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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放下温温,朝石无嗔施了一礼。石无嗔侧身避开,不解道:“你这是做什么?”
紫薇示意石无嗔一起入了幽然居,在石亭内入座,解释道:“爷爷,这次外公病得不轻。我连夜赶到济南,见大夫束手无策,眼看外公命在旦夕。幸亏,我想起爷爷送我的保命丹,让外公服下,没想到还真保住了外公的性命。刚才紫薇施礼,算是替外公谢谢爷爷,也算我尽了孝道。”
“好,好!”石无嗔连声道好,眉宇间似乎轻快了不少,他深深瞅着紫薇点头,“往日,你行事虽合了我的口味,但总觉得你小小年纪心思沉稳,做事却太不留余地。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放心了。光你连夜赶回济南城伺疾,又取活命丹施救你外公,就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可想而知,这几年对爷爷的照顾,也不是表面文章。”紫薇斜视着石无嗔,戏谑的笑道。
石无嗔老脸一红,微微一叹,心感紫薇的剔透。他平日虽受了紫薇的好处,但从未松懈过防备之心。以往,也有不少人欲拜他为师,送金赠银,极尽献殷勤之能事。叫他如何能松了防范?
对紫薇,石无嗔是左右矛盾。一来,他渴望着亲情,享受着紫薇的孝敬。二来,他又怕紫薇对自己的好,也是别有用心的。毕竟,紫薇太聪明了,手段也过于凌厉。石无嗔即使心底已经把紫薇当作了亲孙女,认为紫薇是他最亲近的人了。可仍是不敢把毕生所学传授与她,就怕紫薇一学到手,便翻脸无情。
石无嗔可不是傻子,最初认下紫薇是冲动,之后以为与这等富家小小姐不会再有交集。石无嗔没想到紫薇不仅记得他,也真是把他当爷爷敬着。他一生小心多疑,自然把紫薇的身世弄了个透彻。
石无嗔是江湖中人,对紫薇出生并不同他人那般侧目。而紫薇的早熟,也被他归类于现实所迫。只是,石无嗔自问,一个从小被弃之别院的私生女,为何有这样的手段,如此的心性?石无嗔不解,他冷眼旁观着紫薇这些年来的举动,听着济南城里流言的转向,怎能不对其刮目相看?
而今的世道,女子地位卑下,何况是私生女?可眼前的紫薇,当年才几岁?就一步步细心谋划,从逆涛中力挽狂澜。如今,看看济南城中,还有谁再提起夏雨荷半个不字?还有谁会说她是个私生女?
石无嗔明白,这些事紫薇不怕他看,更不怕他知道。而他愈是深入了解,心惊的同时不由得生出感佩,转而细细思量,更多的是隐隐的后怕。紫薇在他面前,从不藏匿喜怒,使得石无嗔十分清楚,紫薇看似温文的性子下,有着狠辣的心肠。
当然,在石无嗔看来,为人狠一些不算什么。行走江湖的人,哪个手上不沾血?石无嗔知晓紫薇的不易,了解她生活的艰难,可是却怕紫薇太过刻薄,若是教她用毒,恐怕整个天下将不复安宁。
毒,故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人心。石无嗔看着紫薇长大,这么多年,说他不想收紫薇为徒,那是自欺欺人。可是他怕啊,怕紫薇学成之时,便是他的死期。更怕,紫薇将来与人一言不合,就毒杀对手。那么,他毒手药王的名声不仅毁于一旦,只怕死了还要背上骂名。
可是今日,得知紫薇对她外公的孝顺,使他动容。又被说破了心事,不禁感慨他日自己过于小心,竟是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了。石无嗔觉得可笑,脸色露出自嘲之色。想起当年紫薇对石万嗔说过的话,说她不怕真小人,只恨伪君子。紫薇在他面前从未作假,喜怒哀乐俱是坦坦荡荡,倒是自己,被这‘怕’字,蒙蔽真心了。
紫薇观察着石无嗔的神色,趁机开口道:“紫薇有一事相求。”
石无嗔狐疑的瞥向紫薇,挑眉问:“孙女跟爷爷,还用什么求字?说吧,是什么事?”
