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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关东 作者:高满堂 孙建业-第1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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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卤,有股血腥味。讲究点的配料,要有木耳、黄花菜、海米。那个海米啊,别寻思越大越好,小海米啊更鲜溜。”
  一郎说:“娘,你真要教我做打卤面啊?”
  文他娘说:“你不是喜好这一口吗?”一郎红了眼圈说:“娘,秀儿生我那么大气吗?其实我把山河矿转给森田物产还真是为俺爹好啊!”
  文他娘说:“咱不说这个,好不好?那个卤啊开锅了,打进去粉子,别忘了,多放酱油,山东的打卤面讲究个颜色,就是酱油的颜色要深,这看上去才有吃头,才是山东的打卤面。”
  一郎点着头想自个儿的心事。
  面条出了锅,文他娘又从篮子里拿出个菜盒子和一瓶酒,说:“今个儿没特别准备,就是咱四味楼的几样小菜。”
  一郎说:“娘,你不是不喝酒吗?”
  文他娘说:“今天,娘得喝。”
  一郎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文他娘一笑道:“你呀,整天做生意都忙二虎了,今个儿不是你的生日吗?”
  一郎想了想说:“可不是吗,我都忘了!”
  文他娘说:“娘怕你忘了,不过这个生日;又怕你想起来,自个儿过也冷清,娘就来凑个热闹。来,一郎,娘破个例陪你喝一盅。”
  一郎喝下一盅酒,眼中闪着泪光说:“娘,你真把俺当成自个的儿子了。”
  文他娘说:“这么说,就外道了。打娘把你从野地里抬回来那天,你就已经是朱家的人了。一郎,娘再敬你一盅,把生意做好,把道走好。”
  一郎也举起杯说:“娘,俺也祝你身板好,长命百岁。”
  文他娘喝进去一盅,说:“一郎,娘也不能常来,你这遭和你爹算做下仇了,娘老来,他那面也不好交代。娘不在的日子,你自个儿管怎么把身子骨保养好,把脚底下的道走好。一郎,人这一辈子,一脚踏歪了道,就步步向邪处去了。”
  一郎又喝了一盅,上了酒劲说:“娘,俺没走错道,你知道俺是日本人,日本人是天照大神的子孙,俺今天做的这些事,都是神的指派。”
  文他娘瞅了瞅一郎,质问他说:“一郎,天底下有多少个国家?多少个人口?怎么单单就日本人高出一头,还是什么天照大神生养的?那别的国家呢,别的国家就不叫人吗?”
  一郎不敢碰文他娘的目光,说:“娘,森田总裁就是这么说的。”
  文他娘说:“一郎,娘也不和你争讲,娘这么说就是舍不得你这么个孩子,你这么个从小挺好的孩子。兴许那个森田比娘更明白天底下的事。到头来,要是证实了,你今天走的道对,娘为你高兴;要是证实了,你今天走的道错了,是入了邪道,娘也不记恨、不嫌弃你,全当娘没看护好你,叫你一个人大黑天的在风雪中走丢了!要怨也只怨娘自个儿。”
  一郎低着头不说话。文他娘说:“来,一郎,娘再陪你一盅,喝完了,娘也该回去了。别忘了,待会儿把那碗打卤面吃了。”
  一郎低声答应着说:“娘,俺忘不了。”
  文他娘和一郎默默地将酒喝下去。

  6

  朱开山倚在背垛上,和姚厅长说话。
  姚厅长说:“老哥,知道吗?今天我给你带来个好消息。”
  朱开山笑了笑说:“你呀,每回来,说的都是好消息。”
  姚厅长说:“银行的朋友回信了,森田物产确实向东胜商社打进了几笔相当大的资金。而且这几笔资金是森田物产向银行借的贷款。”
  朱开山说:“东胜商社就是用这些贷款买了山河矿的股份?”
  姚厅长说:“银行那面查不出这一点,但是,至少证明东胜商社接受了森田物产的贷款。还有,银行的朋友说:东胜商社在天津没有什么大的产业,也就是个平常的贸易公司。”
  朱开山说:“那俺家老大去了趟天津,怎么回来说的是另一番景象呢?”
  姚厅长说:“是吗?这你可得好好问问。还有,要想打赢官司,必须找到东胜商社将森田物产的贷款注入山河煤矿的证据。”
  朱开山沉思片刻说:“这证据恐怕已经拿到了。”
  姚厅长说:“在哪?”
  朱开山说:“可是,又叫人调换了。”
  姚厅长说:“老哥,你这话,我听不大懂。”
  朱开山说:“姚厅长,你有事,你忙去吧,下面的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了。”
  姚厅长告辞。

