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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安-迷途-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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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子简直欠揍!我直觉地想狠踩他的脚背,却听到他似乎有些发颤的嘶哑声音:“别动——就一会儿,求你!”
  好吧,反正也最后一回了,也不过是个拥抱而已。
  他知趣地没再做其他出格的事,抱了我一会儿果然就放开了。他最后问我:“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跟我说?”
  我松了松被他的巨大蛮力箍得发疼的筋骨,说:“对新娘子温柔些。”
  他闭了闭眼,握住我的手,轻吻了下手背,道:“如你所愿。”
  蜜月
  送别离京的人 ,往往都在彰仪门外的卢沟桥。桥头上有一截官马大道,两旁林立酒肆茶馆,店门外的廊柱上拴着骡马牲口,廊下闹哄哄地停满了板车篷车。空气中充斥着土路上被过路车辆碾起的滚滚黄尘和牲畜便溺的隐隐臭味。
  我和李浩把马匹交给店里的伙计照料,便上了二楼,在东头雅间见到了相对而坐的陈时夏和达兰。李浩抱拳笑道:“建长兄,青濯兄,我们来迟了。”
  陈时夏看了看我,迟疑了一会儿,便起身握住李浩的手,笑道:“哪里,是我二人来早了!冀之,呃,李姑娘,请坐。”
  达兰不像他这般处之泰然,惊讶地盯了我很久。我对他笑了笑,他反倒红了脸移开视线。
  李浩举杯道:“建长兄此去,不知何日再会。我们以茶代酒,祝你一路顺风。待你归来之时,必定备下好酒为你洗尘。”
  陈时夏也捧杯而起,道:“好,我们共饮此杯。”
  我们四人仰头将自己杯中微涩的茶水一饮而尽。坐下后,陈时夏叹道:“自去岁进京,已一年有余。本愧见父老,不欲就此返家。无奈老母突然染病,我虽不肖,也必然要随侍榻前,尽人子之责。”说到这里,他的眼眶有些发红,大约既担心母亲的病情,又为与好友离别而伤怀,也许还有未能再战考场一雪前耻的不甘。但他生性乐观豁达,悲戚不多时就恢复了,开始谈论起云南家乡的风土人情,气氛马上变得轻松起来。
  云南的昆明、大理、丽江都是我想去,而没有时间没有机会去的地方。在我的想象中,那里有滇池、洱海、美丽热情的异族少女、满坡的山茶花,当然还有宣威火腿、过桥米线和汽锅鸡。
  说到山川地理,达兰就有滔滔不绝的议论和见解。我和李浩只有听的份。陈时夏开玩笑说:“青濯若肯将研究这些的心力放一半到仕途学问上,怕早就有功名在身了!”
  达兰红着脸道:“像我这般的纨绔子弟,过惯了尸居肉食,无所事事的日子,恐怕应付不了事务纷杂和人事逢迎。”
  呵呵,这个人是另一种类型的不务正业的旗下子弟!
  陈时夏笑道:“青濯是‘心无驰猎之劳,身无牵臂之役,避俗逃名,顺时安处’,哪如我辈终日汲汲营于役啊!”这番话如果是别人来说就有种尖酸讽刺的意味,但出自陈时夏之口,说的又是达兰,便只是朋友之间最无伤大雅的玩笑。
  然后,陈时夏和李浩谈起‘经世济国’的话题,那我和达兰两个以闲为业的人便只好聊聊天文数理、山岳河流之类。达兰说他还收集有许多陨石,引起了我的兴趣。
  闲聊了约有一个多小时,眼看也不早了,我们便结了帐,一行人直要把陈时夏送过桥去。刚出茶馆,便碰见了上次和老四一起的朱从善。我们随着骡车缓缓而行,朱从善热切地拉着陈时夏嘱咐,让他一定不要误了后年的春闱。
  不长的平直的石板桥面,很快便走到了头,陈时夏含泪向我们挥了挥手,登车去了 。我们目送他的那辆骡车,汇入离京的车马队伍中,渐渐远去,消失。
  与朱从善告别的时候,居然见到钟平为他赶车。他见到我,喊了一声“李姑娘”,然后打千请安。朱从善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我。我‘嗯’了一声,忽略朱从善锐利的目光,打马离开。
  
  和李浩在郊外跑了一圈,过了中午才往回走,反正刚才在茶馆吃过东西,也不觉得饿。眼看就要到家门口了,却远远瞥见街角处,钟平在一辆马车前垂手而立。这显然不是原先朱从善乘的那辆。
  我翻身下马,对李浩说:“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儿。”说着把暴雪的缰绳交给他。
  他却也跳下马来,拉住我说:“姐,你去哪儿?”