紫薇任由温温跳上自己的膝盖,抱着小狗道:“外公虽说暂且没有了性命之忧,但是那保命丸恐怕还停不得。紫薇想请爷爷告知做法,不管药材有多难寻觅,我穷尽天下也要把它找来,也算报答外公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石无嗔摸着美髯,脸上一片宽慰之色。心道,自己果然没看错人。紫薇是个孝顺的,一个能对幼时抛弃自己的外公,如此尽孝的孩子,可能成为祸害武林的大魔头吗?石无嗔暗暗失笑,轻嘲自己太过小心,险些错过了璞玉良材。
“爷爷,药材到手之后,只怕还需请你来炼制。紫薇这里,先谢过了。”
“唉!”石无嗔反掌平举,拦住紫薇的话头道:“既然,是你要尽孝,自然当你来炼制。”
紫薇蹙眉道:“这几年跟着爷爷,我也看过不少医书,知晓了许多药物。只是……”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石无嗔起身背对着紫薇道:“既然我让你动手,自然要教会你怎样炼制。”
紫薇精明的眸子半眯着,放下温温,跪倒在地磕了三个头道:“师傅在上,受紫薇一拜。”
“好,好,好!”石无嗔转身扶起紫薇,笑眯眯的看着她说:“果然是我的孙女,真是一点就透啊!看来,我药王谷后继有人!不过,若是我方才不答应呢?”石无嗔说笑道。
紫薇抬眼对上石无嗔的双眸,笑道:“那我就天天给爷爷做饭,相信爷爷总有一天,会被紫薇的孝心感动的。”
石无嗔记起紫薇做的饭菜,顿时垮下脸,心有余悸。心中感叹着紫薇神思的敏捷,对她的口舌之利,更是不敢招架。“好了,既然我收你为徒,先考考你对药材、毒物、和它们的功用都知道多少。”
随后,石无嗔、紫薇一问一答。石无嗔不时满意的抚着胡须,直到日挂当空,他才住了口回屋生火做膳。至于紫薇,石无嗔是怎么也不会让她靠近灶房的了。
紫薇目送了石无嗔离去,唇角慢慢勾起,灵动的眸子内闪烁着狂喜的目光。她常来药王谷、对石无嗔关照有加、七年如一日的恭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学《药王神篇》吗?这些年来,她始终不提拜师二字,而是由得石无嗔观察自己,她也从不掩饰自己的心意,她让石无嗔看清了自己的才能,叫他心生警惕的同时,又为不收她为徒而抱憾。
紫薇明白石无嗔眼光的毒辣,与其在他面前掩盖自己的真性情,不如始终如一。紫薇知道自己的本性尖刻,手段也太过狠辣,必会使石无嗔忌惮。她相信,石无嗔一定会在惜材与惜命中苦苦挣扎。石无嗔清楚,若是把用毒之术授与她,那必定是青出于蓝的结局。可是,他怕的是,出于蓝而胜于蓝,当他没用了之后,就是颗舍弃的棋子。
但今日,石无嗔看见她为夏老爷奔波,不禁感慨万千。石无嗔知道,只要夏老爷一死,夏家的产业就尽数归于她名下了。然而,她宁可不取利益,挽救夏老爷的命,算得上是知恩图报之人。至少,她的心还没有狠绝。
石无嗔了解,夏老爷在她年幼之时,从未关心过她。直到她崭露头角,夏老爷为了夏家的基业,才把她接进府,当作下任掌家人养育。石无嗔记仇,更厌恶利用,他也知道,紫薇的性情只怕更甚自己一等。然,石无嗔没有料到,她竟不计前嫌,放弃了继承家业的绝好良机,还送出了自己的保命丸,救了夏老爷的命。
紫薇晓得石无嗔的自负,他一定认为在自己心底,他这个爷爷未必比不上夏老爷。既然,她紫薇是贤孝之人,他石无嗔还有什么可怕的?七年了,自己与石无嗔的祖孙之情,就像一开始计算好的那般,一点一滴的汇聚起来。石无嗔恐怕还没有察觉,其实,他的心已经偏向自己了,无论她做了什么,石无嗔都会往好的一面替她辩解。
紫薇微微笑道,不就是比耐性吗?他用‘忍’字,扮了三十多年的孝子,最后得登大宝。难道,如今还斗不过一个毒手药王?
