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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从老电影里走出的优雅贵胄,孤独冷清。
陆童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却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你。”
严倾看她一眼,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电梯。
显示屏上的数字一点一点在减少。
他倚在冷冰冰的铁壁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去想他们之间的一切最终也会和这变化的数字一样,化为乌有。
回家以后,他洗了个澡。背上的伤口并没有好全,今天被陆童一打,有一处已经结痂的地方又有些裂了。
他闭着眼睛在热水里冲着,慢慢地伸手覆在腹部左边的一处旧刀伤上,仿佛想起了什么,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
他受过很多伤,身上也有过很多疤痕,可是唯独这一条是不一样的。
这一道伤口是值得纪念的。
六年前,他只有十九岁的时候,曾经在一次斗殴中落了下风。他不是傻子,不会不知道这种时候不能硬拼,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在闹市区跑了十来分钟,回头再看时,那群人已经不见了。他松口气,气喘吁吁地借着人群掩护自己,站在原地休息。
那天恰好市中心有个大型公益活动,广场中央搭着舞台,有人在上面表演。
他靠在路边的栏杆上,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百无聊赖地朝那里望去。
越过无数黑压压的脑袋,他看见有个小姑娘在那里跳舞。
大概就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吧,穿着白色的纱裙,头发盘成了一个髻,高高地立在脑后,没有一丝多余的头发。她有些羞怯地弯起嘴角对台下的观众笑着,踮起脚尖在台上不断地旋转、跳跃,轻盈得像是一只蝴蝶。
那一天的阳光很灿烂,明媚得像是森林里熹微的晨光,透明又好看。
因为跳得太投入,她的小脸蛋红扑扑的,有些微汗珠挂在额头上,被阳光一照,顿时成了璀璨的珍珠。
是芭蕾。
严倾看不懂,可这一刻竟然也看呆了,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忘记了呼吸,仅仅是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小姑娘。
她并不从容,甚至很紧张,这点从她不太自然的笑容就看得出。
但是她是那样专心致志地跳着,每一个旋转都带着惊心动魄的美。
严倾关掉了龙头,从架子上取下了浴巾,胡乱擦了一把,水珠也没擦干,就又拿起t恤换上了。
他走到落地窗那里的木椅前面,一边点烟一边坐了下来,顺便习惯性地侧头往对面那扇落地窗望去。
窗帘紧闭,什么都没有。
想必此刻她已经进入了安稳的梦乡。
他闭眼,又一次看到了那天的她。
因为那支舞,他忘记了自己正在亡命天涯,被仇家追上,腹部挨了一刀,差点送了命。那一刀让他在一家小诊所缝了九针,因为没钱打麻药,他硬生生地咬牙忍了过去。针缝完了以后,他连嘴唇都咬破了两个洞。
那时候的他在想些什么?
木椅上的男人弯起嘴角笑了笑,再一次回到了那一幕。
那个小姑娘羞怯地笑着,眼神里有闪烁的星光,额头上挂着晶莹透亮的珍珠。她不停地旋转着,纤细的身子像是早春里的一枝嫩芽,正在努力地,努力地开出一朵花来。
他很遗憾那天的他没有看完那支舞,没能亲眼见证那枝嫩芽是否如他所想开出了花。
于是那种渴望变成了痒,心痒难耐,跟了他整整六年。
六年里,他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市里的每一出大型公演,却再也没能发现她的身影。直到那一日,她误以为他是在等客的出租车司机,在雨夜里敲响了他的车窗。
“师傅,走吗?”
