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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给娄锟使了个眼色,娄锟当然会意,亲自端给宝儿一碗寿面,蹲身笑道:“这可是哥哥给你吃的呦!”宝儿可能不喜欢看这些行将就木的成年人,从碗里拔了筷子丢在地上,瞎抓了一把寿面就往嘴里塞,嘴角吊着面条,急匆匆地提腿跑到外面顽去了,惹得那些行将就木的成年人又不住地赞他可爱。
宴席散后,娄锟夜里独身躺在床上,心里早有成千上万只青蜒在飞:“主对奴,用得着你,拉在怀里;用不着你,推下崖里。这宰相府表面上根深柢固,实际是一盘散沙,不如我及早谋个生路才是正事!”计议已定,第二日挨到宰相早朝回来,便去拜见。进入书房,见宰相在一面白纸上涂着白蜡,下放一彩图,看来正在闲情摹搨。见娄锟进来,便一面涂一面笑道:“这么早就来请安,我儿好有心啊!”娄锟一时不好开口,便顺手推磨,请了一回安。
宰相点点头,问道:“作我儿还习惯么?”娄锟站起身,道:“爹爹太客套了,享福的事儿,哪里有什么习惯不习惯之说?”宰相道:“你现在享的是小福,只要你好好伺候着,日后的大福也轮得到你哩!”娄锟低着头,抬着眼睛道:“爹爹晨摇玉佩趋金殿,夕奉天书拜琐闱,势大根深,乃是孩儿第一仰慕之人。”宰相放下笔来,抽出一卷长画,铺在大案上,道:“这幅清明上河图,上有景象万物,各事其职。”又拿出一块赤色薄绢焘盖于图上,道:“你看,我将这块赤绢轻轻一盖,这幅图中的七彩万物就都变为赤色了。”娄锟笑道:“孩儿明白,这便是一手遮天的可怖之处!”宰相把清明上河图的佩诗念了几句:“歌楼酒市满烟花,溢郭阗城百万家。两桥无日绝江船,十里笙歌邑屋连。”又笑道:“山河城府花林人,如今尽在我掌下。”
娄锟不好在此时开口离辞,现在就象在热被窝里憋了一泡尿,又想起床又懒得起床,转头一想:“我在宰相府,不过和铁笼内的画眉一样,靠主人喂养着,不得施展翅翰,还是另谋其就是条长路!”决心已坚,说道:“孩儿今日来拜爹爹,是想求爹爹赐我一条路在外头闯荡,总是闷在家里,不了解天下之兴亡,怕今后会落得一事无成。”宰相点头道:“鸟夹着翅膀不飞,迟早会变鸡。唉,为父的竟没体谅到你,要不给你弄个知州坐坐如何?”娄锟忙说道:“孩儿不敢,只求得一知县足矣!”
宰相听得愀然不乐,道:“你怕老夫没那个本事吗?”娄锟连忙双膝跪下,道:“望爹爹详查!若是孩儿胆大心密,气高志雄,跟在爹爹身边就一定是个祸害。正因为孩儿一副胆小如鼠的德性,爹爹才放得下心,孩儿一片孝心,爹爹一定要相信孩儿!”宰相笑道:“说得有理,奴不贪则主无祸,你起来罢!”
娄锟起身,宰相问道:“你愿意到哪里赴任?”娄锟道:“孩儿愿到前线赴任。”宰相惊道:“前线战乱不休,你不要命么?”娄锟道:“保家卫国,身先士卒,死有何憾!”宰相大喜,道:“既孩儿有心,因四川奉节缺一知县,可调你去。”娄锟随即得离宰相,就任奉节县的太爷。他心里自有主意:“越是前线,补给越多,油水也就越肥;更何况先降者生,后降者死,百益而无一害。”
且说蒙古旭烈兀西征波斯,时波斯境内尚存木刺夷、报达两国。宝祐四年十一月,木刺夷降。旭烈兀继征报达。宝祐六年二月,报达亦降。蒙哥汗以宋人囚禁蒙使月里麻思为借口,决定继续发动侵宋战争。宝祐六年春,蒙哥汗亲率蒙军进攻四川,忽必烈率张柔等部蒙军进攻鄂州,又命在云南的兀良合台率蒙军自交广北上潭州,定于次年与忽必烈会师鄂州,然后直奔临安,消灭南宋。
