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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槐巡查城防时扶着阇台,曼目远眺,道:“蒙古人野心勃勃,他年侵我大宋,定会一心攻破临安,我们定要加强防范,我看此城周边薄弱,需要大加修缮。”下令用蒸熟的土修城,坚硬可磨刀斧,又将城郭加高至百雉,在城门上安千斤闸,掏藏兵洞,在城头上排放了二十辆震天雷,还密设了马面、战棚、女头等防御建筑。续检查军械,发现兵刃朴钝,弓弩不利,又大肆修磨营造。
防范措施需要条分缕析,逐层考虑,董槐又担心蒙古军队会采取软围的方针,别人都笑道:“蒙古人鲁莽,定是强攻。”董槐沉声道:“强攻不下,不是软困是什么?”众人皆服。软困便需粮草应济,董槐调整全城储粮数,为一百一十余万石,他连连叫道:“不够,不够!蒙军袭来,以城中之人口,难保半年。”遂大修仓窖,为正方形,口径两丈,深两丈,每窖可储万石,皆有清楚铭砖,又催将南部闲粮聚至临安。如此仓廪充足,再无外围之忧矣。
朝中谢方叔乃进士出身,自淳祐十年任左相兼枢密使至今,曾在监察御史任内奏请理宗录用朱熹门人,乃尊儒反战之人。对董槐大加鄙嗤,说他庸人自扰,董槐言:“八月,忽必烈自临洮进兵,誓破大理,其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岂独宰相不知么?”谢方叔自讨了没趣。
董槐见有铜钱被削成两半,便查询百姓,方晓铜价高于钱价,一面下禁令,一面上章朝廷,朝廷准造临安府钱牌代币使用。铜钱牌有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铅钱牌有十文、四十文、二百文等种。民间原以七十七钱作百用,咸淳年间改为五十钱当百用,那是后话。
城内守军在镇南虎云孝臻操练下,兵士各各骁勇善战。董槐贤名传遍天下,异地百姓尽知临安之美,皆纷涌迁居,为此朝廷敕令,他地氓民不得居临安过久,亦不注户。
皇帝偏安一隅,每天吃着温淳甘膬,脭醲肥厚之食,体态不敢恭讳。但皇帝却也没闲着,为保江山,先在皇宫内受箓,又在南郊祭天,再到先贤祠中烧香,后到灵隐寺捨身,做了不少善事因果。
且说皇上经董槐表劝,微服出巡,以体查民情,带着谢方叔与董公公扮作三位商贾信步出宫,随意游历访查。过了石函桥、葛岭、大石佛院、保俶塔、栖霞岭、岳王墓、行春桥、金沙涧、九里松,这几日来,遇见百姓无不称赞当今皇上圣德,直把个天子乐得爽手大赏。行至冷泉洗面擦汗时,皇上不经意地一抬头,发现对面的草庐内恍惚朦胧挪出一位女子,意态端庄,艳过褒姒,娇躯袅袅的就似那招魂幡。有诗为证: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只将皇上看得眼都花了,体都酥了,腿都麻了,魂都飞了,魄都散了,一心都在她身上了。哪里还知道自己是个天子,只听得“扑通”一声,巴着眼睛游过水去,像只小鸭一般抓住美女的手,一会儿便泄了自己的老底。那女子听说面前之人是当朝天子,又求着自己作贵妃,喜得羞羞答答,依依哝哝,皇上笑得嗄嗄哈哈,大大方方地带她回朝享服去了。勿忙之时,哪管得她家里有人没人,什么三媒六聘的。
来到大路,乘了马匹,一时三刻便回到后宫。宫内香屑满地,宫女踏花而行,看不尽的楼台殿阁,廊榭山石。佳人心中便开始打着算盘。问得那佳人姓阎,便唤作阎妃。待佳人入宫换了贵妃之服,整个人焕然一新,只见她鬟前佩有赤金凤凰展翼剪尾五令翎,下粘珠花细丝圈,髻后絮带如瀑,两鬓贴有双蛇曲化,双吊珍珠耳垂,披一套金灰蟹猸裘,越发艳丽,有诗为证:
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
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
翠为(勹盍)叶垂鬓唇,珠压腰衱稳称身。
阎妃摆弄着娇态,向皇上吵这要那,皇上只是点头便了,将她搂在怀内,媚眼说道:“你便像那画眉,翅短嘴尖尾巴长,特别是声音叫得好听。”阎妃听说,越发吵着频了,反正天下都是夫君的,正是不拿白不拿。皇上恨不得为她建姑苏台,修春宵宫,挖天池,还管个什么国家大事!