  我抽回手道:“我和人有约,你就别管了。回去好好预备着几何的功课,晚上我会检查。”说完便向马车走去。
  回头看见李浩还站在那里,我就对他打了个手势,他便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钟平要为我放下脚凳,我摆手示意不用,轻轻一跃上了车。刚掀起车帘,被人用力一带,便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
  我抬头笑问:“你在等我?”
  他理了理我的鬓发,扶我坐好,笑道:“今天陪我。”
  
  “你叫我来,就是让我在这儿呆坐着?”我坐在炕沿,左手支着脑袋撑在楠木黑漆炕桌上。
  他终于从公文堆里抬起头,用哄小孩的语气说:“我这会儿没工夫,你乖乖坐着。”
  估计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我便说:“你要有事我先回去得了。”
  他安抚道:“要是觉得无聊就挪张椅子坐我边上来。”
  唉,他是打定主意拉我当摆设。那我也总得找点事情坐吧!于是说:“我要吃东西。”
  他‘啪啪’击掌两下,唤了钟平进来,问我:“你想吃什么?”
  我说,弄些各式点心就行了,只点名要了一样雪笋春卷。随后又想了想,对钟平道:“再给我做一碗胡桃茶,加少许牛乳,少糖,不要放芡粉。这样吃着爽口。”
  钟平听完我的要求,眼睛眨也不眨就答应了退下。
  “偏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想头。”老四摇头笑道,“我看你啊,真不好养!”
  我不接他话头,问道:“有没有什么书能让我看的?”
  他指了指炕桌上放着的几本,道:“那不是有吗?”
  “我不看佛经。”唯心主义的、怪力乱神的我都不看。
  “还有两本《宋书》压在下面,你找找。”
  “不要,我看过了。”
  他又好气又好笑:“这史书看过一遍,就不能再翻翻?”
  我随口说:“我都能背了。”谁耐烦翻第二遍。
  “那你想看什么?”
  “稗官野史之类。”
  他干脆地回答:“这屋里没有。”
  我皱着眉瞪他,他最后说:“那边架子上有我录的几本札记。也不是什么稗官传奇,你若不看就没别的了。”
  我便从那个紫檀木镶象牙书格上抽出他所说的笔记,有两本是满文的,我翻了两页仍旧插回去,只把汉文的几本捧到炕上细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都是他的笔迹,偶有删改和边注。内容很杂,有生活轶事,读书心得,出行见闻,当然最多的是政治评论。虽然没有小说情节跌宕起伏那么有趣,总也算不无聊,就一页一页地看下去了。
  其间钟平进来送过食物,搁下后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一边吃点心一边翻阅,看到其中一段说,有个叫汤斌的,任江苏巡抚时在苏州搞过一个“禁淫祠”的运动。大抵是当地打牌、妓乐、礼佛、庙会等太盛行,为了整肃社会风气,他对前面提到的那些活动厉行禁止,据说出现了‘寺院无妇女之迹,河下无管弦之歌,迎神罢会,艳曲绝编’的景象。不过,似乎效用也只是暂时,没过多久又恢复旧观。
  看到这里,我不禁“扑”地笑了出来。这种“整风运动”完全违背经济规律,会有长效才怪!
  老四闻声,向我招手道:“笑什么呢?难道我还写了什么笑话了?”
  我便把这段指给他看,他奇怪地问:“这有什么好笑?”
  我说:“这个人,一定没听说过什么是‘繁荣娼盛’。”
  他不解地看着我,我就找了张白纸,提笔写下这四个字递给他看。他正巧啜了口茶,看了这个,一口茶水全喷在了纸上,而后大笑不止。等他终于缓过来,才对我道:“原来此‘娼’非彼‘昌’,亏你想得出来!”
  我把这张脏纸揉作一团,扔在案侧,说:“你不也认为他多此一举?”虽没明写,字里行间还是透露出不赞同的意思。
  他叹了口气,笑道:“汤斌此人的确是一等一的廉臣干吏,但这事办得也委实过了。苏杭等江南富庶地方,多得是酒船戏子匠工之类,此辈无产无业,就在这声色晏会中觅食乞生。他禁了弦歌、迎神赛会和演剧,无异于绝了人家的生路。能不让他们心生怨望吗?治国之道,第一要务在安顿百姓,那些原非犯法之事,禁之何益!”
