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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要问,这只蟋蟀是哪里冒出来的?当然是可怜的云飞扮的。他躲在草丛里听见李祥要来抓,直磨得牙齿生烟,赶忙藏到别处才是正事,走得急了,发出沙沙的声音。巡夜的惊恐道:“这蟋蟀好大呢,莫不是怪物吧!”李祥笑道:“那不是蟋蟀的声音,敢情是只小狗遛到这里自耍来的。”巡夜的道:“绝不可能!狗是忠主的动物,夜必尽忠职守,怎会没事三更半夜来这里顽耍!”李祥为之语短。
又怪了,那草丛里倏然“汪汪”叫了两声。李祥大喜,拍掌笑道:“我说是了吧!俗话说,狗通人性。人都会偷偷闲,难道狗不会学么?”巡夜的自笑道:“照你这么说,狗倒是被人带坏的了。”李祥嘿嘿地笑,指着树梢道:“瞧!一只猫头鹰!”
其实根本就没有猫头鹰,云飞站在拱斗高处,深吁了一口气,望着月杪,捂面惨骂道:“这个混蛋、呆瓜、白痴、笨驴、憨猪、傻冒……”
天色微蒙,李祥终于打道回府了,他将云飞折腾了一夜,竟然没引起范柱的怀疑,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李祥回到房里,梳洗完毕,嘴角浮出一丝轻笑,又出门耍子去了。这家伙一夜没睡,精神还那么好,真让人费疑索思。李祥四处观察聚泉庄的地形,也不知打着什么主意。而云飞为了“照顾”李祥,使碎六叶连肝肺,用尽三毛七孔心,就是铁人也该休息了!他睁着红红的双眼,拖着万般疲惫的身子悄然回到自己房里,看见床便一头栽了下去……
罗彩灵呢,她昨夜睡得好么?
女孩子到了白天,都会把夜晚忘得一干二净。东边推起一轮明日时,她沐浴着晨曦,来到云飞房前,见窗户挡儿和着,看不见里面,便敲着门,没人答应,一急便擂鼓似的打门,可愣就没人答应。罗彩灵尖声叫道:“云飞,你要还活着就开门,如果死了就安息吧!”云飞迷迷糊糊地答道:“让我再睡一会儿……”
“云飞也会赖床?头一次呢!”罗彩灵心里笑道:“难不成他昨夜当了夜猫子?”想着想着便跳着离去了。
云飞直睡到红日三竿方醒,刚梳洗完毕。这时,范庄主亲自来到云飞的房门前,举手叩门道:“董公子,你醒着吗?”休息充足后,精神格外饱满,只差腹中之物了。云飞慌忙应道:“范庄主么,请进来一叙。”
范柱推门而入,满脸堆笑道:“董公子,午膳已准备好了。膳后,我有一物交于公子观赏。”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这“一物”恐怕珍贵得似凤毛麟角呢。云飞等他这句话好久了,心道:“他终于肯将青龙宝珠拿出来了!到时候怎么向他开口借呢?”此时来不及详加思索,忙一摊手道:“有劳庄主费心了。”
大厅内,佳肴美酒满桌,客人皆在座,独独不见了罗彩灵,云飞问过李祥,也说不知。
女孩子到了白天,虽然会把夜晚忘得一干二净,但独处时,又将回到寂寞的夜晚……
聚泉庄的山泉下流至低洼之地潴聚成一片数十丈的大潭,泉水经流太久,已失去热度。潭边植着几枝茱萸、蓁蓁莪蒿,寂静中带着忧伤。罗彩灵蹲在潭湄的泥地里,望着漪澜的潭面,无数个浮沤包裹着自己孤伶伶的倒影。水太过于清澈了,几乎能看到大堆小堆的石碛,就像心中解不开的疙瘩,她的手中拈着一片掌叶,顺着叶脉一丝一丝地把掌叶撕落在水中。一群候雁从头顶掠过,想到云飞即将离去,恤忧难捺,盈在眼里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滚落下去,与潭水潋滟一线,浮出水面喁气的鱼儿都不忍心看,沉下游开了。
水面的波纹与她的遭遇一样,沉沦,沉沦……
范柱吩咐小僮、家厮四处去寻罗彩灵,寻了半晌也不见人来,好生急闷。李祥在客厅里满屋转,烦道:“灵儿到哪里去了,肚子不饿么?”看着饭菜,连自己也没有胃口了。云飞去寻罗彩灵,见她的卧房门合着,轻敲不见其应,便推门入内,不见她人影,挑开纱帘,床上也没有。云飞忖道:“她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正欲离去,却发现枕头下露出一块白色的小纸角,便掀开枕头,原来压着一封信纸,抖平了默念:
“我就像一只不懂尘事的小鸟,落入情网,心事憧憧,迷惑的爱压在心头,好难受。你的魅力深深吸引着我,你的感情却始终将我的爱阻挡,我的爱语,只能说给我自己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却得不到,觉得自己好没用。我不知道如何把握自我,我的爱就是风雨中的一点烛火,快熄灭了。那天,你把我带到芳草地上,那里一片绿油油。你的微笑、你的关怀,让我感受到身边仿佛存在两个太阳,一个温暖我的身体,一个温暖我的心。我的爱就是小河流水,不知疲惫,匆匆欣欣地奔向你广阔的心海;你是我唯一爱过的男人,我甚至可以把心都掏出来给你看,那上面只有用你的名字盖的钤印。眼前的太阳、月亮、星辰、花草、泥土、还有我,好像这个世界都只是为了你一个人而存在着。你给我的吻,我也一直非常小心地保存着,保存在我最隐蔽的地方。爱与愁,本就分不开,我们之间有一堵坫屏,我想打破,又没有气力。我总是向你发脾气,别怪我,好么?我实在控制不住难抑的感情……请相信我,我对你的爱是最真的。你的宽容使我心难安,每次对你发火后,我总对自己说,再也不嘟嘴讲气话了。可是,得不到你,我又……唔……对不起,我真恨自己,我不该这样对你的。我爱看你的脸,甜蜜得可以把我牵引到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看得久了,又忍不住要哭,好像我的眼泪总比别人多似的。我对你的感情,只有我才能体会得到,今天已到了聚泉庄,我还能再看你多久呢?你的生活可以没有我,我的生活却不能没有你……爱你是无法荑去的烦恼,我在哭,没有人知道。我明白,你的心里大半是她,你给我的也只是你撙节下来的感情;对我来说,真的太少了,真的太少了!为什么你就不能尽情付出呢?你知不知道,我好想听你亲口对我说声‘我爱你’,哪怕就一次!就让我的梦圆一次……真想咬你一口啊,在你的手臂上永远留下我深情的印记。呼……我的梦里是你,你的梦里不是我。你已把我引入迷途,我也随着你泥足深陷,我想把这段舛错的感情结束,却找不到来时的路。”
云飞看得泪湿眼底,好像世间的万物都能听见她凄楚的心声,擦了擦眼角,将信纸放回原处,出去寻她。在范府内兜了一圈亦不见罗彩灵,便到府外寻她。聚泉庄方圆百里,寻一人犹如海里捞针,但相爱之人的心灵终究不同,云飞恍若能看到泥地上罗彩灵走过的深刻足迹,他依着那条伤痕的足迹来到河潭傍,见罗彩灵在潭边傻坐,呆呆的,不知在想着什么。
云飞叹息地笑了,叫了一声:“灵儿!”
罗彩灵听得身子一颤,红红的眼睛怎能对着云飞?泪水一时间又抹不净,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只好“扑通”一声,跌到潭里,腾起一泼星水。云飞一惊,哑然失笑起来:“这丫头怎么了,怎么我一喊就把她震下去了?”浅处的潭水只起胸间,罗彩灵慢慢走到岸旁,伸出手来,云飞已跑了过来,将她拉上岸。
罗彩灵湿漉漉地上岸,脸上的泪水已与泉水相交溶,难以分辨,闭着眼睛埋怨:“你干什么!突然大叫一声,把人家吓了一跳!你看,你看,我这湿身子都是你害的!”云飞噗哧笑道:“你也忒柔弱了些,回头去换件干净衣服吧。我们正等你吃饭呢,快随我来。”牵着她的手,见其双眼如蕾未开,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干嘛老闭着?”罗彩灵揉了揉眼,道:“水中不知有什么东西钻进去了。”云飞道:“可能是砂子渗进去了,你睁开眼睛,我替你吹吹。”罗彩灵有些拘谨,不敢随便睁开眼睛,云飞笑道:“扭妮什么,睁开吧!”罗彩灵缓缓地将眸子睁开了,云飞一看,惊叫道:“嗳唷,都红得像个兔子眼了!”忙细心地翻开她的眼皮,轻轻地吹着,虽然无用,但罗彩灵还是任由着他。
砂子倒没吹去,只是迎风起泪,红眼又潮……
《三泪绝》:
黄叶雨沉沉,低喃语真真。不知谁家女,对雁泪纷纷。
莫道人似春,韶光好难成。泪水洗不尽,满湖都是恨。
砂粒本无物,缘为心上人。熙风暖寒炉,何故泪又生。
