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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怎么样?”老人笑了笑,接过李冰河从窗台上拿下递过来的紫砂壶,轻轻的抿了口茶。
李瑞昱稍稍思索了下,淡淡的说道:“年轻,浮躁,鲁莽,冲动,不稳。”
“就这些吗?”老人依然笑道。
李瑞昱想了想,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无法理解,暂且认定他很聪明,很谨慎吧。”
“这孩子没有坏心眼儿。”老人右手搁置在扶手上,食指轻轻的敲打着:“你们总是疏忽这些最基本,却是最重要的地方。”
李瑞昱没有说话,皱眉沉思着。
李冰河笑道:“爷爷,您该不会想着让冰洁嫁给那个憨小子吧?”
“混帐话,滚回屋里去。”老人笑骂道。
李冰河却是嘟哝着嘴乖乖回了屋。
待李冰河回屋之后,老人却又失笑道:“就算是咱们愿意,许正阳那小子还不一定就乐意啊。”
李瑞昱苦笑,叹口气问道:“爸,让我知道这些做什么?”
“让你们都看看。许正阳这个小伙子不错,不要整天把人都想成和你们一样,更不要瞧不起人……冰洁这孩子耽搁了多少年,总不能让她这样过一辈子吧?这个许正阳,兴许可以让冰洁的病好起来……江兰不比你想的少,她的话你也要听听的。”老人难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虽然语气依然很平静,可停下来后便似乎有些累了,含着壶嘴轻吸了几口茶。
“我没有反对他们在一起做朋友,相反如果冰洁能好起来,我又何尝不高兴?”李瑞昱表情沉静的说道。
老人脸上的笑容消失:“早些会说这种话给江兰听听,也不至于现在。”
李瑞昱看到父亲似乎生气了,沉静稳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的内疚和自责,苦笑道:“爸,对不起。”他自然知道父亲话里的意思是什么,如果早些年自己能够说些此类哪怕是违心的柔弱话,也不至于和江兰闹出那么多风波,女儿李冰洁,也不至于会成这样。道了歉之后,见父亲没有看他,李瑞昱便接着说道:“总不能让冰洁时常的去和这个乡下的小子在一起,传出去的话不好。”
“怎么?你是在嫌那个小伙子的身份低,穷酸没文化,是吗?”老人冷笑一声:“做朋友都没资格,配不上你的女儿?”
“爸,今天过节,不说这些……”
老人道:“好啊,不说这些,以后你别想再把冰洁接走了。”
“爸……”
“冰洁这些日子在你那里。高兴吗?你恐怕根本没考虑过孩子的心思!”
东侧那间屋子里,保姆吴妈忽然掀开了竹帘,李冰洁端着一个深色的铁盆有些吃力的走了出来。
廊下月台上谈话的父子止住了话语,看向李冰洁。
李冰洁走下台阶,将铁盆放在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蹲下娇柔的身躯,望着铁盆里。只听着铁盆里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看过去,却见里面闹哄哄的聚了一堆深褐色的螃蟹,吐着沫举着钳子拥挤着,推搡着。
“冰河几个人在渠沟里抓的,不是人工养殖的。”李瑞昱笑了笑,说道:“虽然瘦了些,个头也小,不过据人说这种土螃蟹味道却是最香的……”
老人没有说话,望着那边的李冰洁。
李冰洁似乎对这些螃蟹很感兴趣,她抬手从石榴树上折下一截细细的树枝,探入到了盆内,于是一群螃蟹越发的惶恐不安,挥着钳子与带着几片叶子的树枝作出坚决的抗争。突然,有那么一只个头不算最大,扁扁平平反而格外瘦削的螃蟹挥着俩钳子紧紧的钳住了树枝,两只眼睛鼓囊出来。嘴里喷涂着泡沫,悍不畏死。
李冰洁歪了歪脖梗,稍稍思索的样子,挑着树枝将那只螃蟹从铁盆中带了出来。