  我笑着听他侃侃而谈,心中对他添了几分佩服。中国封建社会一直秉承‘以农为本’的精神,经商都不被视为正道,何况娱乐、服务等第三产业。他的实用主义,简直太难得了!
  “听烦了?”他见我兀自出神,便抚了抚我的脸问。
  我依进他怀里,轻声回道:“没有。”
  他搂住我,低头问:“你吃了什么?有股甜香的味儿。”
  “豌豆黄和胡桃茶。你要不要也尝尝?”我指了指炕桌上的栀子花剔红雕漆盘问。
  他寻到我的唇边来,轻喃道:“不用。我尝你也是一样……”
  他在我唇上稍稍辗转,浅尝辄止,然后又坐回去看他的公文。只是这回硬要让我挨着他坐。于是他做他的正事,我看我的笔记。
  不知过了多久,他捏着肩膀站起来。我问:“这算结束了?”
  “没呢,对完这笔糊涂帐才算完。”他抽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啪’地甩到桌上,苦笑道。
  我好奇地看他翻开那本册子,只见内页满满地列着似乎是收支明细的数字。什么田赋、盐税之类,字又小又密,数字是汉字表达不说,还是首位对齐排列,看得眼都花了。难为他还拿出个算盘,一条一条核对。我看也不过是加加减减,容易得很,就是费神。
  我很快对那个没了兴趣,靠回椅子里看他记述的热河一代风光和承德避暑山庄的建造情况。看着看着居然盹着了,睡得也不沉,感觉他靠近的气息便醒了。他轻拍我的脸颊,柔和的呼吸拂在我的鬓边耳侧:“若是困了,就去炕上歪着。别在这儿睡,仔细着凉。”
  我倒是不怎么困了,却看他眼里隐有血丝,神情略显疲惫。我伸了个懒腰,坐直了,问道:“你今儿多早起的?”
  “过了寅时吧。”他回答。
  那不是凌晨三四点!我如今也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但最少要从晚上九点睡到第二天早 上七点左右。相比一天睡足十个小时的我来说,他也真是可怜啊!我问:“今天有午睡过吗?”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了看我没说话。行,不用说,我明白了。我转而看向书案问:“还算帐呢?”
  “只看了一小半。”他望着那册子叹道。
  犹豫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我帮你核吧。”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笑着说:“你?你会算这个?”
  我回道:“这又有什么难的?你要是信不过我,待会儿自个儿再对一遍得了。”
  他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笑道:“那你就试试吧。”
  “你去炕上靠会儿。我弄完了叫你。”我推了推他道。
  “不用,听着打算盘的声音我也睡不着。”他那眼神,摆明了信不过我。
  唉,不是真的连四则运算的能力也要被人看不起吧?我在心里唉叹了一下,无奈地对他笑:“我不用算盘,你睡你的就是了。等会儿再看我笑话不迟。”
  他这倒不好意思跟我磨了,笑着摇了摇头,拿了个软垫,斜靠在炕上小睡去了。
  我抓紧时间研究手上的东西,看样子是户部的预算单,刚才我就发现这只是流水帐 ,要是复杂一点,我恐怕也不应付不了。好在内容也不是太细,否则怎会只有几十页纸。
  ‘一十九万三千四百二十……’,看到这个我开始头痛。拿过几张白纸,先对照着用阿拉伯数字写下来,然后心算加笔算,大约一个小时就完成得差不多了。这实在算不了什么,我对数字向来敏感,又托中国小学数学教育的福(这要是换成美国人那样,不用计算器就算不了三位数加减法的,恐怕就有心无力了,说到计算器,要真有这东西该多好啊)。再花了十五分钟重新核对一遍,没发现自己有计算错误。我难得这么谨慎,是不是太小心了?
  “进行得如何?”他睡得算香的了,这会儿才醒。听这口气,真是想看笑话的。
  我一边誊写数据,一边回答:“好了。”
  他走近来扶着我的肩,笑道:“这么快?”
  “我重抄了一份。数字给按末尾对齐了,你看着哪个顺眼清楚些,就看哪个。”我把册子和一小沓纸交给他道。真讨厌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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