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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林言事-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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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舅舅就带着舅妈青云进来了。舅妈一见我什么都不曾说就把我抱在怀里,我被舅妈紧紧抱着,没有了那种飘忽不定的感觉,只还是心酸却仍没有流泪。好一会舅妈才低声说:“好孩子,别怕,有舅妈在。”那声音柔软中带着无比的坚定,我当即松了一口气。
  舅妈放下我只吩咐青云燕语看着我,然后就去协助家务了。我和青云相对无言,不一会觉得累得很,就想睡觉。青云也觉得我精神不打够,又担心我睡不好,就吩咐燕语同我一起,抱着我睡。
  等我醒来的时候,舅舅舅妈已经就要回家了,舅妈原本不放心我,想带我回外祖母家,但是我不愿意这个时候离开祖父娘亲,因此只好作罢,这时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我原本要去看看娘亲,不料林娘却不让,只说我身体弱,怕娘亲过了病气给我。无奈之余,我只和燕语留在祖父房中,同松风说说话。只是这个时候,是再也已经没有什么更多的话说了。祖父早已经药石不进,连饮食都是少之又少,此刻发病是早有宿根,回天乏术了。
  我很想在松风那里听到一些安慰的话,但松风原本就不希望我过于执着,又是方外之人看淡生死,根本不会给我任何的安慰。
  正在相顾无言的时候,胡全急匆匆走了进来,看了一眼祖父,用手拍了一下头,脸上一片茫然,犹豫了一下,想转身就走。我觉得有些奇怪,因此叫住他:“胡全,怎么呢?”
  他看着我,想了一会又说:“小的不记得舅爷走了,小的还是去报给舅爷吧。”
  我听他这样说知道是件大事,因此说道:“此刻舅舅舅妈怕是刚回到家,可是有什么大事呢?若没有舅舅舅妈辛苦了一整日,也该歇息了。”
  胡全点点头,“只是这事不小,小的罢,小的就讨小姐的主意吧。”
  我点头示意他说。
  “这些日我不在庄子上,林嫲嫲也不在家,因此陈管家要管着家中事务,庄子上的事情就有些照顾不到。不想那奉才见了官府的告示,知道要行贷苗法,庄子上又只有他略管过事的,因此就自作主张逼着庄子上的佃户向咱们借贷,那利钱比官府定的还高了几成。地下的人说他黑,他只理直气壮的说连本家都要向官府借贷,我若不替本家算计着,年底难不成喝西北风去!如今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下的人没了法子,只好按了指模。我是下午回了庄子才听说的,不敢托大,赶紧要拿个主意的。”
  我才听胡全说了一半,就腾的一声站了起来,燕语被我吓了一跳,连松风斗争开眼睛看着我。我的拳头这回真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好个刁奴!眼下什么形势,莫不说祖父原不想行者贷苗法,只说那梁英才在此盘桓三月有余,百般筹谋就是咬不动中州世家,如今奉才岂不是送上去给人作筏子呢!
  我气得不行,来回走了两圈才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行,家中已经危如累卵,再不能雪上加霜了:“胡全,你让人带话给舅舅,让他今晚务必等着康康。另外着人立即套了马车,陪我一同去庄子。”
  当夜我执意赶去田庄,胡全、林娘劝都没有用,最后没有办法,松风丢下祖父陪我一道出门。在路上我仔细问了胡全奉才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做的,还有什么人知道等等。之后又仔细想了前因后果,只能暗自祈祷,希望亡羊补牢,未为晚也。
  去到田庄,我让胡全连夜召集相关事主问清事由,请了公证人写了文书按了指模,才把奉才当众捆了。又让胡全代表家中给他们佃农道歉,并委任胡全为庄上管事,保证林家绝不轻易加租。所幸的是此刻方才青黄不接,佃农只是借出,还没有到交租的时候,因此没有那些逼人破产的事情。
  忙完这些已经是快凌晨,我立即赶往舅舅家,说明情况,暗示舅舅要立即着手联名上奏的事情,把这番差错烧到革新派保守派那里去。
  舅舅同样惊惧不已,但我相信以舅舅和舅妈的能耐,只要我略加隐晦暗示,他们就能把事情办好。我心中忐忑不安,但为了保存这个已经风雨飘摇的家,我只能兵行险招。我就打赌保守派在等一个机会反击革新派,而找到贷苗法的漏洞,就是这个机会。事到如今,要瞒住梁英才大人恐怕已然不可能,只要把姿态放的够低,或许日后的争吵能掩盖掉最初的导火索

  留遗言永沐清月

  到了五月八日,到底梁英才大人打听到了奉才的行径,只带着周继芳大人气冲冲的上门拜访。此时祖父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我听了胡全的来报,环视一周,个个愁眉苦脸,究竟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身份出来会客。我心中哀叹,究竟是林中书门下呢,何以至此!