俗话说,一人得宠,鸡犬飞升。自打佳人作了皇帝的宠妃,他家一窝人都捞了名位显职。特别是她的旧相好丁大全,也出任要职。阎妃的姊妹并承恩泽,出入宫掖,势倾天下,内亲外戚都鱼游攀扯。
临安本经董槐治得湖明而河清,一场大雨过后,皇宫内翠绿的池塘变成了泥浆塘。
昭阳殿里,君行大乐。中堂舞神仙,烟雾蒙玉质,绡绮轻雾霏,香云随步起。唱着江南弄、龙笛曲、采莲曲、凤笙曲、采菱曲、游女曲、朝云曲。弄尽昏眼,弄尽临安,弄尽天下。
皇上看起来倒不十分好色,堂上花一团、锦一簇的,他正眼也没瞧一下,只把娇滴滴的阎妃娘娘搂在怀中,你一杯、我一杯地交饮着,一句“亲亲”,一句“心肝”。闹到三更,众仙女款款散了,皇帝便抱着阎妃东倒西歪地共洗鸳鸯浴去了。
也许是适才在沐浴中兴奋过度,阎妃睡不着,披衣坐在床沿上,似想非想地乜着眼睛,斜拨玉钗灯影畔,剔开红焰救飞蛾。既然阎妃睡不着,皇上又怎可睡得着呢,这一善举正被皇上瞧个仔细,阎妃的面容在月光的朦胧照映下,如梦幻般妖艳。皇上笑道:“好一个慈心娘娘,越发惹朕疼你罗!”一把拽她入床,两人滚滚爬爬地又兴奋了一夜。翌日皇上还赐她“体仁沐德”金匾一块,每日欢爱,把边庭政事都丢在脑后。
阎妃深得皇上嬖爱,恣意纵行,强命幼小的太监玩脱裤转天轮的游戏,女史不敢过问其礼职,致使后宫众妃因之奚落。
时边事紧张,蒙古数次侵掠成都,皆被宋将余玠杀退,名满天下。谢方叔和参知政事徐清叟心甚忌之,向理宗攻击余玠掌握大权,不知事君之礼。理宗听其言,赐余玠死,可怜一代名将在四川被迫服毒自杀,当地百姓哭声不绝,为将者无不惶惶。次年,余玠部下王惟忠也被诬告潜通蒙古,百口莫辩,凌迟处死。理宗、谢方叔任命知鄂州余晦去四川驻守。蒙古兵来侵扰,余晦接连战败,四川形势危急。董槐知情后,上疏说:“蜀事孔棘,已犯临战易将之戒,此臣子见危致命之日也。臣不才,愿请出帅四川。”理宗不准,董槐忧闷不乐。前相赵葵居长沙,任潭州通判,见四川危急,也上疏请求效力,理宗只准他咨访。
宝祐年十二月,忽必烈破大理,继而留兀良合台征服南方未平之地,自率军北归。兀良合台挥军入吐蕃,吐蕃惧而投降。兀良合台又相继平大理五城八府四郡及三十七部落,并置郡县治之。与进军西南同时,蒙哥又命其弟旭烈兀西征波斯。
南宋大敌当前,理宗、谢方叔却沉溺在声色享乐之中,大造寺观园林。理宗在西湖边积庆山,新建寺院,派遣吏卒到各州县搜集木材,到处砍伐树木,闹得鸡犬不宁。前后三年建成,靡费无数,赐给阎妃作功德院。权左司郎中高斯得请求立罢新寺土木,谢方叔将高斯得罢职。
一日,董槐正与云孝臻等议论国家大事,云孝臻数落谢方叔之恶,忽而门吏来报:“六宫都太监董宋臣公公降旨!”这董宋臣在宫中可是个老资历了,年近花甲,他十四岁便净身入宫,处世圆滑,面善心狠,上下无人不畏。董槐闻之忙摆香案,至中门相迎;云孝臻等人心中忐忑,也随之出外,看是什么缘由。那董公公乘一骑五花虬,玉珰飘荡,跟了许多扈从内监,他下马立即亲热拉着董槐的手,笑着说了两句客套话。董槐跪接圣旨,董公公便望北启诏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临安知府董槐治城功勋斐然,升参知政事,钦此。”董槐五拜三叩头,道:“得旷恩必伏心塌地,死而后己,以尽臣职。”临近的百姓都挤在门外观看,论论语语,喧阗热闹,哪个不说董大人“德高万丈,威深龙泽”!你一句,我一句,董槐经受不起,忙说自己性刚才拙,不过身为民上者,不敢科敛于民罢了,哪能称上德高威深。董公公把个秀目一挑,对董槐高拱一揖道:“董大人发奸摘隐,别清利弊,此德不高何德高?此威不深何威深?日后还望大人多多指教!”董槐还以一礼道:“安国家,定社稷,息兵戈,静边戍,乃大臣之本职也。过奖,过奖!”董公公笑道:“董大人过谦,过谦!内务鞅掌,不便久絮,就此告辞,祝董大人步步青云,指日高升!”董槐礼让一阵,董公公便带着扈从太监从人群中穿过。他们一走,董槐之友方才过来道贺,云孝臻拱手相祝:“圣上慧眼识贤明,董兄受此封赏,正是理所当然。”滦丰笑捻吟髭:“还什么董兄董兄的,叫参知政事大人才对嘛!”褚源一拍衣服上的灰,道:“明月不扶自上,我辈不如。大人今后谋谟庙堂,我等却伸不出手来帮忙啰1董槐喜中有愧道:“不敢当,不敢当!此时临安才略庀雏形,日后要更加完善,我们定要同心协力方可啊1几人玩笑了一场,拖回一麴车酒,台盏痛饮,尽欢而散。
翌日早朝,董槐穿过龙尾道,两旁有翔鸾、栖风二阁。进了金鸾殿,皇上还未上朝,百官们一个个膘满肉肥,见有几个大官在相互比较自己的肚子,就像孕妇在炫耀腑中的孩子一样,不过此时此地,竟是这些男孕妇们相互吹嘘标榜,好不可爱过盛也!
