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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柱闻言大惊失色,暗自思忖:“天下竟有这等多灾多难之人?”投去怜悯的目光,摇头叹气道:“真是可怜啊!”李祥一阵捶胸张足之后,撑起了身子,喘息道:“我……我受不了这地方啦……我要出去吐吐气!”也不管别人的面态,便一踉一跄地踱出门外。罗彩灵道:“嗐,他的老毛病发作了,每日如此。”
云飞舒了一口气,举礼道:“咱们不谈这些闲事了,庄主雅兴之大,也是天下众人皆知的。”范柱忙谦逊道:“哪里,哪里,鄙庄屋浅物贱,天下人太抬举范某了。”云飞呵呵一笑,道:“今日我等见览庄主所藏的珍稀异宝,不禁涌起评骘之热。”范柱喜道:“贵人上宅,柴长三千,米长八百。公子既有雅性,就请到书房品评一番如何?”云飞笑道:“正有此意。”范柱叫一家僮安顿罗彩灵,自己则揣着云飞的手,中步而行。
家僮将罗彩灵引入后园客房,这丫头活蹦乱跳惯了,只因今日确感劬劳,也不解衣盖被,倒在床上便睡了。后来家僮叩门请食,端上一碟枣米甑糕,乳白晶红,确是可爱,罗彩灵便尝了一口,果然软糯香甜,笑道:“瞧你们这儿穷乡僻壤的,物产倒蛮讲究嘛!”家僮道:“我家每年都要派出大批家丁到各地采购特产,这甑糕可是长安风味,若到别处,可没这等口福呢!”“哪怪府里家丁那么少的。”罗彩灵精神又起,便向他问长讨短的。说话间,又进来一个家婢,捧着一盒绛仙香,以薄荷、薰衣草、檀香、月桂、黄樟、厚朴、茴香、柠檬合成而得,使人嗅而魂牵,犹为珍稀。家婢说是庄主所赠,女儿家爱的就是这个,罗彩灵欣喜地接过,嗅来擦去,还和家僮、家婢相互厮闹。
且说云飞随范柱入书房,门前亦闻蘼芜之香,推开栾门,果然又是一个天下,只见方台竖柜,堆积无数奇文古经;玉匣金函,收贮万多简札;彩漆桌上,陈纸墨笔砚;椒粉屏前,安书画琴棋;放一口轻玉浮金之仙磬;摆一盆赏心悦目之荭草;坐褥上搭着弹墨椅袱;正壁东挂一轴寿山福海之图;西挂一帧白鹤临松仙图;两围厢,列着四轴春夏秋冬之景。
云飞忖道:“想不到范柱品味高雅清潇,颇有世外仙道之风。”不禁对其心存敬仰之情,道:“范庄主饱收经典,想必视书藉如食物吧!”范柱一笑,道:“公子说得不错,我自小就极爱读书,每日手揽一卷,行走花下廊中,情趣盎然,自可消涤疲顿,舒心畅意。”云飞颔首之际,范柱又叹道:“只是,如今世上肯读书者少矣!”云飞问道:“此话怎讲?”范柱道:“假设一人行走路中,手上抱着一堆书藉,也许无人理会他所抱何书;倘若那人抱着一堆食物,则会有人看看是什么,了解味道如何,甚至向他乞索;如果那人抱的是一堆黄金,恐怕他就要横遭罹难了。”“对呀,一切向钱看,不正是当今天下的作人准绳么?”云飞兴叹一声,与君一席谈,果真胜读十年书。
两人定了宾主之座,云飞却端上座,原来范柱对云飞极为鉴赏,硬拗其居上,自己陪次。这坐椅上的坐垫用麝香鼠皮制成,柔软滑腻,清香扑鼻,使人感觉到什么才叫作真正的舒适。云飞不便称赞,以免显出伧庸之态。
不一刻,小僮瀹了两盏香茗捧上,只见翠绿灵牙泛玉瓯,真好玩器碧瀣。云飞轻呷一缀,润了润舌头,虽酽浓了些,却显出主人好客之情,咂了咂嘴,赞道:“好茶,好茶!”笑时露出一排白玉皓齿。范柱心中感甜,兴起拿出陆羽所著茶经三本,言茶之原之法之具,云飞便附合了玉川子的几碗茶诗。
浓恰之际,云飞见一个长着三只脚、大腹有把、饰有禾纹的器皿内装着一些泥土,不禁问道:“这瓷斝中所盛的泥土不知有何用处?”范柱笑道:“都是些高岭土,可不比寻常啊1云飞道:“想不到范庄主广集珍物,真是人间难得,令人眼界大开。”