董槐遭黜之后,日子过得也算清闲,得知四川危急后,饮食不安,欲亲往前线观战。由此念起已故的义弟云孝臻,不知他的妻子在青城山可好,自己至情至理也需看望一番,两事并作一事,留卫羽守家,带着十四岁的儿子急急赶赴四川。
青城山位于成都西面百余里处,名郡成都乃历史名城,东汉时织锦发达,故又名“锦城”。三国时,蜀国以此为都城;五代时,后蜀主孟昶在城上遍植芙蓉,故又有“芙蓉城”之称。有武侯祠、杜甫草堂、文殊院、都江堰离堆等名胜;此城自然条件优越,物产富庶,素称“天府之国”。蒙古的马、骡、驴、骆驼、兽皮;西羌的璧玉、珊瑚、琉璃;南蛮的珠玑、犀象、翡翠;海外的奇石异物的运输皆通此郡。加上北多战乱,不少流民侨居于此,故户口冗杂。
董槐自东而来,得知不少战火消息,原来成都及青城山都已陷于蒙古,蒙军正在力攻重庆,四处烧杀劫掠,路上流民离散所失。董槐立于成都门墙下,见城上遍插蒙古大旗,欲哭无泪,呆呆出神,董颖相劝,方才打起精神入城。
城内比起战前确是萧条了许多,倒是街边食品小摊上“赖汤元”和“龙抄手”的香味惹人神之为牵,时已过午,俩人还打着饥荒。董槐见小儿不住吞涎,便买小食填腹,两人正吃着,一队蒙古兵执矛甩鞭而来,见人就抓。
一蒙古兵见董槐的包袱严实,张爪抢过,撕个稀烂,见里面没有金银,只是些换洗衣服,不禁大怒,抓住董槐就是一阵抽打,可怜董槐上了年纪,打倒在地,磕破了头,血流不止。董颖跪在地上,扯住蒙古兵的腿,大哭道:“不要打我爹,你们放了他!”蒙古兵不懂汉语,叽哩噜咕骂了几语,将董颖踢到一边。
打了十几鞭,蒙古兵也打烦了,提着鞭子又去抢其他汉人的行李,拿街边小摊的食物吃。小摊主似乎与蒙古兵有些熟识,用蒙古话不住地谄媚。董槐与其他汉人被绳索套成一排,鞭打着向前走,董颖撕破衣带,替爹包扎了头上的伤口,问道:“爹,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董槐把孩子拥得紧紧的,小声道:“八成是作苦力,咱们开工时趁机跑出去。”
原来董槐人等被拉出城修筑城墙,做工时稍不留神就要挨蒙古兵一鞭。晚饭时分,天空乌云密布,一阵大雨泼瓢而落,蒙古兵各自找地方躲雨,却不许劳工停工。董槐谓儿子道:“就是现在。”两人拔腿就跑,其他汉人见董槐跑,也各自奔逃。蒙古兵惊忙高呼,分头去追。
董槐牵着董颖,跑入密林,后面蒙古兵穷追不放。地上泥泞坑洼,董槐因先前失血,又做工劳累,一阵头昏,栽滑在地。董颖拉父亲不起,后面追兵已到,急出泪来。一蒙古兵嘴骂脏言,执矛就戳,千均一发之际,卡嚓一声,那矛突然断作两截,随后一声啸起,只见一道长挺剑杀来,蒙古兵纵踊上前,却似切菜般倒地。
董槐挣扎着坐起,看那道长时,眼睛一亮,大叫道:“可是松林?”那道长一惊,看董槐时,大叫:“可是董槐大人?”原来这道长正是青城派的大弟子俞松林。董槐惊喜交加,道:“今日若非俞兄搭救,我命已丧黄泉!”俞松林将之扶起,道:“我奉师命下山杀敌,不期遇见大人。只不知大人如何至此,落得这般下场?”董槐叹道:“说来话长。”俞松林道:“既如此,请至山中一叙。”遂带董槐及董颖至青城山。
董槐至上清宫,先拜访故友青衫客,道了数年不聚之情,将自己罢相之事前后备细说了一遍。青衫客道:“赵昀乃一庸才,嗜欲甚多,怠于政事,只图偏安,无复国之大志,因之权移奸臣,朝政日非。大人随之何用,不如就留在敝山,强胜在朝廷上受气!”