瘦螃蟹刚刚落地时,还不肯松开那枚树枝,死死的钳着,因为它发现刚才离地而起悬在空中时的那种感觉很危险。没过几秒钟,它很快意识到面前这个人更危险,于是松开树枝,举着钳子向头顶上方那张淡漠如霜,清冷如冰的绝美容颜示威着。警告着……然后,它发现这个人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威胁性,也可能是被自己的威势所迫害怕了吧?所以它的眼珠开始转动,观察着四周的状况。
一个很新鲜很大的世界。
它举着钳子,警告着面前这个人类不要作出任何危险的动作。然后开始横行着爬动,却依然举着钳子警惕着。它的速度越来越快,有些肆无忌惮了,钳子时而放下,时而又急忙挥舞起来,警惕的观察下四周。
忽然,李冰洁蹲着挪动了下身子,跟上那只越爬越远的螃蟹。
于是螃蟹站住,举起了它的钳子,恶狠狠的盯着李冰洁,威胁着,警告着。
李冰洁手里的树枝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只螃蟹,立刻便被螃蟹的一只钳子夹住,随即另一只钳子也夹了上来。大概是认定了危险来自于树枝的缘故吧,螃蟹狠狠的夹着树枝,往下拖拽,扭动着。
李冰洁终于有些不忍心,松开了树枝,于是螃蟹夹着树枝将其甩出去一小段距离,然后高举钳子盯着李冰洁看了会儿,继而觉得自己成功打败了从天而降的威胁,挥着钳子继续横行,颇有些嚣张的样子。
它的爬行方向是西,在爬出了一段之后,一缕阳光照射在了它的身上。
螃蟹怔住,高举钳子,曝出的眼珠眯缝下去,轻轻的转动着,观察着,它感到有些不适,这种光芒让它觉得很不舒服,很危险。于是它挥着钳子摆动了一会儿之后,趴伏下去。似乎在做着什么思考……
没一会儿,螃蟹开始低着头,小心翼翼谨慎的继续爬行,偶尔会突然转身,钳子高举一下,发现没有危险,便又继续爬行。一直趴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感受到了泥土的潮湿和凉意,它的动作突然加速,钻到了树根旁翘起的一块狭小的土缝中,八爪齐动,双钳挥舞,很快撑开了更适合它藏身的地方。它在缝隙中转过身来,八爪缩在身下,钳子平放,眼珠眯进去,开始打量着外面这个新鲜陌生又无时不刻带着危险性的世界。
月台上,老人笑了起来,似乎欣赏了一幕很好笑的无声剧一般。
李瑞昱轻声道:“土螃蟹,依然是土螃蟹,即便是上了岸,也只有被抓,蒸煮为食物的份儿,要么,就是离开了水旱死的结果。”
老人摇了摇头,轻叹道:“结果不重要,看它的适应性和心态的转变。”
“嗯?”李瑞昱疑惑的看向父亲。
“很有意思的小东西,你看它,刚出来的时候,谨慎,小翼,却又很自信;然后它发现这个世界很大,很新鲜,所以它敢往外迈步,它相信自己的那双钳子和一身坚硬的壳,能够保护自己;遇到了威胁,它会毅然决然的发动攻击,去清除掉威胁……”
“鲁莽,冲动,愚蠢。”李瑞昱评价道。
老人不置可否,微笑着继续说道:“然后它发现这个世界太大了,很多想象中的危险根本不是它能够触碰到的,所以它害怕,它恐惧,可是依然倔强着举着钳子横行;事实上,它已经仿徨了,心乱了……”
“不稳。”李瑞昱轻声道。
“所以很快,它便决定暂时避开,避开它感觉危险的存在,找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藏身的同时,怡然自得的过自己的小日子。也许,它还在考虑着,有一天自己钳子大了些,壳更硬了些之后,是否能出去,到外面那个新鲜,又大,充满未知的世界里闯一闯,看看是否依然能够横行,能够嚣张……”
李瑞昱笑了:“它应该回到水里。”
“上了岸的螃蟹,想回到水里时,却已经发现他那双眼睛已经看不到归途,只能在陆地上累了,乏了,倦了,找到些潮湿的地方,去歇歇脚,喘口气……”
“可它还是螃蟹。”
老人笑着摆了摆手,喝了口茶,大概是茶凉了的缘故吧,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将紫砂壶搁置到旁便的小木几上,看着石榴树下泥土中狭窄缝隙里的螃蟹,微笑道:“人,能转变的这么快吗?”
“什么?”