  我只好打发胡全告之梁英才大人,祖父病重无法会客,又怕梁英才大人不肯就此罢休,只能派人再去通知舅舅。不料那梁英才大人真正是个刺头货,以为祖父托病不见,带了衙役直冲冲往内室闯,一副要拿人的架势。
  一众凶神恶煞的男人闯进家里,吓得丫头仆妇们避之不及,简直是鸡飞狗跳。我于祖父床前奉汤伺药,见了这情形,心中怒火中烧,只偏头示意侯在一旁的陈管家。陈管家会意当即上前一步大喝一声:“慌些什么!成何体统!见了大人还不赶紧奉茶!”
  然后才陪了笑脸:“敢问梁大人这是?我家老爷病重,不能会客呢。这里是内室,不如小的陪您到前面大厅用茶?”
  那梁英才大人却并非什么好相貌,双颧高起,一看就是个刻薄寡恩之人。只听他冷哼一声:“哼,病重?别是装的吧!”说着就要上前查看。
  早已经得了消息的松风和尚看见这样子赶紧拦了上来,行了佛礼道:“施主,林中书确然病重。”
  梁英才半信半疑,犹自探头探脑,松风又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跟在身后的周继芳大人赶紧上前来说:“梁大人,松风和尚岐黄之术甚是有名,当初祁县地动,松风和尚救人无数。林中书怕是真病重。”
  我心中恼这些人,正想上前赶人,却听那梁英才又重复说道:“真是病重?莫不是东窗事发在此装病吧?!”然后又对陈管家说:“看你是个管事的,你来说说,你们家如今谁管田庄的事务?好大的胆子,方大人的贷苗法你们推三阻四,一转眼倒好,自己放起高利贷了!你说说,这就是你们林家的家风?看来也不过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你若识相,只叫你家主人到府衙堂上来,咱们表白表白,不然可别怪我参你一个放纵家奴、鱼肉乡里的大罪!”
  家中众人听了这番话,尤其陈管家、胡全闻讯而来的林娘,都变了脸色,事关重大,无人敢上前理论辩解。我心知梁英才今日是不会轻易罢休,何况能派出来都督革新的,必是些能言善辩,面狠心辣的人物,我一时担心祖父已经病入膏肓又受此刺激,一时又愤怒梁英才竟然狠到这地步,一时又暗自庆幸早做绸缪。因此之上前一步,越过众人,站到梁英才面前,仰头说道:“这位梁英才大人,我乃林家嫡长女,此刻便是林家家主。”
  梁英才突然听见如此稚嫩的声音,低下头来一看却是我这么个女孩,正要嗤笑,我却不给他机会:“方才听梁英才大人说要到府衙表白表白,康康身为家主必当俯首听命,只是有两条,一,请问梁大人可有诉状状告林家?二,如今梁英才大人直闯我家内院,可是要拿锁捉人?我祖父乃先帝中书舍人,并非白身。于理,您不能说拿就拿说请就请;于情,我祖父病重,不求您体恤他需安心静养,也望您此刻不要再扰他安宁。若您的家人遇到此情此景,敢问梁大人,心中做何想法!孔圣亦有云‘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原来梁英才大人所念的忠恕之道都念到九霄云外去了么!”
  梁英才一脸惊疑,半响说不出话来,好半天那周继芳大人才叹道:“不愧是林家人”说罢扯扯梁英才的袍袖,梁英才满脸通红还犹自嘴硬:“只是你家家奴如此恶形恶状,本官身为巡政道却不能坐视不理。”
  “梁大人固然不能不理。若梁大人接了诉状,只管拿了传票拿人,只不知今日梁大人可有诉状在手,所诉何人?所拿何人?”只见舅舅领着青云一面大步走进来一面高声喝止梁英才,“林中书御下不严,玉华已于五日前上达天听请罪,此刻梁大人不分青红皂白,不体恤情理二字,直闯林家内室,未免有欺凌老弱之嫌吧!”
  舅舅一进门就是一番连消带打,梁英才听了不止是惊疑,而是惊惧了,连周继芳都失声道:“上达天听!请罪!何止于此,何止于此!”