  朱开山让那文把姚厅长送走,又让她把传文叫到屋来。
  传文进来说:“爹,你喊我?”
  朱开山说:“你过来,坐我旁边来。”
  传文靠着朱开山坐下来,朱开山轻轻攥住他的手,说:“看见姚厅长了?”
  传文说:“看见了,不是走了吗?”
  朱开山说:“姚厅长带来个好消息。”
  传文说:“什么好消息?”
  朱开山说:“一、一郎的商社没有太大的资产,就是个平常的货栈。二、森田物产确实往一郎的商社注入了大笔资金。”
  传文说:“爹,不是这么回事啊,我亲眼看见了”
  朱开山手上一用劲,传文嗷嗷叫了起来。
  朱开山说:“你说实话吧!不说实话你这只爪子也得成面条。”
  传文叫着说:“爹,你松开手,你松开手我和你说实话。”
  朱开山说:“你先把实话说了。”
  传文哭了说:“爹,俺对你撒谎了。俺查出来了,一郎真是用森田他们的钱买山河矿的股份!俺正要打电话和你说,俺叫他们堵住了。”
  朱开山说:“堵住了,你就变心?”
  传文哭着说:“不是啊,爹!他们当我面,把那个陈先生的脖子咔嚓一声扭断了。”
  朱开山说:“你呢?”
  传文抽泣着说:“俺,俺不愿死啊!”他说完抽出手来,掉头往外跑。
  朱开山跳下床,喊着说:“逆子啊,你个逆子,给我回来!”
  朱开山没迈出两步,只觉得天旋地转,晃了两晃,像一座大山似的,轰然倒地!

  四味楼里出外进,忙成一团。刘掌柜、葛掌柜从里屋出来,神色凄然,来到文他娘身边。
  葛掌柜说:“老嫂子啊,老掌柜怕是不行了。”
  刘掌柜说:“懊悔呀,要是俺们不要求撤股”
  文他娘满面泪痕,说:“也是他自个儿的寿数,不怨大家伙。”
  刘掌柜说:“老嫂子啊,管怎么自个儿保重啊!”

  传杰的大卡车停在门口,车上跳下来一大帮山河矿的工人,他们相互招呼着,进了四味楼院门。
  传文拦住问道:“站住,你们是干什么的?”
  传杰从后头挤上前,没好气地说:“这都是矿上的工友,拦什么拦!”
  传文哼一声说:“都是些什么人,黑煤皂眼。”
  传杰领着工人们上了楼。
  文他娘说:“谢谢大家伙惦记。”
  玉书说:“大家不必进去了,里屋太小。”一个把头说:“俺就在门口望一眼。”工人们从门口向里面张望着。朱开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那文守在他一边坐着。一个年轻的工人忍不住哭出声来,那文忙冲他做了个手势,那工人捂住嘴,哽咽地退了出去。
  传杰说:“行了,大伙也辛苦,俺谢谢大伙,你们回吧。”

  工人们刚下楼没多久,传武一身戎装,腾腾腾地跑上楼来,谁也没招呼,一头扎进朱开山屋里,扑到床边,低低地说:“爹,爹,俺是传武。”
  朱开山努力地睁开眼,认出是老二,点了点头,把手伸向他。
  传武赶紧攥住爹的手,朱开山直直地瞅着他,嘴唇动了动说:“仇啊报”
  传武说:“爹,你是说报仇?”
  朱开山嘴唇又动了动说:“鬼子,鬼子。”
  那文说:“咱爹叫你给他报仇,找鬼子们报仇。”
  传武说:“爹,俺记下了。”
  朱开山头一歪,又昏过去了。

  传武从里屋出来,传文迎上去说:“老二,你经历的死人多,你看咱爹还能挺多长时间?”
  传武瞅他一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传文踉踉跄跄,一腚坐在地上,说:“你干什么,老二?”
  传武说:“我崩了你。”
  说着就要拔枪,被传杰抱住说:“二哥,这都什么时候了?”
  玉书进来说:“娘,一郎来了。”
  文他娘说:“在哪儿呢?”
  玉书说:“走廊上。”