他侧过头去,顿时愣在了那里。
尤可意。
你不会知道,其实我早在六年前就遇见了你。
在你浑然不觉之际,我便擅自把你刻在了心上。
☆、第29章
尤可意回家之后,陆童总算松口气,因为不知道严倾已经帮她擦过一遍脸了,于是又去浴室拧干了毛巾给她擦了一遍,然后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出神地想着什么。
最后陆童叹了口气,弯腰帮她把面颊上的头发拂了下来。
“总算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了。”她唠唠叨叨地念着,“生得一副好皮囊不说,气质也不错,最要紧的是总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模样,不爱说话又很温柔……这种有长相有故事的坏男人,难怪把你迷得半死。”
她帮尤可意掖好被子,愁眉苦脸地往外走,“这叫郑嘉炎怎么比啊?就算有我这个神助攻,跟黑道大哥一比,他就是个猪队友……”
吱呀一声,门合上了。
床上那个喝醉酒的人慢慢地睁开了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天花板。片刻之后,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来,悄无声息地走到了窗边。
窗帘合得严严实实的,她只是伸手拉开了一条缝,果不其然看见了对面的人。
还是同样的一幅画卷:昏黄的落地灯,寂寞的长椅,以及那个在朦胧灯光里安静抽烟的男人。
她的视线落在那支烟上,聘聘袅袅的烟雾如同妩媚生姿的舞者,让她有那么片刻的羡慕。然后她弯起嘴角笑起来,老天,她在发什么疯?居然想变成他手里的那支烟?
看着看着,她的面颊忽然红了,眼波似水,羞怯却又明艳动人。
那支烟与他的双唇紧紧相贴,而她呢?
伸手碰了碰滚烫的唇瓣,她眯眼想起了方才在他客厅里发生过的那一幕。他低下头来毫无征兆地吻了她,害她浑身一僵,险些露馅。
如果真的没有对她动过心,又为什么亲她?情不自禁吗?
从ktv下来的那一刻,她就看见了路灯下那辆熟悉的车,从她装醉到在出租车上从后视镜里死死地盯着跟在他们后面的严倾,她默不作声地设了一个局。
尤可意承认自己是卑鄙了点,利用了郑嘉炎对她的那份好感。
可她别无他法,因为严倾的防备太坚不可摧,她用尽了一切办法也走不进他的那座围城。
她只是想再试一次,看看他是否和他表现出来的一样无动于衷。如果真是那样,那她逼不得已,只能放弃。
可是他并没有!
想起他之前的冷漠拒绝,再想起他刚才的温柔以待,尤可意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躲在窗帘后面看着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而灯下的男人一支接一支的抽着烟,也像是一座沉寂的雕像。
夜荒凉得像是无边无际的原野,他坐了多久,她就站了多久。
他在想应该如何斩断内心惶惶不安的悸动,放她自由;她在想应该如何突破他的重重防备,走进他的心里。
***
第二天,尤璐的电话把尤可意吵醒了,说是姐夫要去开会,没空陪她做产检,于是就叫上了尤可意。
尤可意陪尤璐产检的时候,惊讶于她的肚子竟然已经凸显了出来。
“这才多久呀?”她惊讶地摸了摸姐姐的肚子,模样有些呆,“都,都这么大了?”
尤璐戳戳她的额头,“才多久?都三个多月了好吗?”没好气地瞥她一眼,“我就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一点也不关心我。”
尤可意插科打诨,“我心里当然没有你,因为你存在我深深的脑海,我的梦里,我的心里,我的歌声里——”
“闭嘴吧你!”尤璐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捏住妹妹的嘴,“唱得太难听,胎教不好。”
尤可意乐得直笑。
她去帮姐姐排队挂号的时候,站在队伍里回头看,恰好看见没吃早饭的尤璐从随身背的挎包里拿了只塑料口袋出来,里面装了两只馒头。就着水瓶里的凉开水,尤璐就这么一边吃馒头,一边等她。
尤可意的表情凝滞了片刻。
她们一起生活了十五年,如果不是因为尤璐上大学的事情和家里闹翻了,也许今时今日她们依然生活在一起。
而在那十五年里,尤璐一直是个备受父母宠爱的孩子,吃的是最好的,穿的是最美的,可以称得上是家里的掌上明珠,从来不曾吃过半点苦。
尤可意一直记得她爱吃什么,早餐一定要牛奶加煎蛋。那时候妈妈说煎蛋太油了,会影响女孩子的身材,特别她们又是跳舞的,需要仔细注意体重变化。可尤璐不依,就是要吃煎蛋,妈妈宠她,最后也只能由她去。
有一段时间新闻报道了国内的矿泉水质检不过关,妈妈就开始给她们买进口的瓶装水,价格比农夫山泉、怡宝之类的贵了不止五倍,但妈妈不嫌贵,她们也就喝得心安理得。
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钱的重要性,而今尤可意再也做不到把那种价值不菲的矿泉水拿来解渴,但她依然保留着花钱大手大脚、不怎么精打细算的性子。
可是尤璐呢?