董槐叹道:“我一日为宋臣,终身为宋臣。道长的好意,我心领了。只不知成都如此重镇,如何会陷?”青杉客道:“说来令人气恼。今年,蒙哥一路的先锋军由纽璘率领向成都进兵。刘整将军足智多谋,本来坚守,必不失关,只因副将乃丁大全的羽翼,不听调谴,擅自出兵,导致我军大败于遂宁,那厮还给丁大全上疏,把责任全推在刘整将军身上。蒙军得了成都,继而又进驻灵泉山和云顶山。四川制置使蒲泽之领兵救成都,被蒙军打败,成都降蒙。彭州、汉州、怀安、绵州等地宋兵相继投降。”
俞松林也道:“蒙哥汗所率蒙军四万,号称十万,四月间分三道入蜀。自率主力从陇州入散关,蒙哥部蒙军由洋州入米仓关,孛里义所率蒙军由鱼关入沔州。十月,蒙哥部蒙军主力到达利州继续进攻苦竹隘,我青城山派弟子前去助阵,尽管南宋的援军多次被利州蒙将汪德臣部击退,苦竹隘军民在将军杨立领导下坚守不降,本派弟子晁虎与隗洛英在战役中先后负伤。此次蒙哥汗率蒙军南下利州后,首先进攻苦竹隘,虽然蒙军轮番进攻,蒙哥汗亲自督战,攻了很久也没能攻下,蒙军又架起天桥进攻,还是被我军打败。后来由于叛徒赵仲偷开东南城门降蒙,蒙军才得以进入城内,杨立率领军民进行巷战,不幸战死,苦竹隘终被蒙军占领。以后,蒙军又相继攻占或招降了鹅顶堡、大获山、运山、青居山等地。纽璘自成都攻占叙州,蒙哥出兵,不到一年时间,长驱而下,宋军节节败降,四川日益危急。”
董槐道:“成都新降,重庆、合州定是蒙军的首要进攻路线,不过有王坚镇守,料不应失,只怕蒙军兵分几路,我军首尾不能相顾。”俞松林叹道:“大宋气数将终,我们作臣民的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董槐又谈了数句,因夜将晚,加之疲困,青衫客吩咐打扫客房给他们父子俩安歇。次日,因晁虎、隗洛英在抗战中受了战,卧病养伤,董槐又去看望了一回。将至日中,用了斋饭,前往吴秀兰处看望。
吴秀兰在青城山上定居,看着儿子一天天在变,顽皮的模样每天都能给她新鲜不腻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特,心脾中都似灌了甜水,一边陪着他玩,一边逗着他玩,这时才真正体味出“宝贝”一词的真正韵味。
云飞已满两岁,吴秀兰正逗他玩耍,闻得叩门声,开门后见是董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董槐笑道:“云夫人可好?”吴秀兰拉着云飞倒地便拜,董槐连忙扶起,笑道:“几年不见,少公子都这么大了,当时还只是一团子大小呢!”一边说一边轻抚云飞的额头,百般怜爱。吴秀兰忙叫云飞称董槐作“董伯伯”、叫董颖作“哥哥”,云飞依言叫了,声音稚嫩,惹得董槐拈须大笑,道:“这孩子过于俊美,只怕日后卷入桃花劫中哩。”吴秀兰一笑置之。
吴秀兰引董槐等入屋坐,自己沏茶水,董槐道:“孝臻之坟,我每年都会奠拜几次,云夫人可安心住在这里,此地虽陷蒙古,料他们不敢攻上山来。只是临安多变化,那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夫人要拜孝臻,只好缓些时日我再来接你了。”吴秀兰听得眼中酸酸的,道:“多承大人费心了,此处也有先夫的灵牌。”引董槐至内屋,云孝臻的灵位供奉在堂中,董槐忙带董颖焚香静祷。
拜毕,董槐问道:“日子还过得去否?”吴秀兰道:“自耕自织,糊口足矣。”搂着云飞,道:“我目下就只盼这孩子能长大成人,不愿他去报父仇,事情已过去了,报了父仇,孝臻也回不来了,我已失去了孝臻,不想再失去他。”董槐道:“男儿志在四方,难道云夫人忍心孩儿碌碌一生?”吴秀兰叹道:“我现在很迷惑,作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人头地,现在却又想他出去、又怕他出去。”董槐道:“出世为入世,孩子长大,意愿如何,也就不由父母所管了。”
吴秀兰问道:“董大人脸上之伤?”董槐自抚脸庞,董颖接口道:“被那些蒙古兵用鞭子抽的!”董槐道:“今日蒙古占领了四川,可以鞭挞四川的百姓;他日攻占了大宋全部江山,就可以任意鞭挞大宋的子民。如果我们愿意作亡国奴,不反抗也罢。”吴秀兰尚未答语,突然,云飞提着幼嫩的嗓子大叫一声:“我要反抗!”董槐、吴秀兰大惊失色。
话分两头,且说临安城内,无董槐的干扰,丁大全家族纵横朝廷已数月。皇上享福之际,问边事如何,丁大全生怕该自己担当,不敢详说,只报边防无事,严密封锁消息。
深庭后院内,萦共红绿,美姬拥簇,乐班摆府。众仙女唱着凤瑟曲、秦筝曲、阳春曲、朝云曲。红妆间翠娥,罗绮列笙歌,重重金玉多。歌女的屁股扭得就像游水的鱼儿,转到丁宰相跟前的,屁股上便被左拍一下,右拍一下。侑酒的歌伎也不含糊,三个五个的在宰相身上百媚千娇,又掐又捣,直羡煞那些门子,个个搔身挠痒,垂涎若滴。
这日,丁宰相照例早朝,刚走出门,被太阳猛地一照,不由得打了一下冷战,预感着有事发生。回到府中,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