  文他娘出来,见一郎怯怯地站在墙根,脸色煞白,说:“站这儿干什么?进去吧!”
  一郎说:“娘,俺没脸进去,这是俺的一点孝心。”说着将一沓钱交给文他娘。
  文他娘又把钱塞给他,说:“把钱收着,进去吧。要走的人了,不会跟你计较。”
  文他娘扯着一郎进来。
  一郎低着头,一屋子人谁也不敢看,来到朱开山身边,悄声说:“爹,爹,俺看你来了。”
  朱开山合着眼,微微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可是已经发不出声音了。那文说:“爹,你还有什么话说吗?”
  朱开山吃力地伸出四个手指。
  一郎说:“爹,你要说什么?”
  朱开山嘴唇动着,微微有了点动静,那文俯身将耳朵凑上去听,不住点头。
  一郎说:“大嫂,咱爹说什么?”
  那文还没有开口,泪水已经下来了:“爹说,你一郎还是他的四儿子。”
  一郎放声痛哭,扑到地上说:“爹,爹,是我害了你呀!我对不住你养活我一场啊!”
  哭着哭着,他忽然一激灵,从地上爬起来说:“爹,你等着,等着我,我去去马上就回来,等着我!”说完就往外头跑。
  文他娘问道:“一郎,你上哪儿去?”
  一郎也不回答,几步下了楼,开了自己的车飞奔而去。秀儿抚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看看远去的一郎,又看看已经昏沉不醒的朱开山,泪水顿时湿了眼眶。

  一郎驾车疾驰回自己的商社驻地,上了二楼打开一个橱柜,从里面拎出一个大纸袋子。又开车折回了四味楼。等他把车在楼下停好,突然一阵哀声四起,二楼里哭叫声响成一片。
  一郎慌慌张张跑上去,迎面遇见传杰,问:“三哥,怎么了,咱爹他”
  传杰沉痛地说:“爹,刚刚走了。”
  一郎扑到传杰怀里,放声大哭道:“爹,俺晚了一步啊!爹,早点把它们拿来,兴许能救你一命啊!”
  传杰问:“一郎,这袋子里是什么?”
  一郎:“证据,山河矿打赢官司的证据啊!”

  传文在旁边看见,悄悄溜下楼梯进了餐厅,给森田拨了个电话,说:“我是传文,总裁,出事了。”
  电话里森田说:“慢慢说,什么事?”
  传文说:“一郎把东胜商社账目的抄件,交出来了。”
  森田说:“交给谁了?”
  传文说:“俺家老三。”

  7

  文他娘领着人给朱开山擦手洗脸,穿寿衣,传文、传武领着人在客厅里摆动桌椅,搭设灵床。
  传杰拎着那个大纸袋进来,问传武说:“二哥,一郎呢?”
  传武说:“刚才还在那面对着窗外发呆。你拿着什么啊?”
  传杰说:“一郎送来的,刚才我粗粗地看了一遍,都是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
  见文他娘过来了,传杰又问:“娘,看见一郎了吗?”
  文他娘说:“刚刚和我打个招呼,说是他先回去了,怎么了?找他干什么?”
  传杰说:“娘,一郎刚刚把山河矿打赢官司的重要证据交给俺了,俺怕这件事叫森田他们知道,饶不了一郎。”
  文他娘说:“那赶紧找他去,可别叫一郎再出点什么事。”
  传武说:“娘,我和老三一块去吧!”
  文他娘说:“也好。”
  秀儿从一边过来说:“娘,俺也跟去吧!”
  文他娘说:“行啊,都别再埋怨一郎了。”

  秀儿领着传武、传杰回到商社,上了楼,轻轻地喊着说:“一郎,一郎。”却无人答应。
  传武侧耳听了一下,一脚踹开浴室的门:浴室里热气腾腾,一郎躺在浴盆中,头歪在一边,一只手腕已经被划开,浴盆里的水全被血染红了。传杰见了,吓得几乎站不住。
  传武上前试了试一郎的鼻息,又摸了摸他脖子的动脉处,回头轻声说:“死了。”
  秀儿要进来,被传杰拦住了。
  秀儿惊恐地问:“老三,一郎他怎么了?”
  传武过来轻轻地抱住她说:“一郎自尽了。”
  秀儿哭着非要进去,传武和传杰硬把她抬到沙发上坐下。
  传杰发现茶几上有一张纸,拿起来看了看,说:“是一郎的遗书,秀儿你看看吧。”
  秀儿接过遗书,传杰为她轻轻念道:“娘,俺对不起你和爹的救命和养育之恩,俺跟爹去了。秀儿,别恨俺,俺不坏,俺只是个大黑天在风雪中走丢了的孩子,秀儿,俺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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