尤可意站在队伍里,问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姐姐已经可以像个普通的市井妇女一样,坐在这拥挤的人群里吃着从家里带来的馒头,矿泉水也没舍得买,还大老远地背了一瓶开水来?
她穿着朴素的衣服,衣领洗得有些发白了,靴子是几年前的款式,边缘有些褪色。
尤可意注意到她的头发似乎有很久没有烫过了,有些自然卷的发尾从马尾辫里探出来,肆意张扬。
她记得尤璐以前非常讨厌那头自然卷,总是在它们一有苗头的时候就会冲进理发店烫直。
这样看着,忽然间有些莫名的心酸。
姐姐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挂了号以后,她回到尤璐身边,低声问了句:“早饭怎么就吃这个呢?多没营养啊,宝宝肯定也不爱吃这个。”
尤璐把剩下的那一个收了起来,也没舍得扔,就放回了挎包里,“没事儿,这个方便。”
尤可意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方便?从前那个锦衣玉食的姐姐什么时候贪图过方便了?
产检之后,尤璐一路兴奋地拿着b超指指点点,猜测孩子的眼睛在哪里,嘴巴在哪里,是长得像爸爸,还是长得像妈妈。
尤可意却忽然问她一句:“姐姐,你后悔过吗?”
尤璐一下子没了声音。
抬头望着她,尤可意轻声说:“如果当初没有执意要走这条路,没有固执地嫁给姐夫,也许你可以过得更好。”
像妈妈安排的那样进入文工团,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家,接受万人瞩目,也许会被台下某个年轻有为的军官看中,拥有一段幸福的婚姻。
她一点一点说着这些也许,说着这些本该有可能发生在尤璐生命里的事。
“可意。”尤璐没有让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回望着她,温温柔柔地还以一个微笑,“你说的那些听上去很美,可故事里的那个人却并不是我。”
尤可意愣住。
“那 样的日子很富裕,生活得毫不费力,可是没有我要的人,也没有我要的自由。”尤璐抬头望着旭日东升的天际,因为阳光有些耀眼而微微眯起眼来,轻声说,“有时 候人这辈子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道自己选择的路可能会很艰难,自己以为的爱情可能会把自己囚禁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乏味日子里,可偏偏就是忍不住去走 了这条路。”
“后悔?你以为我没有后悔过吗?有时候吵架了,有时候日子捉襟见肘了,有时候生活费又不够用了,有时候想方设法该怎么多赚点钱、少花点钱……每当这种时候,就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那么叛逆,没有不顾爸爸妈妈的劝说,是不是今天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辛苦了呢?”
“可 是可意,人都是不知足的,总是觉得没有得到的才是最好的,已经到手的都是不值得珍惜的。我曾经后悔过一段日子,可是有一天突然想明白了。当我看着程岩,看 着他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奔波,然后剩下点烟钱帮我买蛋糕回来,吃饭的时候尽把好的夹给我,我就又把那点后悔都扔掉了。”
“我的日子是过得辛苦,可是也多了很多满足。我也许没有机会再过上以前那种不愁吃醋、奢侈浪费的生活了,可是我却得到了程岩全部的宠爱。”
“这些难道还不足够吗?”
“哪怕一辈子清贫,我也知道还有一个人愿意固守清贫地陪着我,把他所拥有的最好的一切都送给我。这样一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尤可意看着说这些话的姐姐,忽然间一个字也答不上来了。
她问自己,值得吗?
姐姐穿着陈旧的衣服,头发也干枯失色,面容不再娇生惯养,手指上也多了很多薄茧,可是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看上去都要美丽。
下午的时候,尤可意回了家,拉开窗帘看着对面的落地窗,忽然间笑起来。
大概同是父母的孩子,她和姐姐的身体里都流淌着相同的血液。从前她羡慕姐姐的勇敢果决,总是自卑于自己的优柔寡断,可是如今看来,大概只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