你哥哥最后到了此处,费尽心思,才让他明白通透,他表面上与咱们称兄道弟的,却要把我留下来,只因王爷已经兵临城下。你哥哥无法,只好让虎子老黄叔陪着我,他先回去复命。”
  性格暴烈、与西夏有故这些都是之前预料过的,我担心也就是担心这样的事情。但目前看来赵怡以八万的兵力一路扫荡,如今又围困大凉,西夏再能抗衡的机会几乎不多了。只要没有许多部族呼应:“嫂嫂,你说说这两年的经过吧,往日在别的部族那里可有今日这样的部族头领?”
  秋白摇摇头:“开头一路非常小心谨慎,后来走的日子多了就发现诸族不满西夏久矣,况你哥哥在中州确实有些名声,经营也略有恢复,加上老黄叔老江湖了,三教九流的朋友多,竟也顺利!不瞒妹妹,此行,我与你哥哥常常调侃,竟不是来威逼利诱的,竟是来谈生意的,那些部族待咱们好得很!不然我们哪里敢怀了孩子大约也有些掉以轻心了”
  我强打精神心里盘算了一番,大约有了谱:“嫂嫂,你听我说,咱们静候着。哪怕王爷有顾忌不能救咱们,哥哥决不会袖手旁观的。何况由之已经运来了粮草物资,只要诸部不予以呼应,王爷迟早要平了西夏。大凉城一破,这等莽夫哪里还有活路,咱们还有机会说服他们!”
  秋白点头:“你说的是!咱们就静候着。”
  此后的日子似乎无穷无尽,我们四人尽量相互鼓励,并不绝望。其实我知道我一直断断续续的在发热,因此觉得饮食极为糟糕,有时候浑身疼痛。但我鼓起勇气,再难吃得牢饭也用力咽下去。两世为人,虽然有许多精神上的煎熬,却并未真正受苦,到了真正受苦的时候才发觉人可以很坚韧。第一次我对自己过于嬴弱的身子感到无奈和抱歉,而秋白一方面心痛自己尚未出生的孩子,另一方面又懊悔这样大意,在这时候怀孕。但我们居然还是乐观的,能彼此调侃。
  我尽量不去想赵怡,不去想由之,也不去想师傅、哥哥他们。这时候往日修禅得的好处才显现出来,实在累的时候盘起腿来念佛经,每每就能得到新的启发。
  为了能忍耐下去,我尽量不数着指头过日子,这样时光不觉得那么漫长。我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可能秋白他们知道吧。但天气明显冷了下来,西北的冬天,我领教过,终于还是有些扛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有时候我迷迷糊糊,前世今生交替混杂,宛如一柄挫刀来回挫着回忆,直到一切支离破碎。每每略清醒的时候知道燕语抱着我,我怕我感冒了会传染给秋白,让燕语把我移开。我知道燕语在哭,但是我再也没有力气安慰谁。
  直到有一天,身边传来了巨响,我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许多凶神恶煞的人拉扯着燕语吉萍,却看不见秋白。我霎时清醒过来想扑过去,却被人一脚踢在胸口弹开去,钻心般撕裂的痛感让我爬不起来。我只听见燕语一声惨叫,却再也动弹不得,只有大口喘气的份。
  空落落的牢房,只剩孤零零的一个人,或许我被遗忘了。由之迷迷糊糊中我想到或许由之能见到秋白,还有燕语由之一定不会告诉他们我是谁,秋白也不会,所以我才被遗忘了。但其实,我宁愿跟他们死在一起。
  伤秋悲月,文人情怀。可是真正到了这地步却只有无所谓,死了不见得解脱,活着不见得痛快。我心里只有坦然,死了就死了吧。
  朦朦胧胧居然感觉到了温暖,那种冬天里被窝厚实的温暖,熟悉的气息做梦也能如此美好?那么死亡也不是那么痛苦和值得畏惧的。隐约间我又听见了我挂念的人们的声音:
  虎子说:“小姐,你怎么样了?虎子背也把你背回家去”
  老黄叔叔说:“怎么睡着呢?我家婆娘晚上又睡不上觉喽”
  哥哥说:“傻妹妹,往日那身衣裳多好看”
  由之你在哪里?为什么不说话?赵怡,你不同我告别么?我带着你们的回忆离开这世界,就是幸福的。
  
  我看见了洁白的彼岸,没有妖艳的沙殊曼华,没有只有蜿蜒而去的白色沙岸,清澈的水轻柔的拍打着,岸上是我身后一串串的足迹。原来我的一生,就是这串足迹
  最后,我没有死,我还活着。
  虎子、老黄叔叔其实在胡伦部叛约之前凭着敏锐的经验逃跑了,只剩贺鸿飞被羁押。老黄叔叔和虎子逃出来之后也并不着急报给哥哥,反而在当地潜伏,一面联络纠集朋友打算营救秋白,一面传消息给哥哥。
  因为小银城无辜百姓被冲击,损伤惨重,而由之运来不及入城的两成粮草、冬衣等物品也被劫走。因此其实赵怡和哥哥几乎是立即就接到了消息。赵怡当即赶到小银城,看见满地狼藉血色,由不得大怒。哥哥一面担心秋白,一面因为我和由之生死不明,几乎当场晕厥,愤懑之下跳起来要杀人。
  但赵怡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将才,冷静下来却也能理智处理。他压下了虎子与老黄传来的消息,一面安抚归置小银城惊魂未定的百姓,一面沉寂造势宣传,将此番突变说成是大凉城与胡伦部的阴谋。大凉城越加孤立,胡伦部更是受尽千夫所指。
  到了十月中旬,赵怡蓄势多日,一举而发。发兵三万佯攻胡伦部,实则其中两万在当地向导帮助下在茫茫戈壁中兜了一个圈直击大凉城背面;另外一万正面攻击胡伦部,由赵怡亲自领兵。而大凉城正面赵辉只围不攻,频频用小银城劫后余生的人散布消息。
  在赵怡佯攻胡伦部的同时,老黄领人劫狱救人。
  胡伦部头目众叛亲离,临近部落均不愿施以援手,不得已扯来了由之、秋白、贺鸿飞等人,意欲于阵前斩杀以阻挡赵怡。但赵怡戾气毕露,毫不迟疑领着近五千的骑兵踏起滚滚黄沙带着杀气奔腾而来,胡伦部族人大部分顿时变成了软脚蟹。面对大兵压境,后方无人支持,大凉城自顾不暇,由之三人巧舌如簧想要说服头目。但头目崩溃了,手持兵刃乱砍,贺鸿飞、由之、燕语吉萍均抢上前阻挡,皆身受重伤,其后吉萍不治身亡。幸亏哥哥虎子赶到,护得秋白。但秋白最终还是受了刀伤,动了胎气,就在阵前拉了帐幔,早产生子。
  赵怡不出三日就将胡伦部荡平,最后才在废弃的牢房内找到早已经昏迷不醒的我。
  彼时,贺鸿飞、由之、燕语皆重伤,秋白产后极度虚弱,那初生男婴前途难料,连我都是伤的极重。为避免阵前军心动摇,加上诸人性命未必能保,赵怡隐瞒了我们尚有一线生机的事实,只宣称西夏国主无道,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平民百姓、同胞骨肉都践踏残杀。却秘密将我们数人就近圈在小银城内养伤。
  由之与贺鸿飞毕竟是男子,将养了个把月之后渐渐能动弹,加上由之原本精于岐黄,因此反倒是他慢慢照顾我与秋白。
  秋白担惊受怕足有一月之久,加上阵前鲜血横飞,虽然受得刀伤略轻,却也着实动了根本,产后长长一段时间噩梦频频,畏寒脱发、面色萎黄。哥哥夙夜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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