老人看了眼李冰洁,继而淡淡的说道:“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从默默无名的穷小子,陡然崛起,快的让任何人都无法适应,无法相信;于是他着实嚣张自信自得了几天,但是他很快就仿徨,心乱了,于是做事也越发的冲动,计较着后果谨慎着担忧着的时候,却作出了不计后果的事情,好在是,他有让人无法想象到的聪慧和手段,自顾着,自卫着,警惕着威胁着四周;可是他竟然能够做到突然间从这种仿徨的不安中,回复到了初始的嚣张与自信,而且他不自得了,稳住了……”
“嗯,算是成熟了些吧。”
“你见过有变的这么快的人吗?”老人笑着问道,继而轻叹道:“虽然没经历大风大浪,生死的抉择,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涅槃。”
李瑞昱想了想,摇头道:“也许还有别的原因吧,转变太快,终究不稳,而且……躲在那里,即便是想通了,长大了,钳子大了些,壳硬了些,它还是螃蟹……”
“潜龙在渊,你能说它是泥鳅吗?”老人说道。
“可它是螃蟹,不是蛟龙。”李瑞昱似乎很乐意于和父亲探讨这个问题,“鲤鱼可以一跃龙门化身成龙,凤凰可以经历浴火而走向辉煌,涅磐重生……螃蟹,能怎样?”
老人笑了,笑得很欢畅,说道:“不一定啊……”
“历来就没有过,能趴到龙门的中段,算是不错吧?”
“没有过吗?”
“嗯。”
院落里,李冰洁早已经站起,空灵淡漠的双眼注视着谈话的二人,忽而插嘴说道:“有。”
李瑞昱诧异的扭头,看向女儿。
只可惜李冰洁并没有再给予解释。
老人笑着说道:“确实有啊!你们都给忘了,那是一个很有趣的伟人。”
“谁?”李瑞昱越发疑惑。
“一个要饭的乞丐。”老人哈哈大笑,“那只土螃蟹领着一群土螃蟹,爬出了渠沟,趴上了山巅,自己成了龙,又把一群土螃蟹给披上了金盔金甲。”
李瑞昱一脸惘然,皱眉想着,不明所以。
李冰洁忽而轻声道:“要饭的,后来还能当上皇帝呐……”
无论是语气,语句,和许正阳的母亲袁素琴曾经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何其相似!不知道袁素琴听到李冰洁说的这句话,会不会立刻改变之前对李冰洁的印象?
李瑞昱恍然大悟,继而笑了起来,起身招呼道:“吴妈,把这盆螃蟹炖了吧……”
卷三 判官 110章 高人,又见高人
人,不能忘本。
老实巴交的许能总是爱嘟哝着唠叨出这么一句话。他老婆袁素琴对此的评价是:“你最不忘本了,整天跟你的老本儿黏糊在一块儿,一辈子就这点儿出息了。”
大概是从小到大一直受到老爹那句话的影响吧,故而许正阳从来就没有厌烦过庄稼地,哪怕是在农忙时期累的要死要活,他依然会如同村里绝大多数成年人一般,在辛劳中享受着丰收的喜悦。也喜欢在闲时到田里看着庄家一点点的成长,静静的,怡然其中。
只是今年的八月十五这一天,许正阳却不怎么喜欢庄稼地了,即便是稻田里水已放干,稻穗养花,香气扑鼻。
他心里很是纳闷儿,这稻田里到底有啥好的?为什么刁一世和欧阳颖来到这地方,会如此兴奋开心?拿着相机左拍右拍,时不时还得让许柔月或者欧阳颖帮忙拍照,来张合影以作纪念。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城里人大概好奇吧,只是你们玩儿起了没个头儿,来到稻田里就溜溜达达蹦蹦跳跳的玩上两个多钟头,而且还乐此不疲兴致难尽。这就让许正阳头大了。
当然,头痛的不仅是许正阳一人,还有许柔月,同样是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唔,陈朝江是否也为此而大感头痛就不得而知了。
不知不觉间,五人已经沿着田间纵横交错的小路走出了四五里远的路途,来到了花乡村东的那条通往东良乡的水泥小路上。
许正阳庆幸的发现,欧阳颖终于觉得累了,而刁一世似乎也早已经失去了早先对乡野稻田间的兴趣,转而开始关注冷冰冰的陈朝江左手里那把不断在五指间翻转的精巧匕首。
东西向小路的北侧,下方是一条排水渠,不远处竖立起水泥砌成的小水闸。
于是欧阳颖笑嘻嘻的拉着许柔月跑到水闸前拍照留念,并且毫不在意水泥墩上是否干净,便撅起翘臀坐了上去,笑嘻嘻的晃悠着两条被黑色牛仔裤紧裹着的小腿,一边低头欣赏着下面缓缓流淌的清澈渠水,两侧绿草青青,探入水面上方。
许正阳三人缓步而行,走了过去。
欧阳颖正在和许柔月询问着这条水渠中是否有鱼儿螃蟹虾,咱们现在跳下去,能不能摸到等等问题。
许正阳笑呵呵的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