范柱正待谦虚一阵,徒然间,李祥推门窜入,大嚷道:“庄主,你也太小家子气了吧!我在外面闹了许久,你连茶水也不上一碗,这也算是待客之理么!”李祥正说着,往书房里东瞅西瞄,见云飞手中端着一盏茶,便欲抽过自饮,云飞的身手何等伶俐,他如何抽得过。李祥气得从架上抓起两块瑗璧的大孔,“钉钉铛铛”的对敲了两下,范柱吓白了脸,这宝贝可是举世无双,再敲两下就碎了,慌忙抢过还原。李祥又拿过一个象鸟蛋在手上抛了抛,这也是珍奇之物,一摔即破呀!范柱顾了这头忘了那头,连忙侧身抢过还原,摆着双手陪笑道:“李公子,请稍待片刻,全是范某招应不周。”唤小僮再瀹一盏香茗。李祥听罢,也就找个空位坐了,就是坐下也不安稳,一个劲地嗅身右盆中的万寿菊。
范柱又与云飞攀谈:“此茶名为‘冲源’,乃用五年前梅花上的雨水积在瓮中密酿而成,纵是浙江的龙井、云南的滇江、安徽的祁红、江苏的碧螺春、福建的武夷岩茶都攀比不上呢!”云飞听得肺腑清新,道:“原来是极品,难怪扑口香留齿呢。”李祥从栗木椅上跳了起来,大叫道:“什么?这茶用五年前的水酿的?不喝,不喝!若是酒,则越陈越香,这水闷了五年,岂不腐臭?”云飞笑而不语,范柱笑道:“我给你喝的不是这种茶。”李祥呢喃着,心才稍微安了些。待上得茶来,李祥把盏子端在手上不敢饮,问道:“这茶是几年前的?”范柱阔口大笑道:“今早上采的茶叶,刚烧的开水。”“喔~”李祥心里还不踏实,道:“我也不要什么茶了,干脆给我一杯白开水算了。”云飞笑道:“你怎么婆婆妈妈起来了,饮茶有什么不好,又健身又防蛀牙,给你好处还不知道好!”李祥不好再说,把茶水一饮而尽,扑打了几下舌头,道:“好像没变味儿。”拿了一盘陈旧的果脯,说了句告辞的话,便跑到外面找小厮玩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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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聚泉庄内薮英杰佳人腧内藏百悻~
这时,小僮端上两个掐丝小盒,里面装的是些时新的糖果物类。范柱请服,云飞胡乱尝了一个精致的长生果,范柱则取宋迪所绘《潇湘八景图》平远山水组画给云飞观摩,云飞皆能评点有佳。言谈中得知,原来范柱乃范宽图的后人,果然处事文雅大方。范柱取其祖之画《林泉野鹤图》,但见松烟层云、挑叶轻盈、灵华纤腻、人物清癯,真使人有身在范宽图画中的美妙感觉。
再看那些巧致玩器上,皆刻着古人的写画真迹,这些家藏,决非他一人捃摭,定打他家先祖起便有集金品玉的风尚。可巧云飞在九华山也蒙清魂道人倾囊相授,对琴棋书画、古今神器皆有所闻,与范柱秉着长烛,阔海而谈,皆头头是道,话语中未提“青龙宝珠”半字。
范柱对云飞是喜逢知己,相识恨晚,已过戌时,也是歇息的时辰了,范柱欲挽留云飞彻夜畅谈,云飞托体虚推辞,归客房休憩。而范柱还对云飞流连望返,刚才的侃侃之语尚余音绕梁,回荡耳根。
时过三更,李祥决定按自己的原订计划行事,不叫醒云飞和罗彩灵,独身偷珠,只当取宝珠是探囊取物,然后包揽功勋。他瞄见月亮已高,便翻身下床,也不查查周围有什么物件,张飞似的一挥,将一香炉从桌上打到地下,“咕咚”一声,幸亏香炉是个实心物,声响不大。李祥暗自叫了一声“兴幸”,推门出屋时,一不小心被门坎绊住,栽了一个踉跄。那火气直线上升却又不能泄骂,只得愤愤地关上门,踏着月色,高一脚低一脚地探着路。
云飞早就知道李祥今夜要作鼓上蚤,可恨他毫无武功根基,做事又漫不经心,叫人怎能放心得下?待李祥屋内闹出声音,云飞便跟踪而去。李祥走路的样子真好笑,鬼鬼祟祟的和老鼠一样,溜达几步,停下来观察四周的动静,觉得没问题时再向前溜达,再停下来观察。磨蹭到书房前,甚喜房门未锁,便急身潜了进去,云飞看得捂嘴笑。
进屋便嗅到一股清香,却是夜香花独自馥郁,李祥心道:“鲜花也来迎接我,好兆头。”月光射进屋内,虽不算很浓,但也够亮。李祥把脚步放迟了些,左瞄右瞧地游身前进,一不小心,将一盆景泰蓝碰翻就要倒地。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如此脆玩意儿摔破之声,还不把整府的家丁都给招来!