“瞧瞧谢大人这肚腹,装的学问真不知有多深哩!”“岂敢岂敢,多承多承。”董槐一阵恶心,将头转过一边,摇首忖道:“这治国可与治城大不一样了。”
过不一刻,皇上升了龙座,对董槐早已嘉奖了一番,董槐面圣道:“恭承嘉惠,俟罪临安,无功多过,不敢受升。”皇帝道:“董爱卿太过谦了,爱卿治城有方,路人交口结碑,朕定当重赏。”便赐黄金万两,米粮千石,吴绫蜀锦各百端,又将右手上的九游龙争珠金镯取下赏他,直惹得百官中十有九生嫉妒之心。董槐不肯全受,只接了金镯及部分金粮绫锦,皇上听言,将余下的赐物布施城中百姓。只是董槐从此不再治理临安,交了御赐金牌。
正值风清气爽之时,又值府中无事,董槐便起兴带上几个衙役游历西湖,扑面便是一阵带有咸味的海风吹来,陌头杨柳娥娜缈柔,过了段家桥,到白堤停住。只见湖面上落着没有轨迹的黄金雨,星星耀烁,一只白鸥抿翅往水里一扎,一条鱼儿便被带出了水面。
董槐见许多富贾将钱洒入西湖,祈求长富贵,望之叹道:“苍生奔忙尚难糊口,西湖却坐贪万金,这金锅儿何不翻底,痛快人哉!”卫羽这时急忙说道:“大人说得对,何不派人修圈栏断其水,再将圈栏中的水淘干,咱们坐收万金!”说着说着,脸上露出一副美意,董槐听得好笑,将他一干人等打发到一边,想一个人静静待会儿。
他停伫在西湖旁,身边寒薄,不禁念起亡妻,一时心绪憯悽,轻吐心声:“十三年夫妻,十三年鱼水;十三年独旅,十三年梦颓。迩来冗忙无瑕,想泖湖草已没坟。为国不为家,为家不为人,怪否?秋尽又将冬至,人老去,青风白发。眼前槐叶抖擞,恍惚水外暝山。仰目,当年一般天,须臾晕眩。垂首,浪卷孤莼,不忍看。身欲倒,幸有烈风相抵。躯渐寒,苦无添衣人。”衙役们听见董大人喃喃自语,忽忽若若,听不甚明白,还做些奇怪的举动,虽然都闷着脑袋,却不敢上前问讯。
夕阳下,酒旆闲,两三航未曾着岸。半斤东坡肉已狼藉在案,清香的稻草被踏瘪得起了毛。卫羽近身伺候道:“大人,天色已晚,不如回府歇息罢。”董槐念着亡妻,浅酌深吸,饮下数杯,这时还觉不够,迷糊着说道:“蕴真惬所欲,落日又如何。”日淡风凉,卫羽忙将披风搭在董槐身上,道:“大人醉了,小心擦了风寒。”
董槐经劝不住,咕噜叫道:“好了,好了,我回去就是了。”一摸身上,没带酒钱,便解下所佩金龟当于老板。他歪歪斜斜的被众人搀起,卫羽骂另一叫作戚随宽的小吏道:“该死的奴才,也不早去备个暖轿来!”戚随宽连忙应道:“我现在就去!”董槐似有半醒,一个横摆头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