“紫薇,过来吃饭了。”石无嗔在远处招呼。
“好。”紫薇隐下笑意,抱着温温走向石无嗔。心道,她的策划都在掌握之中,而自己的心愿达成的那一天,只怕也不远了。
收获
紫薇对毒物的理解和运用,常常举一反三。使得石无嗔万分欣慰,觉得自己认紫薇为徒,果然是一生中最正确的决定。紫薇前世就看过毒经,熟通药理。当年血滴子为示忠诚,服的牵机毒便是她亲手炼制的。而此生,她看了不少石无嗔的藏书,自然对制毒炼丹更是上手。
紫薇每月去药王谷十天,把自己平日炼制的成果交与石无嗔评鉴。再由石无嗔指出不足之处,两人彼此探讨着药物的脾性,和自己的见解。紫薇、石无嗔往往各有所得。
而夏府的静轩内,紫薇也划出了封闭的小院,命所有人不得入内,自己却往往一呆便是半日。她不仅在屋内制毒,连石无嗔都没想到的是,她还种了两株七星海棠。七星海棠是《雪山飞狐》中最烈的剧毒,当年她与胡一刀相识之初,就开始命人寻找这味奇毒了。
七星海棠,它的根、茎、叶、花、籽都含有毒素,可谓是天下百毒之王。紫薇在其根部轻轻浇灌着烈酒,右手抚摸着七星海棠的绿叶,看着它枝头的花苞,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小姐。”柳妈在院门口张望,脸上带着既焦急又高兴的神色。
以紫薇如今的内力,只要距离不远,都能听得分明。她打开门,走出院落,注视着激动的柳妈。
柳妈通红着眼睛,忍不住拉住紫薇的手道:“小姐,他们……他们回来了。”
他们回来了?
什么意思?紫薇有一瞬间的不解,但下一刻,她两眼发光道:“是倪娃子他们回来了?”
柳妈擦拭着眼角的泪水,狠狠点头道:“是啊,小姐!倪娃子他们从那个大不列颠的地方回来了。”柳妈心肠好,对她收留的孩子都是真心喜爱的。当年,紫薇命倪娃子带着人,远渡重洋去欧洲的时候,柳妈还伤心了好几天。眨眼间四年匆匆而过,柳妈以为一辈子再也见不到面的孩子,出现在她眼前,怎么能叫她不激动呢?
紫薇也不多言,立刻吩咐备车,动身去城外的大宅。到庄园之时,其中正人声鼎沸,好些青年围着回归者问东问西的。而那些归来者的亲人们,更是在一旁满脸带笑的擦着眼泪。
“小姐来了!”
“快让开,快让来!”
“桂丫头去倒茶,风儿拿糕点来。”史大娘扯着嗓子关照道。她曾经是夏府里的看门婆子,每月半两银子的月钱。当年被紫薇看中,给她赎了身,命她到此间照顾孩子。不仅一月有五两的工钱,而且孩子们都对她很是恭敬。史大娘年轻时也是见过风浪的,心底明白紫薇的不凡,对她的提拔更是感激,而紫薇吩咐的事自然用了十二分心。
紫薇登上主座,环视厅内众人颔首一笑。
厅堂里的孩子们都露出感动和痴迷的目光,觉得眼前的小姐,是世上最可亲最美的人。小姐不仅让他们脱离了乞讨的生活,不用再担心为了讨要一点食物被打被骂。小姐更叫他们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有干净的饱饭吃,每顿饭都是从未敢想象的那般好。只要他们喜欢,小姐甚至还请师傅教导他们。如今他们一个个亭亭玉立,都身怀一技之长,心里如何不感于紫薇的这份恩情?
“倪娃子拜见小姐。”倪娃子带着从欧洲回来的同伴,朝紫薇跪下磕头。
紫薇在外宅内养的这些孩子,从未行过这般的大礼,众人看着倪娃子等人心中微有诧异。
倪娃子也不起身,跪着说道:“当年我们跟着客商去广州,又搭上回欧洲的商船,心里是想报答小姐的大恩。想着不管怎么样,活得苦也好,被海浪卷走死了也罢,只要小姐让我们做的,我们就不能推脱。”
众人听着倪娃子的心声,好似彼此有着共鸣,心头俱是微微的哽咽。
倪娃子眼睛里充满了感激的光芒,抬头看向紫薇道:“我去的时候,只是想报答小姐的恩惠。但现在才知道,小姐并不是要我报恩,而是想让我们长见识。”
倪娃子转朝疑惑的众者道:“大家知道大清有多大吗?知道大清的西面还有多少的国家吗?我们一路西行,到过南洋吕宋、天竺、阿拉伯、埃及……太多了,我都说不清。那些国家和我们大清的风俗大相径庭,很不一样。有些国家的女人不能出门,头上都罩着面纱,连在家里都不能取下来。有的地方,人很黑,跟炭火一样乌黑的。有些……”
听着倪娃子娓娓道来,众人一脸心生向往。之前没能同去的人,此刻真是恨不得当初去的就是自己。末了,倪娃子凝视着紫薇道:“我也不说感谢的话,小姐的恩情我们这辈子都报答不完。今后,只要是小姐吩咐的事,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