“我怎么这样晦气呀!”直把李祥唬得呆若木鸡。
说时迟、那时快,云飞一跃身不正不歪地将景泰蓝接住,再轻轻放在地上,只发出了很小的声响,心里骂道:“真是个急脚鬼!”李祥纳闷道:“咦,怎么回事,声音好小……嘿嘿,运气真好!古人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宝珠一定能取到手!”
李祥乘着当空半月之光,在书房内拉柜子抽屉子,可是寻到的都是一些书画之类的物件。他默念道:“青龙宝珠,青龙宝珠,你在哪里呀?小乖乖,到爹这边来!”望着满屋子不重要的珍宝,拈唇自思,忽飘眼看见墙上有幅白鹤图,一拍脑袋,似乎找到了窍门,道:“范柱这只老狐狸,定是将宝珠藏于壁画后面。”接着又忖道:“我得将门窗关上,以免被打梢的人看见。”心意已定,便将门窗关严,可是这么一来,屋内便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了。李祥摸索到墙边,跳起来想扯壁画,可是壁画挂得太高,怎么跳也够不着。
云飞见李祥毛手毛脚的就心急,将身一屈,蹲在墙边。李祥的左脚随意踢着一个东西,道:“我就踩着这东西扯画,定然够得着!”说到做到,李祥将那东西拖到壁画下,脱了鞋,踩上去就果然够得着了。熟不知,那个东西就是云飞。李祥踩在云飞的肩上,脚趾与云飞的鼻子相距不到一尺,当真是臭气薰天,臊恶扑鼻!云飞屏住呼吸,打出来时,就没打算今晚上不吃亏。
李祥的手还稍稍有些短,想再向上一点,抬脚又往上攀。云飞伸出双手放在头的两边,接住了李祥的双脚。李祥喜道:“嗯,这么高,刚刚好。”伸手将白鹤图拨开,可里面却只是空墙一堵。李祥骂骂咧咧了几声,抡手就捶墙,可是捶了半天,也没什么收获。云飞在下面叫苦:“李祥啊,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呀!动作这么慢!”李祥把手也捶痛了,咕哝了一声,心念俱灰,冒冒失失地纵身跳下,由于用力过猛,发出个“啪”的响声。
不巧打更的此时路过,听见书房内有动静,觉得奇怪,便推门寻个究竟。只听得一只猫“喵”的叫了一声,接着一个白影便从书房内冲到外面,一阵狂奔,接着就消失了踪影。打更的也没瞧清楚,擦擦双眼,寻思道:“小猫儿跑得倒蛮利索的嘛!”摇着头,继续打着柝子走开了。
李祥屏心静息地躲在屋内,暗自兴庆多亏刚才有一只可爱的小猫咪,要不然非露出马脚不可。但青龙宝珠还是没到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多少有点悲哀之感。
月华当户白,何处递荷香?原来房外有一碧潭,虽值深夜,可塘内纸荷依然娇盛可赏,如蒲之叶亭亭玉立。微风轻轻地吹拂着,荷叶也随之袅娜地跳起舞来。叶上星布着水珠,在月光下散着宝石般的颢光。两只青蛙在叶前追逐嬉戏着,发出“呱呱”的趣声,别有一番恬情。李祥见此幽景,烦恼也渐渐散去,随口唱起了歌谣:“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便伸手捡石子,谁知捡到个绿毛乌龟,为之笑道:“你在岸上玩,小心被人抓去的。”将其投回水中。
云飞在暗处气恼道:“这蹩脚货现在还不回去,尽找一些弄出声音的事做,他是存心想害死我呀!”可是把李祥放任不管又不行,便运足内力于食指,破空弹出,将那只绿毛乌龟击开。李祥也没注意刚才那乌龟会不会落在塘内,浅吟了几声,独自踏着月影散起步来。
“可恶!可恶!可恶!”他已将云飞折磨得如火烧身。身为客人,半夜三更一个人到处游荡,如果被范府的人看见,范柱必会对云飞等心存疑惑,一切计划也将会随之落空。
李祥低头而行,倏然传来一声:“公子怎么没歇息?”李祥听见人叫,吃了一惊,见一个巡夜的提把素纱灯笼,缓缓走来。云飞暗叫一声:“糟糕!”李祥心里顿时没了主意,就地朝东边草丛里一指,道:“有两只蟋蟀在叫。”巡夜的笑道:“公子说耍了,深秋哪来的蟋蟀?”李祥暗暗叫苦,只恨自己说话不经大脑。
说也奇怪,草丛里果然传出“吱吱”的蟋蟀鸣。李祥转脸笑道:“呵呵,我说是吧!”巡夜的也道:“却是蹊跷!”李祥跑到草丛里,信口开河道:“其实呢,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