  舅舅冷笑一声转问周继芳:“敢问周大人,近日上门有何贵干?”
  周继芳此时已然一头冷汗,连连摆手:“只是前日再慎行堂听闻一些老农说林中书家擅自提高了朝廷定的贷苗利钱,想是误会一场?”
  那梁英才此刻终于转过心思,满脸讥讽道:“误会?当真误会!林家擅自提高利钱是事实,虽未酿成大过,究竟也有放纵家奴之过。本道奉旨都督各州县实施贷苗法,行至此处,只中州众人推三阻四,原来林中书家是面上体恤中州大灾,底下却作出这等黑心的勾当,果然误会的够君子!本道自当上表朝廷禀明详情!”
  我听了这话知道这梁英才大人根本不理会什么忠恕,如果中国历史还有一类人诸如梁英才的,恐怕就是酷吏了。我不禁为舅舅担心,民不与官争,何况与酷吏争呢。我本想上前,不料青云一手抓住我,示意我不要动。舅舅也并未畏惧:“玉华不欲与大人相争,只两条,中州大灾是事实,皇上免中州三年赋税是事实。我家御下不严,我等也已请罪,即大人要上表具陈,我等自当静候皇上旨意。只是大人今日如无诉状,就请吧!林中书还需静养。陈管家,送客!”
  …第五次的分割线…
  元祐四年五月初三,舅舅连同中州诸多世家富户联名上奏天子。自言因御下不严,以致家奴擅自提高贷苗法利钱,为祸乡里而自请其罪。又力证贷苗法种种不足,最后才提及中州因元祐元年的大灾元气大伤,奏请皇帝延缓中州贷苗法的实施。同月,巡政道梁英才大人具表上陈中州世家刻意推延贷苗法的实施,又暗中唆使家奴擅自提高贷苗利钱以从中渔利。舅舅联名书言一出,京中以古光大人为首的保守派当即做出反应,舍人院、监察御史等朝中各善文者纷纷上折,方才略略沉寂的争辩再一次充盈朝野。而引发此次争辩的导火索,中州却渐渐在乱像中被人遗忘。
  我并未知道我一心保全家人的小小举动,引发了被史家称之为“元祐党争”的政潮,焦点正正是贷苗法。当时我只知道,在那样日夜不舍的日子里,我拼命想握住祖父余下的生命光火,而他却在我的眼皮底下一丝丝的被命运无情的抽走。
  五月八日,就在梁英才大闹家府的时候祖父曾有短暂清醒,旋即陷于昏迷,从那时起,祖父连一点点饮食都用不进了。陈管家林娘均不敢怠慢,请了舅妈舅舅日夜守着,而我更是衣不解带,随伺床边。到了五月十日,祖父一口气吊着终于来到弥留之际。许是回光返照,祖父难得的清醒,看见床前旧仆新仆绕了一床,唯独自己最自豪的两个儿子不在身边,只有一个小孙女眼泪汪汪的望着自己。
  祖父望着我伸出手来,我知他要对我说话,赶紧上前握着他的手。只听他用如同往日的声调说道:“你母亲”说着又闭了闭眼睛,我知他不好,赶紧回头示意林娘。
  林娘急急出去,好一会三个妇人扶着病歪歪的娘亲进来,祖父可能听到了娘亲进来的声音,睁开眼,怔怔的看着娘亲好一会却笑了,对我说:“往日在中州,我与你母亲情如父女,如今竟同样都病入膏肓”
  我转头看了看娘亲,只见娘亲并无喜怒,只是一脸麻木。又看看祖父,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祖父见我哭,只想抬手为我擦眼泪,却怎么也抬不起来,我伸了手扶着祖父,祖父才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和你母亲说,林家对不住她了!可怜你弟弟”
  别人听了这话尤可,可是林娘蔻珠等人却是再也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而娘亲仍旧没有什么反应。
  “朝廷昏昏,奸臣当道。身为臣子,未能匡正,深以为恨。可喜你父亲才气高昂,连方严都夸他,只失之稚嫩,想来这番磨难到底能成就他,也不枉天赋的一身文韬武略。你叔叔,虽无那等才华,却优于宽正,也能光耀门楣,扶大厦于将倾!只是朝廷纷乱,到底害了你母亲,我亦未能盼到我的嫡孙。”祖父扶着我的脸徐徐说道。
  我听了这话,早已经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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