聚泉庄内,中厨办丰膳,烹羊宰肥牛,琼膏酥酪,锦缕肥红,宝妆花彩艳,果品味香浓。大厅内,钟磬合鸣,箜篌嗯啊,奚仆四忙,杯盏交错,酣笑恬耳。罗彩灵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强兴陪坐,李祥见到罗彩灵,胃口随之大增,笑道:“灵儿一个人玩得尽兴,可让咱一屋的人为你牵肠挂肚呢!”云飞笑道:“我还怕你被人拐跑了呢。”范柱也笑道:“妹妹不听话,可难为作哥哥的了!”罗彩灵笑道:“想不到我这么受欢迎啊!”李祥还不赶快把甜言蜜语往上堆。
再说范柱,对云飞敬如上宾,频频向其敬酒,举起一盏江西细瓷杯,道:“我这酒名为‘白醽醁’,取自本庄山泉加珍米酿制而成。酱香突出,幽雅细腻,加水加冰都不混浊、不变色;饮后有温中益气,养胃和脾之功效。别处再饮不到,公子可多尝些。”云飞接来一看,果然酒水凸杯而不溢,恭讳了几句,恐酒后失礼,不敢多饮,每当范柱劝侑时,只做作一下,薄抿一口。罗彩灵嘬了几口清醑,粉面生晕,被红烛的熹光照得如雨后彩虹一般娇若可怜,云飞劝她少喝些,她却不理。
謦欬之际,李祥搛了一块脔肉放在罗彩灵的碟里,道:“灵儿,这几天东奔西走的,你一定累了。来,这肉好细,又不掐牙。”罗彩灵端祥着李祥,嫣然一笑道:“多谢了1得她一句赞语,李祥高兴得猛烈地把菜往嘴里塞。
云飞搛了一块凫肉放在罗彩灵的碟里,婉然一笑,没有任何言语。罗彩灵心中甜得如食甘饴,夹起凫肉放在嘴里细细咀嚼,脸上绽放着诱人的郁金香,香气馥郁得都能嗅得着。李祥搛的那块脔肉依旧躺在碟里。
范柱吃得满脸油光,亦有三分醉意,拍着云飞的手道:“董公子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却不常有啊!象董公子这等雅人与我同处一室,真是三生有幸啊!”云飞放下筷上的鲊鱼,豁然笑道:“范庄主过奖了,不知庄主刚才所指为何?”范柱吃了一片肉脍,酬上一杯,笑道:“过一会儿,公子就全明白了。”“是么?”云飞还酢了一杯。
罗彩灵与李祥突然觉得头重如山,看一人变作俩人,昏然伏倒在桌上;接着,云飞也伏倒了;范柱喝退了婢仆,脸上的笑容收之殆尽。
不知过了多久,李祥一睁开眼就发现被捆在石柱上,四处阴暗潮湿,处身在一所地下室内,四角上点着四支火炬,几只老鼠吱吱地跑动。李祥扭了扭绋绳,挣脱不开,忖道:“范柱在酒里下了蒙汗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见云飞与罗彩灵也像两个粽子一样被捆在石柱上,觉得奇怪,道:“云飞不是百毒不侵吗,应该不会被迷倒才对呀!”便知他定是假装被缚,见云飞还闭着眼睛呢,心里笑道:“装得挺像嘛!”罗彩灵饮酒过量,在李祥之后也转醒,往云飞那儿一望,再与李祥对眨了一下眼睛,心里有了数。
铁牢“哐啷”一声打开,一人独自下磴阶,发出沉重的脚步声,李祥与罗彩灵忙瞅着磴阶,看是谁。云飞也睁开了眼睛,随着长长的影子不断下拉,一位三寸丁的中年胖汉走了下来,果然是范柱,云飞仨看见他就一肚子谜团。范柱在云飞面前站定,便待临讯,云飞喝道:“范庄主,你为何要在酒里下迷药?”范柱板着一副铁面孔,用指戳向云飞,反问道:“你们到底是谁,到我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是什么?”李祥吓出了半身冷汗,忖到:“糟了,穿梆了!”罗彩灵紧锁秀眉,暗自惦量。
云飞不慌不忙道:“我们的身份早已说明,是仰慕庄主的清名而来。没想到,庄主却用第二只手来对付我们!我素念庄主君子之腹,何以装下小人之心欤!”范柱听得面色生霜,道:“还在说谎,速速老实交供,你们的真正目的是什么!”云飞大笑数声,慨亢说道:“纵有鼎镬在前,斧锧在后,我还是那句话!”李祥岔道:“范老头,你不相信我们,还问个什么鸟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罗彩灵听得面生笑靥,自己再辩解也是多余的了。
范柱道:“好,你想死,我便成全你!”拾起一把朴刀,就势劈向李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